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該死的世道
陳老四正在桌子邊拿一個類似刨子的東西給凍魚切成薄片,看到李大軍進了屋,手中動作沒停對他說道:
「大軍兄弟,你先上炕等著,這凍魚緩的剛剛好咧,趁著凍我趕緊削凍魚片兒,晚一會化軟了就削不成咧!
李大軍瞅了瞅沒自己能插上手的地方,也沒客套脫鞋就上了炕。
小炕桌上擺著鹽腌制后的魚條子、曬魚坯子、幾十條煎的焦黃的小魚,最引人注目得是一大碗黑的白的紅的小姆指肚般大小晶瑩剔透的魚籽,邊上還配了韭菜花醬和白花花的食鹽。
「我這拾弄魚的法子是從幾年前打這過的一個黑金人那學來的咧,把凍魚弄成片他們管這叫「蘇拉克」這凍魚片兒一點也不腥。好吃得很,今天也讓你嘗嘗鮮。」
陳老四興緻勃勃的說著,同時手上動作飛快,三下五除二就削完了兩條魚,魚片又大又薄,舉到眼前都能看到對面的人影。
收拾了手中的的傢伙什,從角落裡撈出了一個罈子,兩人面前一人擺了一個碗,咕咚咕咚就倒滿了酒。
這時候那個燒火的丫頭端了一小碗烤得焦黃的魚皮走了進來,放到桌子上說道:「爹,鍋里的魚再翻次花就好咧。」說完就跑了出去。
「這死妮子,都這麼大咧,還沒個穩當樣子,就知道天天在外邊瘋跑」陳老四沖著跑出去丫頭不滿得嘀咕道
李大軍已經在這裡廝混了兩天,還是頭一次和這丫頭照面,如果不是剛才阿庫罕喊那一嗓子,他還不知道陳老四還有一個女兒。
剛才偷眼匆匆打量了一下,十五六歲,個頭不高,唇紅齒白,還算標緻。
陳老四舉起了酒碗說道:「來吧,咱爺們先喝著」
「等等嬸子她們一起吃吧!」
「家裡有客人,她們娘們兒家上桌讓人笑話咧。」
「你老就別把我當客人了」
陳老四沒理會他,端碗抿了一口,順手夾起一塊魚皮對李大軍說:」您別看這玩藝黑漆燎光的,生魚片加上這玩藝才別有風味。您看這魚皮是黃黑的,魚肉是白白的,這都是手藝咧
李大軍蘸著碗里的韭菜花吃了一口生魚,魚片兒入口即化,既鮮又涼,竟沒有一點兒魚腥味兒,味道確實鮮美,魚片既嫩又脆,只覺鮮而不膩,香而不腥。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下酒好菜呀!不由得連連點頭贊道:「好魚,好魚!確實是與眾不同!」
「這庫倫河的魚好,水更好,養人咧,自打在這安了家后,就從來沒挨過餓咧……」手藝得到肯定,陳老四心情大好,打開話匣子濤濤不絕說起個沒完。
兩人碗中的酒剛剛見底,一大盆冒著熱氣的燉魚就端了上來,魚湯濃白,上面飄著綠sè的菜末,魚燉得皮開肉綻魚,肉已經被煮飛了。李大軍抄起筷子撈起條魚就往嘴裡塞,生魚雖好,但這燉魚的味道還是讓他懷念。
陳老四看到李大軍燙的直咧嘴,哈哈大笑得說道:「這燉魚的法子也是黑金人教的咧,光這盆裡邊就有七八種魚,鍋里添上半鍋河水,把魚放進鍋里,再抓一把鹽,放點山花椒,也不用蓋鍋蓋,敞著鍋口架大火燒就可以咧。」
咽了口吐沫又接茬說道:「嘿嘿,這裡邊還有兩個道道咧,一是把魚頭骨敲裂,燉魚時腦子流入湯中,味道才美咧。再一個就是,喏……陳老四一指盆里綠sè的菜末,那是秋天採的野蘇子晒乾后,搓成的末末。」
李大軍嘴裡塞滿了魚:「唔唔唔」的隨口回應著
