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日皇帝」(中)
有了那兩千「決死之士「的亡命衝擊,自己便可安全抵達遼陽城,這是包括耶律賢在內的所有契丹殘軍此時的想法。●⌒,而事實似乎也證明了他們的這一想法,因為自從他們疾速撤離瀋州樂郊城下后,負責後衛的斥侯送來的便都是敵我雙方仍在樂郊城下激烈交戰的消息。直到近一個時辰之後,情況才變成戰鬥已經結束,敵軍正脅迫瀋州樂郊城內的軍民出城打掃戰場、掩埋屍體,估計至少還需要半個時辰以上才可能再次整軍南下的報告。而此時,他們已經在五十里開外了。這樣的距離,就算周軍追兵的馬速再快,也不可能在己方抵達遼陽城前追上來。
是以,儘管此地距離遼陽城尚有百餘里,上至耶律賢、耶律屋質等首腦,下至隨他們一起南逃的那八千契丹殘軍,都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臉上已看不到方才剛剛聽說周軍追兵已近時的惶恐與不安。一個多時辰前才被加封為齊王並有了皇太叔身份的耶律罨撒葛甚至用手中的馬鞭指了指身後不遠處、己方大軍剛剛渡過的那條遼河支流及四周地勢說道:「漢人有句俗話,叫『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以為用在咱們身上甚是恰當。此地四周河流縱橫、水流湍急,只有前後兩條河上各有一座小小的木橋。而且東西長不過十里,南北寬更不足六里,可供咱們轉圜餘地極其有限。若是那周軍追兵能夠趕到咱們前面,扼住北面的木橋、毀掉南面的木橋,便可將咱們這近萬人馬困死於此地。然而,他們現在卻被那兩千忠勇死士拖在了五十里之外,使得咱們可以從容過河,順利通過這片死地。以老夫看,這既是仰賴祖宗庇護、天子洪福,亦是上天保佑、神靈襄助。此番咱們能夠擺脫周軍追趕,日後必定能擊敗周軍,重振我大遼雄風。」
儘管耶律罨撒葛的最後一句話有些不切實際,可在這種逆境之中有這樣的願望終歸是好的。是以,不但其他文臣武將紛紛出言附和,就連已經被擁立為帝、就差一個登極儀式的新皇耶律賢也連連點頭。然而,不等得到群臣響應的耶律罨撒葛臉上自得的表情消散、不等眾人附和的話音落地,一聲巨響便從他們身後傳來。而隨著這聲巨響,那座他們剛剛渡過的木橋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化成無數的碎片被河水沖向下游。
不等契丹君臣從錯愕之中恢復過來,負責前出打探的「遠探攔子馬」便給他們帶來了另一個更加震驚且糟糕的消息——前方三里之外發現周軍伏兵,而更為嚴重的是,這支周軍伏兵正好卡在遼軍必經的木橋之上。換句話說,此時的遼軍後路被毀、前路被堵,而且四面環水,真如耶律罨撒葛方才所說,陷入了一片死地之中了。
眼見大發感慨的耶律罨撒葛居然一語成讖,方才還對其大加讚賞、紛紛附和的契丹君臣頓時變了顏色,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忿懣、埋怨甚至是仇恨和惱怒。而耶律罨撒葛本人此時卻無暇去顧忌天子和同僚的眼神,同樣沒想到自己居然會一語成讖的他滿臉的錯愕之色,望著北邊那道隨著巨大的爆炸聲而衝天而起的煙柱,耶律罨撒葛張大的嘴巴甚至能夠塞進去一個雞蛋了。
不過契丹君臣的忿懣、埋怨、仇恨、惱怒以及耶律罨撒葛的愕然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便在頭頂一陣令人心悸的「嘶、嘶」聲,以及緊隨其後的巨大爆炸聲所驅散——南邊木橋處的周軍伏兵開始炮擊了。儘管已經身處死地、儘管已經成了「瓮中之鱉」,可即便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也是有求生本能的,更何況這些勛戚貴胄、悍勇兵將。雖然知道自己這次只怕是再劫難逃,可為了那哪怕是萬分之一的逃生希望,他們依然要拼上一拼,行那困獸之鬥、做那垂死掙扎。是以,最先清醒過來的耶律屋質在徵得耶律賢的同意后,傳下一系列命令。
