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熬筋骨
一隻雞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湯,雖然遠遠稱不上豐盛,卻是程宗揚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頓。朱老頭得了份雞屁股外加倆雞腳,在牆角啃得不亦樂乎。青面獸把自己那份一口塞進嘴裡,在舌頭上打了個轉,像吐魚刺一樣把雞骨吐出來,一邊意猶未盡地咂著舌頭。最慘的要數高智商,連雞湯都沒嘗一口,只就著白水啃了個窩頭,還要聽那幫人使勁吧唧嘴。
程宗揚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兒,跟師傅去散散步。」
高智商趕緊把窩頭塞到嘴裡,「成啊!我這吃撐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揚默不作聲,領著高智商沿著河堤一直走到村外,才停下腳步。高智商拉過袖子,在石頭上擦了擦,討好地說道:「師傅,你坐!」
程宗揚借著淡淡的月光打量著他,「怎麼瘦成這樣?」
「是吧?我倒覺得這模樣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道:「哈大叔說我身上全都是肥油,氣血不暢。讓我只吃青菜蘿蔔,把油都拉出來。」
程宗揚道:「大叔大叔,叫得還挺親熱。」
「我要叫他大爺,那不比我爹還高一輩了?」高智商道:「叫聲大叔,給我爹找個兄弟,也不吃虧。」
「行啊,小子,知道為你爹著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幾聲,「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總惹我爹生氣,出來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養這麼大不容易。」
「長見識了啊。」
「那當然。」高智商道:「師傅,我得多謝謝你。要不是出來這一趟,我還糊糊塗塗混日子呢。這幾個月,我覺得自己長了好幾歲。有時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程宗揚失笑道:「不會吧?」
「會!怎麼不會!」高智商道:「這麼說吧,以前銀銖在我眼裡都不是錢,隨便喝場花酒就得好幾百。我現在才知道,敢情一枚銀銖能買一隻雞,兩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夠一家人一天用的。在臨安隨便找個像樣的粉頭起碼上百銀銖,出來我才知道有便宜的,路邊的娼窠十幾枚銅銖就能嫖一次。還有關撲,這邊叫博戲,我們兄弟們擲骰子,一夜輸贏幾萬銀銖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見識了,為了幾個銀銖,有些人能把狗腦子都打出來。這會兒說起來我小心肝都亂顫。」
高智商心有餘悸地揉了揉胸口,「我為了弄點錢用,眼都急紅了,聽人說,小賭怡情,大賭發家,我尋思也來發一個。結果頭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馮哥,我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子,知道錯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齒地說道:「吃一塹長一智,我出門就找到賣骰子的,把身上的錢全拿出來,買了幾個動過手腳的。然後我就天天練,走路也練,睡覺也練,現在不敢說想擲幾點就擲幾點,七八成把握是有的。」說著他翻手掏出幾枚骰子,叫了一聲,「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轉了幾圈,最後是兩個六,一個三。
雖然差了一點,但高智商還是得意洋洋,「師傅,還不錯吧?」
程宗揚感覺自己對他的期望與現實有點不大一樣,「你除了吃喝嫖賭就沒別的事了?」
「有!有!怎麼沒有!」高智商連忙道:「我每天牽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凈肌肉!哎喲,師傅,你不知道,」他壓低聲音道:「哈老頭就是個變態!打我上癮啊!少劈一根柴,逮著我就往死里打!」
「不是沒打死嗎?」程宗揚喝斥一聲,然後提醒道:「他是為你好,你可別生哈老頭的氣。」
高智商露出一臉嘻笑,「師傅,看你說的!我現在懂事了,知道誰是真的為我好。老實說,頭幾天我做夢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裡,再拉泡屎在上面。過了半個月,我發現我身上有勁了,睡得也足了,吃什麼都是香的。不怕師傅你笑話,以前我上個女人還要叫倆小婢扶著才舒坦,現在我一口氣走十幾里路根本不帶喘的。哈大叔說我氣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廢了,逼著我幹這幹那……雖然累了點,可我知道他是為我好。」
程宗揚從袖袋裡拿出一條巧克力,「吃吧。」
「這是什麼東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里,一臉幸福地咂著嘴,半晌才道:「這一口下去,簡直賽神仙啊。」
程宗揚看著都於心不忍,又拿出一塊,「接著。」
高智商用鼻尖聞了聞,然後小心收起來。
「怎麼不吃了?」
「這東西我爹都沒吃過,這一塊我給他留著。」
程宗揚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小子,你真開竅了?知道孝順你爹了?」
高智商這次倒沒嘻皮笑臉,他低下頭,過了會兒道:「有一天,我們路過一個鎮子。碰到有戶人家剛死了男人。那家裡什麼都沒有,只好把孩子賣了下葬。那孩子才六七歲,被人拿繩子牽著,一路嚎哭著走了……」他喘了幾口氣,「我那會兒就在想,那孩子會不會遇上我爹那樣的乾爹呢?」
他眼巴巴看著程宗揚,「師傅,你說會不會?」
程宗揚沉默多時,然後轉過話題,「說正事,銅礦的事你怎麼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說道:「這事我想過,還是要靠官府。」
「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裡認識了一幫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遊俠兒。他們說郡里要換太守了,準備給新來的太守一個好看。」
「這和銅礦有什麼關係?」
「這些遊俠兒白天遊獵,夜間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過倚仗邳家的權勢,州郡沒人敢惹。聽說新來的太守執法森嚴,他們多有忌憚,所以才要給新太守一個境內多盜的罪名,好叫他去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