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射工之蟲
沈遼白渾身僵硬,同樣低聲細語道:「這可如何是好?」他一面問,一面還小心地打量著這傳說中的毒蟲。也不知是如何保存的,罐中的水過了百來年依舊正好與罐口齊平,射工只半截身體露在水面外,前肢勾住瓷罐邊沿,弩狀口器不時顫動兩下,黑色的外殼上還沾著水珠,不知是水的緣故還是這毒蟲本身習性,竟能活這麼長久。只是興許是剛放出來,這些毒蟲動作有些遲緩,對門口這兩個大活人似乎也沒什麼興趣。
楚愆陽沉吟片刻道:「這裡的射工原本應當處於休眠,便是我們兩個進來了,也不至於令它們立時蘇醒,若是找出其中緣由,不讓這其餘的射工放出,我們尚有活路。」
沈遼白心頭一動,低聲道:「方才……方才我要進來時,趴在地上聞到了別的味道。」
楚愆陽湊近些許,問道:「什麼味道?」
沈遼白回憶了半晌,輕聲道:「有點甜,還有股同血類似的腥臭味,靠近了地面才聞得出,與血味兒不一樣。」
楚愆陽皺了皺眉,「在外面……射工對幼子十分看重,還未成年的射工隱匿於溪水石縫中,由成蟲帶回食物餵養,這外頭的氣味大約是幼蟲放出的氣息。」
沈遼白盯著那些正緩慢蠕動口器的毒蟲,聲音低得近乎氣音,「有辦法蓋住這種氣味么?」
楚愆陽沉默了許久,沈遼白眼見更多瓷罐上頭的木板被頂開,不禁有些著急,向楚愆陽那邊靠得更近了些,催促道:「有七八個瓷罐開了。」
楚愆陽卻微微放鬆了一些,沈遼白靠得這麼近,自然察覺到了,忍不住微微抬頭想看一眼楚愆陽,這一抬頭,原本與他便靠得極近的楚愆陽正巧嘴唇碰上了他的耳尖。沈遼白立時打了個激靈,他五感一向比他人來的敏銳,這一碰讓他整個耳朵都紅透了。
楚愆陽似是毫無所覺,只是一邊轉了轉手腕,一邊輕聲道:「看來我們這遭運氣好些。」
沈遼白便顧不得還在隱隱發燙的耳尖,拽住他問道:「什麼意思?」
楚愆陽示意他不要動,自己便站了起來,被楚愆陽的動作所撩撥,最早蘇醒的射工振動鞘翅,弓箭狀的口器蠕動兩下,數道氣影噴射而出,竟隱隱帶著呼嘯聲,可見速度之快。
他站在沈遼白身前,這麼短的距離之內避無可避,楚愆陽顯然也沒什麼避讓的意思,他似乎是在小臂袖中放了什麼東西,氣影來時只用小臂擋在身前,只聽鐺鐺數聲,那氣箭彷彿撞到了什麼堅硬物事,竟沒有一個射入皮肉了的。沈遼白看得心驚膽戰,貼著石門站著一動不動,生怕那些毒蟲將目標移到他身上。
擋下了那幾道氣箭,幾隻射工頓了片刻,弩裝口器中發出的嗡鳴聲愈發響亮,彷彿是受到這嗡鳴聲的影響,後邊蘇醒的射工也開始應和起來,一時間好似這些毒蟲都將目光放到了楚愆陽身上,即便被楚愆陽擋得嚴嚴實實,沈遼白還是感覺到一絲毛骨悚然的驚懼。
楚愆陽卻渾不在意,他動了動手腕,只聽幾聲機括聲響,袖中幾片極薄極細的刀片連著絲線飛了出去,由他的腕力精妙控制著,迅速將最早蘇醒的那幾隻射工削成了兩半,接著打了個旋兒,又飛了回來,夾在指間。
接著他將刀片兩兩嵌合,組成十字型,刀片後頭的絲線也絞纏在一起,沈遼白不知他的打算,但也不想出聲打擾,便緊緊盯著射工,瞧了幾眼,沈遼白便不忍疑惑,現下已有十來只瓷罐打開了,但裡頭的射工卻並沒有立即發起攻擊,多半行動遲緩,且沒有一隻離開瓷罐。
難不成是睡糊塗了?沈遼白苦中作樂地想道,還是這些射工離不得水?