首先,以三千兵馬組成敢死隊,對南側木橋發起決死突擊,一方面為那或許只有萬分之一的突破希望做最後的努力,一方面也是藉此牽制住周軍伏兵,為主力找到其他渡河辦法爭取時間;其次,派出部分擅於修造的大臣、兵將,前往北邊木橋處進探查,看看還有沒有可能進行修復;第三,將其他兵馬分成無數小股部隊,在躲避周軍炮火轟擊的同時,四散開去,沿河尋找可以徒涉的位置,以求老天開眼,給自己一個逃離死地的機會;最後,耶律屋質還集中了一批水性好且絕對忠實於新天子的親信兵將,準備一旦奪不回木橋、找不到適合渡河點的情況下,由他們背著天子及部分親信重臣泅渡過河。畢竟,這塊死地雖然面積不大,可東西南北四面河流加起來總長度也有三十多里,以周軍的兵力不可能處處都嚴防死守,只要能渡過河去,就有很大機會突圍逃生,退往遼陽城——至於到了遼陽城之後何去何從,那並不是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耶律屋質在「死地」之內指揮契丹君臣做最後的掙扎,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南邊木橋南岸剛剛搭建起來的臨時望樓上的楊克複看在眼裡。儘管雙方是不死不休的敵手,可從高倍雙筒望遠鏡中看到頻頻下令的耶律屋質,以及在他的彈壓與指揮下漸漸從遇伏之初的驚懼與惶恐中恢復過來的契丹殘軍慢慢穩定下來,開始分頭行動。他們或前仆後繼的衝擊位於橋頭的「飛龍軍」防禦陣地;或者分散成上百股小部隊,沿著四周的河道探查搜索。這些契丹殘軍雖然多少還顯得有些慌亂,可執行起命令來卻沒有任何怯懦。特別是那三千沖陣騎兵,面對來自「飛龍軍」防禦陣地的綿密火網,有如割麥子般被一**的掃倒在地,卻沒有一人畏縮不前。以至於連楊克複都不得不在心中暗贊一聲「忠勇」,並以微不可見的幅度點了點頭。
當然,讚歎歸讚歎,楊克複卻並不會就此心慈手軟。實際上,契丹人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由於己方擁有明顯的地利,楊克複在設伏之初便將重點放在了阻撓契丹殘軍從它處渡河上,其手中的三個營兵力大部分都用於沿河巡視,襲擾、阻止契丹殘軍尋找渡河點,以防對方偷渡逃脫。而且,得益於「暗羽」瀋州分堂以往多年的秘密勘查工作,楊克複雖是第一次到此地,卻很清楚附近幾條河流的水文特徵。他知道小平原四面的河流雖然算不上大江大河,夏天時最寬處卻也超過了三十丈,最窄處也有至少十五丈,且深度都在兩丈以上,再加上水流湍急,漫說是契丹殘軍一路逃來,並沒有合適的架橋工具和材料,即便是他們工具完備、材料充足,想要在周圍河流上架設浮橋或者棧橋都非常困難。所以,楊克複在布置任務時,特別叮囑巡河部隊要重點關注河面情況,防止對方放棄馬匹輜重進行泅渡。以至那些沿河尋找適合泅渡點的契丹兵將往往是剛一靠近河岸邊,便會遭到對岸機槍、步槍或者弓弩的襲擾與驅逐。而且,由於周軍是「飛龍軍」和「保安軍」混編巡邏,所以契丹殘軍空有數量優勢,卻每每被前者打得毫無招架之功、還手之力,不得不抱頭鼠躥,逃離岸邊。
至於被指派防守南邊木橋的人馬,則只有「飛龍軍」的一個連、「保安軍」相當於兩個連兵力的弓箭手,以及追擊部隊的所有炮兵火力。不過,用於守橋的兵力雖少,可得益於地形方面的巨大優勢,契丹殘軍沖陣騎兵只能集中進攻窄窄的橋頭堡,使得守橋的「飛龍軍」、「保安軍」以及支援的炮兵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火力優勢,所以除了留下遍地屍體之外,那三千契丹敢死隊連周軍防禦陣地五十步之內都沒能進入。
突圍與防禦、尋路與襲擾,契丹殘軍與周軍的戰鬥前前後後進行了近一個半時辰,契丹殘軍既沒能突破阻擊,也沒能找到一處適合泅渡的地點。眼見天色漸暗,再打下去除了徒增傷亡,並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突破,一直在小平原內四處遊動,以躲避周軍可能的炮火襲擊的耶律賢聽從了耶律屋質的建議,下令全軍暫停進攻和尋路,趁著即將到來的夜色在小平原上的幾處林木茂盛之處安營紮寨、養精蓄銳,為後邊的苦戰積攢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