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巫蠱毒屍
也不知是否是方才歷過一回生死,兩人之間即便默然無語也要比以往緩和許多,沈遼白便有意無意找些話來說,楚愆陽多半以單字回答,只在沈遼白問起應付那些射工時用的是什麼武器,楚愆陽抬手,將刀刃露出來給沈遼白看了看。
即便在黯淡光線下,薄如蟬翼的刀片依舊反射出凜冽寒光,沈遼白從未見過如此利器,忍不住伸手去摸,被楚愆陽攔住了,「別碰,兩邊都開了刃。」
沈遼白只得收回手去,他從小接觸的儘是筆墨紙硯,倒是鮮少見到這樣鋒芒外露的兵器,難免有幾分心癢好奇。
楚愆陽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宋千程背上那把也算是好刀,只不過不適合在這樣狹小的地方使用。」
沈遼白怔了怔,楚愆陽這話轉的生硬,但確是為了安撫他,忍不住笑了一笑,才接話道:「那是什麼刀?」
「陌刀。」楚愆陽道:「這種刀軍中才有,民間不許私造,不過宋千程這把略微特殊,將手柄改短了,大約是為了方便他使用罷,定王對他倒是十分看重,只不知為何會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幕僚派來跟著我們。」
沈遼白思忖半晌,道:「確實如此,若是想監視我們,定王身邊大有人在,不乏智勇雙全者,如今卻派了這麼一個看似毫無城府的書生來,其中……」
他忽然停了下來,楚愆陽沒聽見下文,微微詫異地看向他,只見沈遼白臉上紅暈早已褪去,在泛綠的螢火照耀下,慘綠似鬼,這鬼一臉嚴肅道:「怕是這宋千程遠不止那麼簡單,他三番五次湊巧找到入口,恐怕是早有準備,在上面時他也是第一個不見了的,他手上一定有比我們更詳盡的地圖資料,只是他一介書生,竟敢甩開我們獨自去尋寶物么?」
沈遼白有些想不明白,忽然手中一輕,卻是楚愆陽將他手中的蓬火拿走了,楚愆陽自己的蓬火早已落在先前那間墓室裡頭,現下他拿著沈遼白的蓬火,繼續往前走,一面冷淡道:「不用多想,到時便知。」
沈遼白連忙追上去,墓道中又陷入寂靜,兩人腳步聲俱都放得極輕,只能偶爾聽見蓬火在紗袋中蠕動發出的細微聲響。
走了大約半刻,墓道愈發狹窄,沈遼白正在心中猜測墓道盡頭會是什麼,墓道右側便又出現了一個弧形拱門。
楚愆陽將血珠扔了進去,依舊沒什麼動靜。
兩人走進拱門,拱門裡頭的墓道兩邊乾乾淨淨,倒是沒什麼東西,只是從進入這道拱門起,沈遼白就總覺得不舒服,露在外面的肌膚彷彿被空氣中什麼東西輕輕蟄刺,他伸手摸了摸皮膚,沒有摸出什麼異樣來,正奇怪時,楚愆陽已經查看完了墓室的石門,轉頭看向他,「怎麼了?」
沈遼白未免意外,便將自己的感覺說了,楚愆陽走過來,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就著螢火光芒,左右打量了一番,低聲道:「有些紅了。」
「恩?」沈遼白被看得糊裡糊塗,只覺下頷處被捏著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
「你五感都很敏銳?」楚愆陽鬆開他,問道。
沈遼白點點頭,使勁揉了揉下巴,才將那異樣感揉去一些,「大概是因為小時候體弱多病,對什麼都要比常人敏感一些。」
楚愆陽挑了挑眉,「難怪在謝五那裡,我也沒用幾分力氣,你的脖頸便青腫起來,現下看來確是嬌貴得很。」
沈遼白有些尷尬,不禁分辯道:「好得也快,不礙事的。」
楚愆陽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恐怕這裡有什麼東西,待會你便在門外等著罷。」
