66新章
阿緋清醒地知道自己可能在做夢,然而雖然明知如此,卻找不到醒來的法子,只能不由自主地,像是柳絮隨風飄蕩。
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耳畔卻又響起另一些陌生的聲響,嘈雜而慌亂地,似乎是喊殺聲。
阿緋竭力瞪起眼睛去看,卻只望見一團又一團黑色的迷霧,阿緋抬手去撥,那迷霧反而吞噬過來,嗆得她大聲咳嗽起來,眼睛也有些不舒服。
阿緋只能捂住嘴,暫時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耳畔的喊殺漸漸退了下去,阿緋試著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更加熟悉的地方。
「阿房宮賦」有云: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朝歌夜弦,煙斜霧橫……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
眼前火樹銀花,點點蠟炬盛放在蓮花燈上,映的鎏金盤龍柱越發輝煌,雲錦垂幔深處,有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這些混賬話,是傅清明教你說的嗎?」
阿緋知道這是皇宮。
而說話的人……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忽然怕極,本能地轉身想逃,卻聽到另一個聲音小小地響起:「不、不是……父皇,是我自己想說的……」
阿緋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得「啪」地一聲響起。
阿緋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可是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有些疼,她的腳下一動,並不是逃,反而是向後退了一步,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扯著她的腳腕,阿緋一步一步倒退回來,耳畔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
「把你嫁給傅清明,是想讓你去牽制他,如今你倒替他說起話來了,」那個聲音復又響起,帶著一股陰狠,「朕身邊兒統共幾個人?朕的皇弟,朕的兒子、女兒……一個個地都替他說起話來,你們到底是慕容家的人,還是傅家的!」
垂著的雲幔在眼前退開,阿緋看到面前燈火通明裡頭,御座上坐著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而在他腳底下,跪著的那個是誰,自不用說。
「父皇……」腳下的阿緋終於又抬起頭來,聲音有些發抖,卻還清楚,「我並不是為了顧家,天下是慕容家的天下,我這麼說,是為了慕容家,自從父皇的新刑律實施以來,刑場上的血從來就沒有干過,我知道都城的百姓們都很害怕,有些人明明沒做錯事就掉了頭,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因為說錯了話而送命,這根本毫無道理……長此以往……」
「還說這些話不是傅清明讓你說的?」御座上的慕容霄俯身,像是一頭欲擇人而噬的獸,雙眸閃著嗜血的光,「那個因為說話而送命的人,竟敢說朕是暴君……還說當年傅氏一族的人死的冤枉……他們想幹什麼!想給傅家翻案!想替傅清明叫屈!那就是說朕錯了!」他越說越氣憤,轉頭看向別處,一咬牙,又說,「傅清明……傅清明,朕就知道這個人留不得!功高蓋主啊,該死,該死!」
跪著的阿緋跟站在旁邊的阿緋幾乎齊聲叫道:「不是!」
慕容霄猛地轉頭:「你說什麼?」
站著的阿緋閉上眼睛,忽然有種眩暈感,她已經不用再看下去,回憶如同潮水一樣湧來,將她埋在其中,她的身體浮浮沉沉地往前漂去,然後跟跪在地上的阿緋合二為一。
「不是,」她驀地站起身來,「是慕容家欠傅家的,當初的確是父皇錯聽讒言殺了傅家的人,傅清明忠心耿耿,他沒有反意,父皇,你不能再像上回一樣錯殺良將,你若如此,不僅僅是效忠於慕容氏的人,就連天下百姓也會因此寒心。」
她的聲音異常清脆,神情也變得堅決,不像是開始那樣畏縮。
慕容霄陰沉著臉看著她,一直等他說完,才低低地笑起來:「不愧是朕的好女兒……竟然聯合起外人敢開對抗朕了……說罷,他們打算怎麼樣?逼宮?讓朕退位?那麼誰來承繼朕的這個位子?是禎雪嗎?」
「父皇!」阿緋大叫出聲。
「你給朕閉嘴!」慕容霄大袖一揮,強大的力道將阿緋震退出去,驀地跌在地上,他咬著牙叫道,「你們一個個都想要暗害朕,背叛朕……連朕的至親都不可信……」
他怒意勃發,冷著臉瞪著地上的阿緋,看了會兒,忽然卻又笑起來,道:「可是朕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朕要讓你們這群陰謀家自嘗苦果!」
