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到達登州
沈遼白聞言,心中驀然湧起一股奇妙的感覺,彷彿真相好似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只等他伸手捅破。
楚愆陽望了望沈遼白,知道他心中定然有著與自己相同的猜想,沈遼白素來心思細膩,楚愆陽索性將自己所得知的事全部告訴了他,想聽聽他還有什麼見解,「當時老太爺是牽頭的人,雖然跟著他下地是眾人自願的,但老太爺對此心懷愧疚,他略通一些醫術,將宋昱送回家之後便在宋家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便治療宋昱體內還未清除的箭毒,只是宋昱不知怎地,在醒來之後突然性情大變,原本生性豪爽,突然變得沉默寡言,對族長也沒甚好臉色,對老太爺更是疏遠,老太爺在宋昱病情穩定之後便回了長安,初時因為擔心宋昱的情況,還給宋家去了幾封信,信都是宋昱的長子,也就是宋千程的父親回的,道是宋昱無甚大礙,請老太爺放心等等,老太爺這才放了心,然而與宋昱的關係卻是漸漸疏遠,到最後斷了聯繫。」
這情況倒是與含章一模一樣,先是傷重,再是性情大變,不同的是含章起初還是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大概是想跟著他們去趙佗墓,因而故意偽裝的,令沈遼白不明白的是,問皓與楚愆陽是跟含章一同長大的,他們之間親如手足,又怎會沒有看出含章的破綻?還是說在進入趙佗墓拿走不死樹之前,含章根本就沒露出過破綻……
「事情到這裡不算完,」楚愆陽素來冷冽的眸子泛起一絲波瀾,道:「我派去打聽宋千程的屬下回來跟我說,那宋千程原本是個傻子,終日混混沌沌,直到十歲還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是在宋昱死後的第二天,腦子突然靈光起來了,說話斯文有禮,通曉四書五經,宋家人大喜,都認為是宋昱在天之靈保佑地宋千程。」
「竟然還有這等蹊蹺的事,」沈遼白喃喃道:「這……難道是奪舍?」
楚愆陽一怔,道:「你怎地知道?」
沈遼白坐了許久的馬車,他已覺得有些疲乏了,索性在馬車上半躺下來,他微微笑了笑道:「這倒是多虧了你書房裡的藏書,我想著雖然體力上總要拖累你們,好歹在學識層面上彌補一些罷。」
奪舍,道家意義上來說是借別人的屍體還陽,當時宋昱中了毒箭差點離死也只差一步了,身體與意識都差到極點,因而給了那白眉老人一個奪取身體的機會,白眉老人佔了宋昱的身體之後,理論上來說,宋昱已經死了,為了不被人識破,那假宋昱便疏遠原先的親朋好友,造成一個性情大變的假象。
「只有這個解釋,」楚愆陽道:「當時楚家在這一行中名聲極大,太祖起兵缺乏糧餉時便想效仿曹操掘丘生財的方法,老太爺不欲捲入紛爭,因而主張低調行事,楚家一度淡出行中人的視野,只有少數關係親近的幾家人知道楚家下落,可是定王卻輕而易取地找到我們,並且威脅父親要揭楚家老底,這當中必定少不了宋千程的推波助瀾。」
「這麼一來,事情便都聯繫起來了,那宋千程原先是個傻子,傻子本身的思維就比較薄弱,靈竅未開,很容易被佔據身體,而且還不容易被人識破,所以宋昱在死之前,又一次奪取了宋千程的身體,」沈遼白微微眯起溫和的眼眸,道:「而宋千程死的時候,正好是含章重傷之時,因而宋千程身上的東西就渡到了含章身上,因為含章跟你們的關係更為親近,他更容易打入內部,含章在趙佗墓中說曾經告訴過我們他的身份,事實上他的身份不是出自含章的口,而是出自宋千程的口,我記得宋千程曾經給我們講過地宮的事,那時他的態度便有些古怪,現下想來他竟是在說自己,可是……如果他能奪取別人的身體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就已經是不死之身了,為什麼還要去找不死樹?」
楚愆陽在他身邊躺下來,半擁著他,答道:「他之所以能完美地扮演含章是因為他在奪取含章身體的同時也受到含章的記憶的影響,那時含章雖然重傷,卻還未死,他的意識還存在,那樣侵入他的身體一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事,他可能在這過程中發現了更完美的方法,而這種方法需要不死樹來完成。」
