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一章】棄原土味

171 【第一章】棄原土味

這是一片廣漠的天地,天有沛然雲霧,地有蒼黃塵埃,若眺望遠方無炫目極光,而近之所處亦無森森白骨,行於此間或許和那些冒險的大漠旅人並無不同。

但是,對於死後界的人來講,此情此景終歸還是和窮游不同的——那些所謂塵埃,並非塵埃,而是骨粉。

賀子淑彎下腰,用一隻傷痕纍纍的手從地上掬起一抔,隨即厭惡地甩開,任灰色的粉末被風捲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是人骨。

浸淫恐怖片角色扮演遊戲多年的她很快就判斷出了骨粉的成分,她這麼肯定的原因無他,只因十三組參演過以泰國為背景的一部關於人骨降頭的系列恐怖片,而且一演就是七部。賀子淑曾被埋在如山白骨與如海腐屍中三個晝夜,鼻子靈敏到能嗅出骨頭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可這一次真的很不同,她來到一個類似恐怖片設定的廣漠荒原中,卻並沒有接到任何片約。

「你覺得我們還在希望之峰裡面嗎?」

「不知道。」

「若這是新的恐怖片扮演方式,總該收到官方網站的站內公告才對。像這般一覺醒來便躺在十三度空間之外還是頭一遭,要不是遇見了你,我真以為這是一個荒誕的夢境了。」

「你怎麼確定我們已經出了十三度空間。」

「哈,如果是在十三度空間里,我們走了這麼遠的距離怎麼會連個警戒線都看不到?如果是在十三度空間里,哪個演員又能毫髮無損地越過那道警戒線走這麼久的時間?整整三天三夜,你我未有一刻同時合眼,除非你在騙我,趁我休息的時候又搬著我回了原地,否則我們早就出了十三度空間了!」

楊震默默地嘆了口氣,他當然沒有騙人,更沒有趁賀子淑睡著後跟她耍弄什麼無聊的惡作劇。事實上自《美髮屍》一片他進了十三組后,賀子淑對他一直多有照拂,就算他戒心濃重,也不會在生死大事上和對方打馬虎眼。

「如果這不是在十三度空間里,那就意味著一旦我們被任何人或者非人類殺死……」

賀子淑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楊震哪裡不明白話里的兇險。就算走到現在他們都沒遇到鬼怪妖精追殺,就算他們有著強大的心性很快便能走出一開始的慌亂迷茫並迅速冷靜下來,但這裡畢竟不是恐怖片的世界,沒有劇本,沒有人設,甚至沒有他們熟悉的隊友,在完全陌生的環境里,向來看不上團隊合作精神的賀子淑也開始感到恐慌。

此間何方?此方何故?她所熟悉的法則在這未名之地還有效用嗎?她來到這片廣漠的荒原里究竟是希望之峰的安排還是另有變故?

「有人嗎!」

「有……人……嗎……」

「人……嗎……」

「嗎……」

第四十一天了,楊震終於受不了,他像個從未經歷過死亡考驗的菜鳥般攏起手掌在嘴邊,大聲喊道,而賀子淑也沒攔著,她麻木地聽那違反物理規則傳到耳邊的回聲。

她蹲下來,掬起一抔骨粉到嘴邊,伸出了舌頭。

「什麼味道?」

「還能什麼味道,你自己不也吃了無數回。」

「可怎的我每次吃過後都覺得它變得更加難吃了。」

「呵。」

賀子淑冷笑,才不會管舌頭上的粉末有何味道,她強迫自己的舌頭在嘴巴里攪拌,強迫喉嚨上的肌肉舒張收縮,直到「咕嘟」一聲將一嘴的粉糊咽下去,叫囂了半天的胃才終於不再抽搐。

楊震也蹲下來,絕望地看著自己的隊友將手上的粉一點點舔食乾淨。他看著看著,眼眶突然感到酸澀,也不是想到什麼傷心的事,只是止不住,流下了莫名其妙的淚水。

從決定活下來的那一刻他便心堅如鐵,連開膛手在肚子上剖出一個洞都不見得落淚,何以現在落淚,無端傷懷?

或許是因為不值,為自己的人生不值。簽約后的每個靈魂都不斷拚命掙扎,為了適應死後界惡劣的環境,為了滿足希望之峰高層們惡劣的趣味,上演一場場生死大戲,然而這一切的堅持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變得如此輕賤難堪,活過多少多少恐怖片又有什麼意義呢,冥冥之中上邊一雙手隨意操控一把,便能叫他們跌入這無邊無際的牢籠中,再沒死亡倒計時了,再沒任務限制了,但他們頭腦空空,無所事事,既死不了,卻也走不出去。

經紀人做出的「達到公司要求就能復生」的承諾還算數嗎?

