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個死訊
「常州總兵帶領的士兵被伏擊,現如今下落不明,諸位怎麼看?」被冊封為鎮國將軍的柱國公用公事公辦的語調撂下了這句話,之後就靜靜的等待下屬們的回答。
營賬里,能在主將營中的幾個說得上話的人面面相覷,好誰也不肯第一個吃螃蟹。
柱國公見此意味深長的說道:「陛下說,讓我看著辦,畢竟將在外,軍令有所受,有所不受。」
磨蹭了好一會,終於有一個將領在鎮國將軍的暗示下張了嘴:「常州總兵帶……兵不力,八萬士兵卻敵不過敵軍區區三萬人,應按律嚴懲……」這話說的氣也不足,到了最後就跟蚊子聲一般。
王珏炎冷笑,雖然號稱被帶走了八萬人,可實際上不過兩萬人,再加上日夜奔波,被伏擊,贏得了才是怪事。
眾人心知肚明的,卻無人提及的,可也不願昧了良心,一時間場面有些凝重,眾人都選擇了迴避不言語。
……
自從得知越天賜與唐雄笪的事後,商幼薇沒有睡過了個安穩的好覺,她一閉上眼睛就是那晚的夢境。
天空陰沉,硝煙陣陣,斷壁殘垣,鮮血與屍體交錯。越天賜死不瞑目,身體被多把劍貫穿,像是一個刺蝟,鮮血把他染成了一個血人。唐雄笪被砍下頭顱,七竅流血,砍斷的地方還掛著肉絲。身邊是屍橫遍野,烽火哀鳴,無數人凄厲的哀嚎一聲聲的敲打在商幼薇的心底。
日復一日的休息不好,在加上孕吐得十分厲害,半點葷腥都見不得,商幼薇下眼眶變得鐵青,小臉慘白,整個人心力憔悴,唐志澤看著心疼,大把的補藥不要錢的餵給商幼薇,卻也不見半點好轉。
「幼薇,來把這吃了。」
商幼薇看了藥丸一眼就不在理會,盯著白紙寫著什麼。
看著她那腰肢比沒孩子時還要瘦上一些,唐志澤眉頭打成了一個結,他壓下心底的煩躁,輕聲哄道:「一粒,就吃一粒還不成么?」
商幼薇依舊充耳不聞,直接把唐志澤當成了透明人。唐志澤本就憋氣,這下在也抑制不住了。他直接捏過商幼薇的雙肩,死死盯著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眼睛布滿血絲,像是要吃人一樣,「你這樣就能救越天賜他們么?別說救他們,在這麼下去,你連自己都得搭進去。」比起商幼薇,唐志澤對於他們兩人的關心並不少,更何況這次事件側面也是他造成的,難免是夜夜思慮對策,還要白日里照顧商幼薇,神經緊繃。
「幼薇,你打我罵我怨我我都認,可你別這樣,別這樣!」唐志澤苦聲哀求道。
商幼薇木然的眼珠動了動,「你若在耽誤我,只怕就真的晚了。」
唐志澤眯了眯眼睛,「你想做什麼?」
商幼薇沒有回答,只是淡然的問道:「大軍那怎麼說?」
唐志澤沒說話,卻見商幼薇突然笑了。笑的諷刺,笑的絕望,再深一層,便是深深的厭惡與憎恨:「是不是說現在士兵不宜分撥,且常州雖從外難攻,內卻不難,現在應是一心奪下泗洲的時候。」
「幼薇……」唐志澤難過的喚道。
「那就是了。」商幼薇很淡定的點了點頭,可搭著她雙肩的唐志澤卻知道,她不像表面那麼平靜,泄漏的就是她那顫抖的雙肩。
商幼薇沒有躲,而是直接撲進了唐志澤懷中,唐志澤雖然看不見商幼薇的表情,但卻被她的言語帶進了她的感情之中。
「戰爭之後,我去京都尋家,一路上見不少人家賣兒賣女,那些不大的孩子像畜生一樣被拴著,被關在籠子里,小小的人兩眼無神,神情麻木,大一些的甚至有些討好的跟我說:『您買了我吧,我很聽話,什麼活都能幹,兩天吃一個饅頭就夠了。』」
唐志澤拍著商幼薇的後背,撫平她略微激動的情緒,他認識的商幼薇從來都不是一個狠心的人,正是因為不夠狠心,所以搖擺不定,整日自己折磨自己。
「在看著那滿京都城富貴,我好恨,可我卻只能裝作沒看見。我們在外征戰,性命朝夕,他們享受著保護,回頭卻在玷污。那群公子哥卻整日吟詩作對,鮮衣怒馬,他們嬉戲玩樂,不拿人命當回事,欺壓著無辜的人,卻只當玩樂。每次看見他們放肆的大笑,我就有把他扔進河裡直接溺死的衝動。」
商幼薇的手指甲扣進了唐志澤的肉了,眼中跳動的光芒此刻更像地獄幽冥的火,那滲人的聲音冷的像九天寒冰。「可我呢?我的手又比他們乾淨到哪去?半斤八兩罷了。」
唐志澤敏感的察覺到了商幼薇的不對勁,又一次問道:「你想做什麼?」