他將蓬火交給沈遼白,「自己小心些,有什麼不對就喊我。」
沈遼白頗為訝異,「你不用蓬火照明嗎?」
「蓬火畢竟只是小玩意兒,遇到凶煞之物便會裝死,說來也只有安全的時候能用,我自有辦法。」說罷便見他從腰囊中取出一隻瓷瓶,大約只有中指兩個指節那麼長,從裡頭倒出一顆圓如豆子的黑色藥丸,服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錯覺,藥丸入口的一瞬,沈遼白彷彿看見楚愆陽顏色淺淡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金綠光芒,他一眨眼,楚愆陽卻好似沒有任何變化,面無表情地將小瓶子收好,便過去將堵好的洞口重新打開,一下子便消失在沈遼白的視線中。
沈遼白拿著蓬火,百無聊賴地在拱門后短短的墓道轉來轉去,雖然肌膚常常感到輕微刺疼,但他不敢走遠,只得舉起蓬火,仔細搜尋牆面壁角,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原本並沒有抱著什麼希望,不過在拱門邊緣,倒是真讓他瞧見了什麼東西,沈遼白將蓬火湊近,在幽暗光芒下,可見拱門邊緣處刻著奇詭的紋樣,其刻畫手藝十分精湛,沈遼白伸手摸了摸,入手冰涼光滑,彷彿刻著紋樣的地方與這裡其他地方用的不是同一種材料。
捻了捻指尖,沈遼白喃喃道:「彷彿是玉……」
正當他想細看時,身後忽然傳出一聲磚泥碎落的聲響,沈遼白驟然轉身,短短墓道空空蕩蕩,只是地上落著些許碎磚,而在這之前,這墓道卻是乾淨得很。
他不免有些緊張,沒有楚愆陽在身邊,他一個人應付不來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因而當機立斷,向墓室門口跑去。
原本只是幾步路的功夫,沈遼白卻不知被什麼絆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他心下感覺愈發不妙,正要爬起來,便發覺腳腕處被什麼東西牢牢抓住了,回頭一看,只見滿是塵土的地面上,一隻極小的泥手伸了出來,正攥著他的腳腕。
這泥手小得如同七八歲的孩子的手,但力道卻大得嚇人,任憑他怎麼掙扎,也無法掙開。泥手一點點地使勁,沈遼白覺得自己的腳踝都快被捏碎了,這讓他想起了在外頭沼澤里遇到的那隻手,頓時打個一股寒顫。
他用另一隻腳狠狠地踹著泥手,彷彿感受到疼,泥手鬆開了,慢慢地沒入地里。而地面依舊平平整整,好像剛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沈遼白知道還不到放鬆的時候,正欲站起身來,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他的膝蓋,生生地將他的半條腿拉進土裡,疼的沈遼白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隻泥手較之方才大了許多,連手臂都伸出來了,手臂上泥土暴起,險些捏碎他的膝蓋骨。
沈遼白一手攀著拱門,使勁地踹著泥手,泥手被他激怒,力道大的驚人,一點點地將他的腿拖入底下,此時的地面就好像一張長的巨大的嘴,緩緩地吞噬著他。
他疼的滿頭是汗,心中慌亂異常,磚頭在他夠不到的地方,而他所能用的——還有別在靴子里的一把龍鱗匕首。
龍鱗拿在手裡倒比預想的要輕許多,沈遼白有生以來還從未用過刀槍,下手未免猶豫許多,誰料那泥手只稍微碰到龍鱗,便碎成了土渣,沈遼白怔了怔,將腿抽回來,那塊地此時跟棉花一樣軟和,輕輕一帶,便拔出一個深坑。
沈遼白余驚未消,也不及細看,站起身向墓門走了兩步,趴下來向里喊著楚愆陽。