這種看似十分簡單,十分原始的燉魚方式,但燉出來的魚特別美味,使人只需吃過一次,便會永生難忘。古往今來,凡是那些最質樸的,最純正的,最天然的,可能總是最簡單的。
沒有那河水,沒有那河邊略帶腥味兒的空氣,再好的食材,再好的廚師怕也燉不出那樣鮮美的魚來!那裡面滲透著大自然的野味,更有著冰天雪地生活中的人民的剽悍和粗獷。
一瞬間李大軍彷彿到了「舌尖上的中國」的現場,婉轉悠揚、充滿磁xing,催人尿下的畫外音在耳邊回蕩……
「爹呀,你少喝點吧,喝多了你又該瞎咧咧」端來魚的丫頭一句話就讓李大軍的對她刮目相看。
「死妮子,敢教訓起你爹來了,看我一會不拿鞋底子抽你。」李老四把酒碗摔在桌子上,瞪眼沖閨女吼道
「四妮啊,你咋又惹你爹生氣,灶里的火都快燒出來了,還不快點去添柴。」陳老四老伴趕緊支走了大丫頭,對李大軍歉意得笑了笑。
「讓大軍兄弟見笑話咧,這妮子讓我那婆娘慣壞咧,少了管教。」陳老四有些無奈的重新端起了酒碗
「大叔,妹子那是心痛你,酒喝多了不好,傷身體啊。」李大軍趕緊打圓場
「叔啊,怎麼家裡就妹子一個人,我那些兄弟都分家單過了嗎?」
陳老四滿滿的喝乾了一碗酒,臉上浮現悲苦之sè,嘆息了一口氣說道:
「我有兩兒兩女,也算是兒女雙全,有這個手藝,一家人活得也不算孬,雖然有時候吃不大飽,但也餓不死,在這個世道又能求個甚呢。
可老天爺偏偏不開眼……我家老大如果活著也有你這麼大咧,早些年還在大遼國的時辰,女真人起兵作亂,我家老大那時才十六歲啊,十六歲,就被契丹人征去守燕京,結果不到一個月就……唉!老大是替我死的咧……」
陳老四一碗一碗往嘴裡灌著酒,被歲月打磨得粗糙的大手端著酒碗微微顫抖
「我家二小子比老大機靈得多」說著陳老四嘿嘿笑了起來。「那小子鬼心眼子可多咧,我打算將我這一身的手藝都傳給他,他也爭氣,沒幾年他就學了個半拉架兒,我想等他學成了,我死也能閉上眼咧。」
笑容漸漸從陳老四臉上褪去。
「沒成想,這大宋又對金國開了戰,大宋那個鎮國公可狠咧,殺起人來不眨眼,沒幾個月,金國就頂不住勁咧。二小子也被他們拉走咧,到現在都不知道個死活」停頓了下,陳老四又說道:「想那鎮國公的連珠火槍一打一大片,估摸著,怕是也沒了吧……」
李大軍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安慰這個老來喪子的老人,還一連沒了倆兒子,向來伶牙俐齒的他也不禁閉緊了嘴巴。
「這該死的世道,我管你大遼,大金,還是大宋只要給我一塊地方,一家人能活在一起就行咧,怎麼就這麼難呢,好么樣的一個家,硬是把我弄成了一個絕戶頭咧,我ri他先人nǎinǎi的。」
陳老四已經醉了,臉sè火紅,雙目盡赤,指著天大聲咒罵著
頭髮花白的陳四嬸用衣角擦拭著滿臉的淚水。
外屋灶坑邊蹲著的丫頭四妮深深的埋下頭,用袖子抹了把臉,喃喃的說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爹一喝多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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