他發誓似的說了兩句,叫道:「蝶奴!」
暗影中,一道黑色影子悄然閃出,從頭到腳都裹在黑色的布幔裡頭,看來異常詭異。
阿緋驚悚道:「你是誰?」
慕容霄負手道:「動手吧。」
那道影子慢慢逼近阿緋,阿緋怒道:「你想幹什麼?別靠近我!」那影子慢慢抬頭,黑暗之中,一雙眸子異常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霄道:「去叫傅大將軍來。」
「是……」是個尖細的太監的聲音。
阿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耳畔卻聽到慕容霄的聲音:「現在朕便成全了你們……你很快就會如願以償了……」
阿緋懵懵懂懂,又過了會兒,外頭有人道:「禎王爺跟傅大將軍進見。」
慕容霄有些意外,旋即笑道:「禎雪也來了,莫非是不放心?他們可真是親密的讓人嫉妒,不過也好……」
腳步聲響起,緩緩地上了台階,靠近過來,阿緋聽到傅清明跟禎雪的聲音響起,一個說:「臣弟參見皇上。」一個說:「傅清明參見皇上。」
慕容霄道:「免禮。朕本來只傳傅清明來,怎麼禎雪你也一起來了?」
禎王爺道:「這正好是巧合了,臣弟聽聞公主早先進宮面聖,念著她,故而想來看看,沒想到正好跟傅將軍碰上了。」
慕容霄道:「原來如此,果然是巧,你們兩個竟像是心有靈犀一樣。」
禎王爺笑了笑,又道:「公主進宮來不知為了何事?」
慕容霄一笑轉頭:「這孩子大概是在外頭無聊,故而進宮來鬧,你來了也正好,好把她帶出去,阿緋,怎麼見了你王叔也不行禮?」
阿緋聽到自己茫然地說道:「阿緋見過王叔。」似是自己的聲音,又不像是。
然而阿緋忽地發現,說話的其實真的是她,可是有些古怪,她明明在自己的身體里,但身體卻像是僵硬了,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連個多餘的表情都做不出來,那句「阿緋見過王叔」,就像是提線木偶身不由己說出來的。
阿緋忽然極為恐懼,可是不能動,也不能說。
她似乎能看到傅清明在看自己,可是她卻只能那麼站著。
阿緋說過之後,傅清明也道:「公主一聲不吭地就進宮,微臣也有些著急,沒事便好了。」
慕容霄就說道:「大將軍很疼阿緋啊,朕十分欣慰,是了,你負責緝捕『桐木黨』,如何了?朕實在不願意再聽這些儒生在朝野之中非議朕的聲音了……一個不留,將他們捉拿起來全部殺掉!」
傅清明沉默,禎雪從旁道:「皇兄,真要如此嗎?他們有一些是名士之後,而且他們或許只是說說而已,並不是真心不滿朝廷的。」
慕容霄不耐煩道:「這些儒生雖然只是說,但是卻有些無知之徒會被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鼓動!遲早鬧出大事來,朕聽聞全國各地已經有些異動……哼,朕絕對不能姑息,大將軍,你還沒有回答朕呢,事情到底辦的如何?」
傅清明便道:「回陛下,微臣已經在加派人手……」
慕容霄喝道:「不要在朕面前弄鬼!別當朕不知道,桐木黨的黨魁歐陽秋生跟你有些交情,你若是膽敢欺君……」
傅清明未曾開口,禎雪道:「皇兄,大將軍不是那樣之人,但是這兩個月來都城的天牢跟各部大牢都已經塞滿了囚犯,若還是要繼續緝捕……」
慕容霄毫不留情道:「滿了就殺!那些膽敢非議朝政的,一縷殺無赦。」
禎雪身子一抖,跟傅清明面面相覷。傅清明皺著眉,仍舊隱忍著不做聲,禎雪斗膽上前一步:「皇兄,這樣做是不是太嚴厲了,殺的人已經夠多了……」
慕容霄忽然暴怒:「你是不是要忤逆朕!」
禎雪慌忙跪地:「臣弟怎麼敢,但是、但是皇兄……」禎雪額頭上的汗涔涔而下,恍惚中,聽到旁邊傅清明輕聲道:「別說了。」
禎雪知道他是暗中傳音給自己,但是有些話,再不說恐怕就晚了,哪怕是冒著忤逆君上殺頭之罪……
禎雪咬牙道:「皇兄,你最近是不是還在服用那長生不老的丹藥?」
慕容霄身子一震:「你問這個幹什麼?」
禎雪道:「皇兄,這種藥丸,恐怕對身體沒什麼好處,當初秦嬴政……」
禎雪話猶未落,只聽得勁風撲面,有什麼東西破空向他砸來,禎雪心驚,卻並不動,眼看那物要砸到他的頭上,卻又被一人擋下了。
傅清明一探臂,將慕容霄扔過來的金擊子擋下,慕容霄迷上丹藥之後,好修仙參道,一日間到了時刻,太監就用這金擊子敲擊旁邊的銅鐘,這金擊子十分沉重,若是砸中了人,非死即傷。
傅清明擋下這一擊,卻順勢亦跪倒在地:「微臣一時魯莽,死罪。」
慕容霄見他替禎雪擋了,自然大怒,冷笑道:「好,你們兩個可真是同心一氣的……朕只是一怒之下,差點誤傷了禎雪,是朕不對,大將軍有何罪過?還不起身?——阿緋,你去扶大將軍起身。」
就像是有個信號在阿緋的腦中響起,她發現自己身不由己地邁動步子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傅清明身邊。
傅清明跟禎雪並排跪著,阿緋抬手去扶他,手將搭上傅清明肩頭的瞬間,忽然聽到旁邊禎雪叫道:「阿緋不要!」阿緋眼前人影一晃,是禎雪合身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