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無名」望著阿緋的雙眸,忍不住垂了眼皮。
就在這時,「繩子來啦!」身後卻傳來南鄉的歡叫,小傢伙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繩子來啦,要怎麼捉魚?」
無名順勢移開手掌,抬手握住了那捆繩子,這會兒河中有一條魚撒歡似的跳出水面,無名瞧了眼,便把手中的繩子順出一段來,挽在手中,往旁邊退開了幾步。
無名讓南鄉離開自己幾步,站定了雙腳,便看河面上,此刻風兒靜止,耳畔只有顫顫流水聲響,無名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
忽然之間,這尊雕像動了,手一揚,一枚石子破空而去,南鄉正呆看,卻聽「咻」地一聲響,卻是他手中的繩子也隨之甩出,電光火石之間,一條跳上水面的魚被石子擊中,那拋出的繩子像是靈動的蛇一揚,咻地將將要落入河中的魚兒捲住,無名在繩尾輕輕一扯,那魚便從河中央一躍往上,跌在了無名身後不遠處的石頭中間。
南鄉兀自呆了呆才反應過來,歡呼著跑去捉魚,那魚兒並未死透,在地上不住地打挺,惹得南鄉歡快地尖叫連聲。
阿緋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目光從魚跟南鄉身上移開,只看向無名,卻見他似乎氣定神閑般地仍舊看著河面上,靜靜地等待下一條魚。
無名捉了三條魚,這冰川中長大的魚因極少人來捉,因此條條肥大,無名捉的三條最大的一條有手肘長大,粗細就像是阿緋的手臂似的。且因為冰川水冷,魚的肉質極為鮮嫩。
無名生了火,把魚架在木柴上烤,南鄉興緻勃勃地坐在火堆邊上,這會兒夜幕降臨,火光跳躍,十分溫暖。
然而阿緋卻並未靠前,仍舊坐在那河邊的石頭上發獃,南鄉因為太高興了,就沒有去管阿緋,無名翻了翻魚,就看向阿緋的方向,目光里有些擔憂。
過了會兒,天幕上出現了點點星子,熠熠生光,襯著藍黑色的天幕,格外漂亮,遠處的雪山若隱若現,於淡淡的天光里,像是一幅夢幻的畫。
無名見阿緋仍不回來,略覺得憂煩,就對南鄉說:「去叫公主回來。」
這會兒魚快要烤熟了,在火上吱吱作響,南鄉正看得目不轉睛,有些不願意起身,無名嘆了口氣正要自己去叫,忽然間身子一僵,見阿緋已經下了石頭,正往這邊走回來。
無名低頭,只看著火上的魚,感覺阿緋走到火邊上,緩緩地抱膝坐下。男人抬眸看她一眼,卻見她正盯著火堆,火光跳躍,映出她臉上幾分憂愁。
「公主你回來啦,無名大叔還讓我去叫你呢,」南鄉見阿緋回來,覺得自己省事了,「魚要好了,一定很好吃!」
阿緋聽他這麼說,就抬眸看無名,卻見他仍然遮著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聞言把手中一條魚遞給南鄉,南鄉歡喜不已,也顧不上說話了,握著樹枝準備吃魚。
無名將另一條遞給阿緋,阿緋抬手接過來,低下頭默默地吃。
無名看她沉默的模樣,不知為何自己心頭也像是多了一片陰霾,就也一聲不吭地吃自己那條,一時之間,耳畔只有遙遙地水聲,樹枝燒著發出的嗶嗶啵啵聲音,以及南鄉嫌熱吹魚的聲音。
阿緋原本是很喜歡吃魚的,人對於美味的記憶往往是跟美好的回憶融合在一起的,也不知是東西好吃因此而記住了當時的情形,還是因為當時的情形太過美好而記住了那吃過的東西。
但不管怎樣,在離開妙村之後阿緋就再也沒吃過那樣好吃的魚了。此刻這烤好的冰川魚,味道其實是極為鮮美可口的,刺兒又少,南鄉便吃得十分過癮,起初還叫嚷好吃,後來連叫都來不及,只顧低頭吃去了,阿緋吃了半條,心裡卻好像塞著什麼東西,於是再也吃不下了。
無名看似毫無動靜,實則卻暗中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見她始終都懨懨地,有心問問,卻又開不了口,卻不料阿緋看著手中的魚,忽然說:「你長的什麼樣子,能讓我看看嗎?」
南鄉呆了呆,然後覺得這個問題抵不過手中的魚的吸引力強,仍舊低頭吃去了,只是一雙眼睛烏溜溜地望著火光里的「無名」,心裡也懷著一絲好奇,但好奇歸好奇,這一路走來他卻是有點兒明白男人的性格的,知道阿緋這麼一問恐怕是沒有結果的。
「無名」聞言,果真靜了一靜,然後就問:「為什麼?」
阿緋盯著他,卻見他垂著眸子,長睫掩住了眸色,阿緋覺得渾身有些發冷,很難受,幾乎有些要打冷戰了,卻還忍著:「因為我想看看……起碼讓我們知道恩人長得什麼模樣。」
無名淡淡說:「不用。」
阿緋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忽然堅定地說:「可是我想看,不如你讓我看看吧。」
她竟然這麼「死纏爛打」似的,南鄉也覺得奇怪,一邊啃著魚肉一邊掃視阿緋。
無名沉默了會兒,然後就抬眸看向阿緋,兩人的目光隔著火堆相對,火光跳躍,在彼此的眼中燃燒。然後無名說道:「如果你非要看,那麼就給你看看也無妨。」
南鄉很是意外,一時連魚都忘了吃,卻見阿緋點頭:「我想看。」她心中有個疑問,這一路走來,就在方才河畔那近距離對視的一剎那那疑問升到最高,就只差一層紙的距離似的,她疑心這個人就是她千方百計要找的人,可是卻又覺得不可能,雖然理智上覺得不可能,但卻擋不住心中那野草似瘋狂蔓生的念頭。
無名說道:「那好。」說著,他抬手在耳畔輕輕地一摸,將遮臉的面巾摘下。
展現在阿緋跟南鄉跟前的,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有些老成,有些木訥,不知是天色的原因還是天生,膚色有些發黑,是一張放在人群中就會找不到的普通人的面孔。
無名看了阿緋一眼,然後說:「看到了嗎。」
阿緋木獃獃地,南鄉卻說:「看到了,但是為什麼要蒙著臉啊,我還以為你長得很醜。」
無名一笑,把面巾重新擋上,才淡淡說:「趕車風大。」
南鄉奮力地吃了大半條魚,吃的滿嘴流油,肚子鼓起,疲憊地躺在阿緋膝頭上睡去,無名見狀,就說:「一塊兒進車內睡吧。」
阿緋低著頭,不應聲。只是默默地站起來,起身的瞬間眼前發黑,幾乎抱不住南鄉。
無名見勢不妙,一手攬住她一手把南鄉接過去,阿緋喘了口氣,對上他的眼睛,心中只覺得酸澀悲傷:她真是太久沒見到傅清明了,所以會把一個平凡無奇的趕車人也會誤認為是他嗎?