楚愆陽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將所有十字型刀片在手中甩動兩圈,他的手腕靈巧一抖,刀片隨之飛出,但目標卻不是伏在瓷罐邊沿的射工,而是那些雙耳瓷罐。
只聽瓷器碎裂的聲音不斷響起,楚愆陽手□有四組刀片,通過絲線控制,在整個墓室中來回穿梭,墓室深處的黑暗中不時閃過一絲刀光。
片刻功夫,這間墓室里就再沒有完整的瓷罐了,瓷罐中的水立即流滿一地,沿著石門角落處的孔洞向外流去。
隨著楚愆陽打破瓷罐,烏壓壓的一大片射工落在地面上,整整覆蓋了地面,沈遼白臉色都變了,忍不住輕聲問道:「這到底是……」
他話音未落,便覺身側有氣流呼嘯而來,楚愆陽拉了他一把,拽了絲線,用刀片擋了一擋,道:「現下還不算安全,你先出去,我馬上就出來。」
說罷便不由分說地將沈遼白拉到盜洞旁,示意他快走。
沈遼白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明白眼下不是分辨究竟的時候,只得咬牙鑽了出去。
出去后他重新嗅了嗅地面上方的氣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裡頭瓷罐中的水流出來的關係,那氣味愈發寡淡了,便是他也幾乎聞不出來,倒是多了股毒蟲特有的腥氣。
他在石門邊站定,細細聽著裡頭的動靜,因著石門較厚,也聽得不甚清楚,只偶爾聽到幾聲瓷器碎裂聲響,也不知楚愆陽在裡頭遇到些什麼。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沈遼白便看見楚愆陽鑽了出來,後頭似乎也並沒有毒蟲跟出,沈遼白鬆了口氣,走過去道:「沒事吧?」
楚愆陽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我沒事,你怎麼了?」
沈遼白怔了怔,楚愆陽便道:「你臉很紅……」他皺起眉,「難不成是中毒了?」
沈遼白摸了摸臉,恍然道:「啊,方才太過緊張,忘了呼吸,這是憋的,沒什麼大礙。」
楚愆陽不再問什麼,只道:「我的蓬火丟在裡頭了,用你的罷。」
沈遼白點點頭,將楚愆陽給他的蓬火取出,問道:「方才那是怎麼回事?」
楚愆陽看了他一眼,只見沈遼白臉上還泛著紅,連眼角都似乎泛著瑰色,看起來倒是比平常時候多了些血色,也順眼許多,於是便多看了幾眼。
沈遼白見楚愆陽沒有回答,只是看他,有些疑心是不是被射工射著了,小心地推了推他,道:「你沒事吧?」
楚愆陽轉開目光,道:「沒事,射工本是水生,若在往常,只是偶爾離水倒也無妨,更何況成蟲對幼蟲看重非常,為其捨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不過現下幼蟲氣息已然十分微弱,加之這些毒蟲畢竟被封了許久,所以行動遲緩,也離不得水,我將瓷罐打破,射工無水可依,必死無疑。」
「難怪你說這遭運氣好。」沈遼白笑道,然而笑意忽然凝住,他眯起眼,若有所思地道:「我們進去時,所有瓷罐皆完好無損,木蓋也沒有一個打開過,若是上一批人來過,照理不會這樣。」
楚愆陽掃了一眼墓道兩邊破碎的瓷罐,「不止如此,若是我猜想得沒錯,幼蟲氣息當是封在這些早已碎了的瓷罐中的,但按照我父親的脾性來說,輕易不會打破這些瓷罐。」
沈遼白猜測道:「說不定是隊伍中有人失手……」但這話一出口,也不用楚愆陽反駁,沈遼白自己便明白是不可能的。
「以我所知的情況,上一批人倒不是沒有可能毫髮無傷地在沒有驚動這些射工的情況下,從這墓室里出來,只不過這墓道邊的瓷器絕不可能是他們所為,這未免太過粗心。」楚愆陽走過去,拿起瓷片翻看了一會兒,淡淡道。
沈遼白抿著唇,下意識地揉弄著袖口,聽完了楚愆陽的話,他心中驀然生出一個想法,若這些破碎的瓷罐的確不是上一批人搜索這間墓室時所為,那麼定是有人過後特意過來將它們打碎,將其中氣息放出,幼蟲的氣息一消散,成蟲的殺傷力便會削減大半。這件事,只對某些人有利,那就是時隔一個多月甚至更長時間來到這裡的第二批人。
會是誰……沈遼白眉尖微微蹙起,把袖口揉得皺巴巴的,直到楚愆陽在他身旁道:「此時不用多想,走一步算一步。」
他回過神來,便趕緊跟了上去,只聽楚愆陽又道:「還有一點,墓內空氣並不流通,上頭那個虛冢是因著盜洞直接連通,且並沒有將盜洞填死,但下面這個不但空氣僅僅稍有滯澀,連那瓷罐中的氣息也散的極快,這墓定然是與外界相通的,若是要出去,說不定方便許多。」
沈遼白點點頭,若是接下來的行程如同楚愆陽說的那麼輕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