裡頭卻毫無動靜,別是楚愆陽也遇上了泥手?他躊躇片刻,握著龍鱗,決定進去看看。
好不容易爬進去,沈遼白一抬頭,便被這墓室里瀰漫的惡臭熏得別了別臉,將龍鱗插回靴子中,沈遼白一手捂著口鼻,一手將蓬火舉起,如同在射工那間墓室一般,蓬火的光亮黯淡許多,甚而已經到了將滅未滅的地步了。
這危險的暗示讓沈遼白提高了警惕。
他湊著光芒勉強看見眼前的地面上蜿蜒流動著黑色的液體,那股惡臭似乎就是黑水散發出來的,沈遼白忍不住側了側身子,離在他腳邊的液體更遠了一些。
他眯著眼向墓室深處望去,即便適應了這種黯淡的光線,他也難以看清墓室深處有沒有人,猶豫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楚愆陽?」
聲音在墓室里回蕩了一陣,便消失了,沈遼白心中不安,剛踏出一步,便被拽住了胳膊,一驚之下,沈遼白差點去摸龍鱗,卻因耳邊熟悉的聲音而停住了動作,「你進來幹什麼!」
沈遼白輕聲道:「外面有東西。」他的聲音到現在還有些顫抖。
楚愆陽沉默片刻,沈遼白聽見他微微加粗的呼吸聲,便小聲問道:「怎麼……」
話還未說完,便被楚愆陽一把捂住了嘴,微弱光線中,他見楚愆陽做出噤聲的手勢,忙點頭表示明白,楚愆陽這才鬆開他,接著示意他跟著自己。
隨著楚愆陽走了十幾步,楚愆陽拉著他的手放在牆壁上,沈遼白勉強看到牆上有數塊牆磚已被人挖出,露出一個個孔洞來,他向上比了比,讓沈遼白踩著這些孔洞向上爬。
沈遼白向上看了一眼,剛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現下他發現這間墓室頂修建地比其他墓室高得多,整間墓室便顯得極為空曠。
身後黑暗中似乎傳來什麼動靜,楚愆陽立即託了他一把,讓他快上去。沈遼白心知自己在下面大約是楚愆陽的累贅,也不再折騰,用盡全力,小心地踩著孔洞向上爬去。他方才腳上受了傷,每爬一步都是緊咬著牙上的。
爬到一定高度,沈遼白向下看了看,發現楚愆陽已經不見了,他又向上望去,裝著蓬火的紗袋被他咬在嘴裡,借著那點子光,他可以看見上方有一道突出的狹窄平台,沈遼白便翻身坐了上去。
從平台上看去,底下黑黢黢一片,但卻不是方才他剛進來時那樣連聲響都沒一個,黑暗中隱隱傳來刀刃滑過空氣時發出的蜂鳴聲,其中摻雜著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貓兒偶爾發出的呼嚕聲,卻比那個要粗啞許多。
沈遼白不知那是什麼,只得按捺下急躁,目不轉睛地盯著下頭。
過了片刻,模糊的視野中似乎出現了楚愆陽的身影,沈遼白揉了揉眼睛,發現確實是楚愆陽,他手腕中的刀片盡數飛出,絲線和刀刃在黑暗中泛著晶瑩的光亮。
將最後一枚刀刃拉回時,楚愆陽正站在平台下方,只見他一個騰躍,便攀上了牆,只三兩下便爬到了平台處,比起方才沈遼白小心翼翼慢吞吞的動作不知快了多少。
待他上來,沈遼白總算是看清跟楚愆陽對峙的是什麼東西了。
一身灰黑色的皮膚,五官僵硬扭曲,身高比起常人來高了兩三尺左右,雙臂較長,即便許多地方都已然稱不上是人形了,但仍舊能看出其原型就是一個人。
「這是什麼東西?」沈遼白小聲問道,他現下小心翼翼,生怕那個躺在底下的東西像剛才的泥手一般躥地老高。
然而它並沒有躥高,僅僅是抬起頭,看向上方。沈遼白雖看不真切,卻依稀能感受它目光的注視。
「這是毒屍。」楚愆陽答道,「這墓室里不止一隻,倒是不難對付,用化屍水便可,只是這樣做毒屍身體內的毒液會流出來,那毒液不能碰,只有從牆上走,原本只有我一個便罷了,誰料你竟然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