沈遼白點點頭,又想起含章,便問道:「那含章應當怎麼辦?不是收到消息說他在長安郊區出沒么,他拿走了不死樹,不是應當躲起來研究其中的奧秘么,還來這裡做什麼?」
手爐中的青煙緩緩升起,楚愆陽慵懶地靠在身後的隱囊上,淺色的眸子一片冷然道:「有兩種可能,其一,恐怕是他也無法參透其中的奧秘,因而來打探我們是否有什麼新發現,其二,那棵不死樹染了血,開始枯萎了,可能是已經不能為他所用,而他要再找尋新的不死樹,因而也要前往蓬萊,而海圖在我們手中,他只得跟在我們後頭一起去蓬萊。」
「原來如此,」沈遼白沉吟道:「所以你在知道他的行蹤后便沒有再刻意去找他,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會跟在我們身後。」
楚愆陽點頭道:「他在暗我們在明,要找到他並不容易,為何不來個省力的瓮中捉鱉,如此一來,我們只要提防著他便好,而他要顧著藏匿蹤跡還要注意我們的動態,如此一分心,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的。」
他們此行要前往登州,登州離定州倒是很近,沈遼白路過家門卻不敢進,只是寫了一封書信,信上說沈影青已經找到了,但受了些傷,恐怕不能長途顛簸回到定州,等過段時間養好身子再回去,沈遼白不知道心細的沈老太爺會不會看出破綻,然而現下的情況,他也只能以這樣的謊言去安慰他們,當沈遼白將寫好的書信交給送信的楚家人時,他便知道這次自己必定不能失敗。
在他們出發之前,楚愆陽便遣下屬事先來登州安排好了一切,他們已是抓緊一切時間,有性命之憂的不止沈影青,同樣還有楚愆陽的血親。
日夜兼程趕到登州使得沈遼白難得恢復的血氣又迅速消了下去,他自覺身子有恙,卻不想拖累行程,故而只是咬牙硬扛著,只得每日以睡眠來補充體力,等到了邸舍便終於撐不住,踉蹌了幾步跌坐到卧榻上,幸好楚愆陽跟秦召南去海邊查看船隻,不然見著他這般模樣肯定又得擔心。
他在榻上坐了一會兒,便聽到幾下敲門聲,接著問皓推門進來,一股葯香也隨之飄了進來,問皓將葯碗遞給沈遼白道:「喝完好好睡一覺吧。」
這其中最難做的怕是問皓了,他每日要替沈遼白號脈,自然是最清楚他情況的人,但卻並沒有將沈遼白真實的情況告訴楚愆陽。
沈遼白接過葯一飲而盡,那股極其苦澀的味道在嘴裡瀰漫開來,他連眉頭也沒皺,擦擦嘴角的葯漬微微笑道:「這些天要多謝你,若不是你替我瞞著,恐怕愆陽那關不好過。」
問皓將他喝空了葯碗接了過來,他緊握著葯碗的邊沿以至於指尖都泛了白,他抿了抿唇,臉上滿是愧疚道:「我如何能接受你的謝意,夫子不怪我已是萬幸了,我這也是有私心存在的,若是我們越快找到蓬萊仙島,就越快見到含章,你和大郎如此信任我,我卻拿你的身子在冒險……」
「換做是我,我可能也會這麼做,」沈遼白適時打斷了問皓的話,他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更何況這本是我自己的意願,就算真出了什麼事,也是我自己負責。」
問皓看起來好過了一些,他替沈遼白蓋上被子,道:「我問過店家了,店家說這幾日風高浪大不宜出海,我們最少還有兩天的休息時間,我會趁著這幾日給你好生調養一下的。」
「天無絕人之路,」沈遼白道:「你比我接觸這行的時間更久,了解也比我深,那麼你一定知道被奪取身體並不意味會就此死去,你應該相信含章,他怎會隨隨便便死去呢。」
問皓那嚴肅的面龐總算有了一絲鬆動的痕迹,他輕嘆一聲道:「我卻也希望如沈夫子所說,可是奪舍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吞噬對方的意識,那時含章傷重,陷入昏迷狀態,很容易就會喪失自己的意識。」
沈遼白搖搖頭,道:「你不要總是做最壞的打算,偶爾往好了去想,便能輕鬆許多,你瞧我,在知道影青的病情之後不是也憂慮了好一陣子么,可是憂慮並沒有使我得到什麼,反倒使我的意志消沉不能思考,後來想開了倒無所畏懼了。你往好處想,若我們能奪回含章的身子,照著你的醫術,再加上巴頓先生的獨門秘術,倒是有可能將真正的含章救回來。」
問皓點點頭,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道:「多謝夫子指點,如此一來,我好歹有了個目標,但是倘若含章真的沒有辦法挽救,那我也會依著我在趙佗墓中說過的話,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