長長的睫毛在顫,半響,商幼薇給了回復:「我想上戰場。」
唐志澤臉直接沉了下來,「快把你這愚蠢的想法弄出去,想想你的孩子!」他這回是真的怒了。甚至動了把這人關起來的想法,可僅僅出現一瞬間就被他推了出去。若真是那般,只怕兩人只會是魚死網破。
商幼薇沒有理會唐志澤,只是在靜靜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越天賜走的時候最多帶走了三萬士兵,留了五萬士兵被王珏炎帶領去了泗洲,與魏國大軍回合。」
唐志澤眉頭緊鎖,「你想帶領常州兵馬返回救越天賜?」
商幼薇笑了,落在唐志澤眼中卻是那麼不安:「我只當他死了,現在,我要報仇。」
唐志澤打了個冷顫,抿了抿嘴,不安的問道:「幼薇,我的人就在那群秦兵之中,不過因為軍事秘密泄露,現如今所有人都在嚴防死守,揪出泄漏秘密的人,所以不能長聯繫。不過上次他給我傳訊,說並未見越天賜的屍體,而且他們並沒有佔到多少好處。」
「這次沒死,那下次呢?」商幼薇緩緩的問道,她似乎並不糾結於唐志澤的答案,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只要有分歧,那戰事便是無窮無盡了,小兵只會是上位者手中的俘虜,任憑擺弄。」
「魏國,該結束了。這亂世,該停了。」
……
這一年,戰火飄搖,烽煙陣陣席捲了整個魏國與秦國,不過增加的稅收,與不斷的徵兵使得短短兩月就無數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
商幼薇與唐志澤依舊在洛陽,每日少不了父母親的書信,偶爾還會有熟人前來做客,不過唐志澤從不多留齊夜,甚至這人一在商幼薇面前晃蕩,就會被唐志澤黑著臉趕走,若說起因,怕是商幼薇有一日說什麼,齊夜這樣的男人倒是和你當初的性格很像啊!
一句很像,便延伸出了許多!
齊夜倒是很莫名其妙,不過向來心大的他並沒有當回事,雖然好友的驅逐讓他很不爽,但是往好的方面想想,也就想開了。
也許唐志澤得了絕症,想要抓緊和商幼薇的每一天!這麼一想想,果然想開了。
如今的商幼薇還不顯懷,不過總算是把身上的肉補了回來,這人唐志澤頗為滿意。
而此時這人正在看著信鴿帶回的紙條發愣,直到唐志澤抽出了她手中的紙條之後,她才清醒。
信紙上有四個字,這四個字弄的他歡也不是,喜也不是。
王珏炎死。
商幼薇從來沒想過她接到了第一條死訊不是越天賜的,而是王珏炎的。
自己男裝時,王珏炎沒少刁難商幼薇,她至今還記得王珏炎坐在高大的馬上,一臉厭惡的說:又是啞巴,難不成那啞巴一人得道,連帶著啞巴親戚都要跟著來著雞犬升天?
那是商幼薇想,他們大概是冤家。
後來女裝第一次相間,他輕佻的說:人無完人!
商幼薇氣結。
再後來他說……你若嫁我,我定以正妻對之。
這句話讓商幼薇非常的煩躁,她下意識的不去想,只是把一切拒之門外。
……之存給我辦洗塵宴時就是我第一次見你,你就這麼坐在我身邊。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我。
那是給商幼薇觸動最深的話,他從未想過那般要強的天之驕子會說出那麼示弱,語氣中的失落,淡淡的埋怨,以及深深的眷戀都一份不落的刻在了商幼薇。
商幼薇恍惚的回憶,自己最後和他說的是什麼?是……國戰期間所有糧倉開放,這是律令,又事關自己生死,遂無處可成將軍謝言。
那麼冷的語調在商幼薇心上打了個轉,讓她手腳發涼。
若是稍微認識商幼薇和王珏炎的都知曉,王珏炎一心放在商幼薇身上,而商幼薇卻厭惡王珏炎至深。
可誰都不知商幼薇是怕,那麼炙熱的感情落在商幼薇身上猶如岩漿,將她燙的如煎如蒸。
誰說商幼薇不喜歡王珏炎?
那般的容貌,那般的家室,那般的痴情……哪裡會有人不喜?
只是商幼薇的城牆太厚了,偏偏又有唐志澤先一步敲開了房門,所以王珏炎就只能在城外,把自己的胸膛撕開,用最慘烈的方式在商幼薇的城牆上塗下最濃重的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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