沒人敢把這個問題往深了想。

餓倒是能餓的,可失去了目標,失去了賴以拼搏的承諾和準則,這樣的飢餓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餓,吃,不死,不知。

賀子淑曾和十三組的那些老人探討過這個問題,關於靈魂會不會有飢餓感。恐怖片中的飢餓感可以理解為系統為模擬真實情境而做的設定,但在恐怖片之外呢?賀子淑已經可以確定這裡是恐怖片之外的空間,因為沒有哪部恐怖片會連續四十一天沒有劇情,她還可以確定的是自己會餓,至於會不會餓死,她不想做這個嘗試,在這廢棄之地,死了或許真的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吃下棄原的土,然後她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需要營養和能量。吃,只是為了「不餓」,哪怕填滿胃袋的物什是人骨磨成的粉。

「子淑,你看那裡!」

楊震突然站起身,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賀子淑亦猛地站起身來,不過她的手早在楊震神色劇變得時候就摸入了懷裡,縱使她現在心如死灰,可戰鬥幾乎是每個演員的本能。手捏偷心弦,如同捏住命運的脈搏,那根細細的弦絲能給她十把巴雷特也給不了的安全感。

偷心弦身為詛咒道具被貼身放置,竟然沒沾染上一絲*的溫度,指尖所觸的冰冷,讓賀子淑戰意更濃。

一旁的楊震也如此,被放置了四十一天的二人心頭都有一股無名火,這火隨著遠處一抹腫脹的人影竄上眉梢,燒得更加旺盛。不論來者何人,他們都想跟他戰上一場,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

然而那個腫脹的人影裊裊綽綽地停止了前進的步伐,賀子淑目力不行,只得問楊震,「他在幹嘛?」

「好像坐下了。」

「坐下幹嘛?」

「不知道,不過好像是兩個人。」

「兩個人?」

「……好像,還是認識的人。」

認識的人,但只是認識的人而已,賀子淑絕不會把這個詞理解為自己的隊友。

「是其他組的人?」

楊震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又眯著眼睛望了一陣子,才回答,「是的,雖然忘了名字,但我在片庫里看過他,是七組的。」

七組……

賀子淑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張笑嘻嘻的臉,男人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說著賤賤的話,「喲,怎麼只有b罩杯啊,還不如我們家明霞哩。」

她彷彿乳下一痛,似乎那雙手依然在胸前抓著,並粗魯地揉搓。

「是那個賤*人……的組。」賀子淑咬牙切齒地說,多日以來麻木的面容終於裂開了一道縫。

楊震見她眉間的怒意很是驚奇,他記得自己作為菜鳥參演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和七組人合演的,雖然最後一幕大家為了爭奪醉娘的頭髮撕破了臉,但總的來說還是七組的人不計前嫌救了他倆,算是有恩。他之後和七組一個叫邱雨霖的合作過兩部片子,覺得七組的人都不是不講理的人,那賀子淑何來仇怨會如此憤怒?

《美髮屍》的最後一幕他疲於在墓地里奔命,哪裡曉得有個叫遲睿的傢伙為了逃命無賴地抱著賀子淑在樹上用偷心弦盪鞦韆,而且在生死存亡之際竟然還不忘挖苦人家的平胸呢?

這種事賀子淑當然也不會說出口,更何況當時被她算計的黎家女人還有個記仇的胞妹。黑寡婦在希望之峰其實是指姊妹雙蛛,姐姐綵衣或許能一笑泯恩仇,但妹妹彩蝶可是因為她的偷襲而廢了一條蠱命。若不是雙胞胎天生感應可縱子母蠱,姐妹二人或許就要在那部片子里陰陽相離了。

這是殺親之仇,賀子淑可不會天真地認為對方會忘記。未相遇還要在夢中詛咒仇人一番,若相遇只怕是不死不休的爭鬥。

所以她急著向楊震打聽,「是七組的哪兩個,是男是女?」

而楊震的答案出乎意料,「一個好像被橫抱著我不認識,另一個我認識但分不清是男是女。」

「你都知道他們是七組的人,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賀子淑有些氣悶。

「官網的片庫里有那麼多部片,我也只是粗粗瀏覽一番,依稀記得他們中的一人是七組的。可他那長成那樣……我實在想不起該是男還是女了。」

他這麼一說,賀子淑大概猜出這是哪個了——七組的,沒和楊震合作過,相貌雌雄莫辨……

既然兩個人中的一個是他,那麼另外一個多半不是那記仇的賤*人,更何況被人抱在懷裡,很可能狀態虛弱。

「我們過去吧。」

她收起偷心弦,擦了擦嘴角的骨粉末子,向遠處的人影走去。(83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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