是啊,當初她那樣對他,他若無事,就算不是對她恨之入骨,那也必然是如她做的那個夢一樣惱了她的,又怎會悄無聲息回來,以如此面目接近她呢?
阿緋只是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似乎還有些意志不堅的嫌疑。
當晚三人就在雪山腳下歇了一夜,次日南鄉先醒來,小孩兒睡得早醒的更早,雖然小小的,渾身上下卻像是精力無限,見阿緋還在睡,他便放輕了手腳,爬出車廂。
無名並沒有就在車邊兒,南鄉疑惑地放眼看去,卻見在清晨蒙蒙亮的薄曦之中,無名正在河邊上,身子側著俯身,似正在洗臉。
南鄉一看他就高興,當下跌跌撞撞下了馬車,不敢高聲叫怕驚醒阿緋,呼哧呼哧地往河邊跑去。
南鄉在這邊一動,無名已經察覺,極快地把臉抹乾凈,又急忙戴上蒙面巾子,才回過頭來。南鄉嘻嘻笑道:「你在幹什麼?」
無名看他身後無人,就說:「洗臉。」南鄉就也過來:「我也要洗。」無名怕他手忙腳亂地不方便,就把他抱過來,南鄉撅起屁股抄水洗臉,順便又喝了兩口水,無名說:「別喝,會肚子疼。」
南鄉又只洗臉,站起身來后就看無名。無名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問:「怎麼了?」
南鄉抓抓頭,忽然口出驚人之語:「你真不是我爹嗎?」
無名身子一抖,卻做若無其事狀:「怎麼這麼問?」
南鄉皺著眉想了想:「雖然臉長得不一樣,可是感覺很像是我爹……奇怪……你不是我爹變的吧?」
無名啼笑皆非,咳嗽了聲:「別亂說,讓公主聽見了會生氣。」
南鄉嘆了口氣:「公主也很想念我爹啊。」
無名不動聲色說:「是嗎?你怎麼知道。」
南鄉說:「我當然知道,以前住客棧的時候,我有幾次聽她說夢話,都叫我爹的名字呢。」
無名看向南鄉,眼神變得溫柔了些:「好了,回去看看公主醒了沒有,我們要趕路了。」
兩人回到車邊,南鄉自動爬上車,就入內查看,外頭男人回想南鄉方才的話,面巾下的唇角一挑,正在出神,卻聽到裡面南鄉叫道:「公主……你怎麼了?頭怎麼這麼燙?公主你醒醒!」
男人聽了兩句,臉色一變,輕輕一躍,便跳到車上,他的輕身功夫十分高明,如許高大的身子落在車上,馬車居然紋絲未動,男人鑽入車廂:「怎麼了?」
南鄉見他進來,急忙拉住他手:「大叔你快看看公主怎麼了,為什麼叫她不醒?」
男人垂眸,看見阿緋臉色發紅,呼吸急促,他心頭一震,把裹在手上的布條拆下,在阿緋的額頭一模,心中震驚之餘暗叫了一聲不好。
南鄉在一邊擔憂地我呢:「大叔,我公主姐姐怎麼了?」
無名看他一眼,慢慢說道:「她大概是受了寒……身子虛,病了。」嘴裡這麼說著,心中不由地有些責怪自己,阿緋悶悶不樂他其實早就知道,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昨晚上烤魚的時候她自己在河邊坐了那麼久,吹了那麼久的冷風,他雖看在眼裡卻並未就去阻止,她受了寒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怕是因為她心中有些鬱結,其實……他都知道。
車廂門開著,兩匹馬兒略有些躁動,打著響鼻,準備奮蹄趕路。
無名回頭看一眼那不遠處的凜凜雪山:阿緋這時侯病了,到了山上更冷,她可會撐得住?但是不走的話,若是變了天,那麼再動身就遙遙無期了。
正猶豫之時,卻聽得一聲咳嗽,懷中的阿緋睜開眼睛,四目相對瞬間她的眼神迷濛了一下,而後就輕聲說:「天亮了嗎?快……趕路吧。」
她的聲音很微弱,但卻堅定,「無名」望著她微紅的臉頰,抱在她腰間的手輕輕地握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