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信鴿雖快,來回也要十數日,雪槐雖是心如火焚,卻也只得強自按捺,回自己艙中,正喝著酒,猛聽得船上一片喧嘩,出艙來,一頭撞上醉蟬兒,醉蟬兒臉若死灰,口中不絕的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雪槐心中奇怪,一把扶住他,叫道:「什麼完了死了,發生了什麼事?」
醉蟬兒本已魂飛魄散,見了他,總算又回過魂來,叫道:「雪將軍,這下死定了,只不知是怎麼死呢?」
「為什麼死定了?」雪槐叫,且上船頭來,放眼一看,便就明白了,原來他的座艦金龍艦便在前面不遠處,船頭金龍旗高揚,五百悍匪叉手而立,刀槍如雪,殺氣衝天,而這面船上,所有上林青的護衛及水手,卻都和醉蟬兒一樣,嚇得面無人色。
「那就是橫海四十八盜大頭子的金龍旗艦啊,我們撞上了,哪裡還能活命。」醉蟬兒帶著哭腔叫,而身子若不是抓著雪槐,早已軟癱在地。
這時上林青也出來了,也是面如土色,顫聲道:「雪——雪將軍,這可如何是好,你可千萬要救老夫一救啊,現在只你能救老夫了,那些天殺的東海國戰艦是絕對指望不上的。」他說的沒錯,護衛上林青的兩艘東海國戰艦本是在前開路,這時卻一左一右遠遠駛了開去,完全不敢和金龍艦相對。
雪槐暗自搖頭,即感嘆又覺好笑,想:「橫海四十八盜縱橫東海,果是有些威勢。」道:「老大人不必害怕,幾個小海盜而已,焉敢犯我天朝大臣,待雪槐喝他們讓開便是。」
他這話可就說得醉蟬兒上林青一呆一愣的,醉蟬兒結巴了叫道:「雪——雪將軍,你——你可看清了,那是一幫海盜,不是一群水鴨子呢,你呦喝兩聲就會讓開?」
雪槐微微一笑,上前兩步,看了黑鯊七大聲喝道:「此天朝上臣坐船,你們給我讓開了,嚇著了天朝上臣,你們擔罪不起。」
黑鯊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與眾海盜一齊拜倒,爬起身來掉轉風帆便遠遠駛了開去。
眾海盜如此情形,可把一船人盡竭看呆了,醉蟬兒張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攏來,好半天才喃喃叫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讓開已是天幸了,怎麼還要下拜,我可聽說,這橫海四十八盜除了他們的總舵主,上不拜天,下不拜地,中不拜君,那真叫一個橫呢,怎麼聽你一聲喝就肯下拜?」他如何知道,這一群盜拜的,正是他們的總舵主。
上林青先前只是怕雪槐起性呈凶,這時見雪槐如此威勢,更是深自怵惕,當日親自陪酒,每日拿好話哄著雪槐,生怕惹他惱了,因為他知道,冬陽王回信,必是不允,此時若不做下人情,屆時雪槐發起狂來,他一條老命必會送在雪槐手中。
照理說飛鴿來去,七八日也就差不多了,但一連過了十多日,始終不見冬陽王回信,這日已可看見東海國,隨即溯江而上。雪槐心中焦燥,再無一刻安寧,數次以劍眼掃視,但劍眼最多只能看五百里左右,再遠便是一片模糊。
這日黃昏時分,飛鴿終於回來,雪槐搶先接過,取下鴿腿下書信,展開一看,眼前頓時一黑,那信上寫道:「雪槐叛逆,屢抗王命,著上林青立斬之,有取雪槐首級者,封萬戶候,跨馬遊街三日。」
雪槐將書信合在掌心,隨著雙掌的揉動,紙條片片碎裂,在江風中如蝴蝶般飛舞,而雪槐的心,也是一點點的碎裂。
那信上的字體他再熟悉不過,正是敬擎天親筆。
這些日子,雪槐雖在焦慮中,心中卻總懷著一絲希望,因為他深知敬擎天為人,他絕不信敬擎天會拿天朝的國土去和矮子盜做交易,甚至冬陽王也不是這樣為了霸業不顧一切的人,這麼做,一定是小人的主意,而且敬擎天十有八九內心是反對的,不過是王命難違,現在有他和上林青血書上陳,敬擎天必借勢苦勸,冬陽王也一定會幡然醒悟,收回成命。
但再想不到,結果竟完全相反,等來的,竟是敬擎天親筆所書的格殺令。
即便是冬陽王以王命說要殺他他也不會這麼痛心啊。
上林青一見飛鴿來便知不妙,早躲了起來,醉蟬兒卻不知玄機,跑過來問:「大王信上怎麼說?」卻一眼看到雪槐臉上神情不對,驚叫道:「雪將軍,你怎麼了?」
「我沒事。」雪槐張開手,手中剩餘的碎紙飛落江中,自己亦縱身一跳,跳入江中。
醉蟬兒大驚急叫:「雪將軍,雪將軍,快來人啊,雪將軍尋了短見了啊。」一干水手急圍攏來,便有人要下水相救,這時上林青卻突然鑽了出來,急叫道:「誰也不準下水,快快開船,上滿帆。」
醉蟬兒急了,叫道:「老大人,雪將軍不知怎麼自尋了短見呢,咱們要救他啊。」
「住嘴。」上林青猛地看著他,厲聲喝道:「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給他這一喝,醉蟬兒再不敢吱聲,大船掛滿了帆,急駛而去。
但醉蟬兒是白擔了心事,雪槐並不是要自尋短見,他只是心如火焚,要借這冰涼的江水冰一冰胸中滾沸的熱血。
身子直落江底,再慢慢浮起來,便隨著江水向下游漂去,有好長一段時間,雪槐心中什麼也不能想,直漂了一夜,天光將亮,心緒才慢慢寧定,而一個想法也慢慢成形。
如果巨犀只是為了宣示霸業要打狐女族,雪槐絕無法插手,稱霸並沒有錯,走向霸業的途中自然會有毀滅,雖心痛,但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但如果巨犀打狐女族是為了要拿大隅原去和矮子盜結盟,他卻一定要管,天朝的國土,絕不可以拿去和矮子盜做交易。
他將率風神八族和橫海四十八盜,水陸齊進,保衛狐女族,打敗巨犀與眾諸候國的聯軍。
打敗敬擎天。
想到將要與義父在戰場上相見,雪槐心中便如有千萬把刀在絞。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
甚至不敢去想。
他只想到一件事,巨犀即與矮子盜有約定,自然便要等到矮子盜二十萬大軍過海才好對狐女族下手,這樣時機才能配合好,這也就是照腳程巨犀大軍早該到狐女原卻至今未到的原因,巨犀在等待和矮子盜結盟后好相互配合。而時令即將入冬,他在龍頭島時了解過海情,至少要到明年開春以後才適宜於航海,也就是說,至少在今年年底以前,矮子盜二十大軍休想跨海而來,他也就不必馬上就召集風神八族和橫海四十八盜去與義父廝殺。
這是他現在惟一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短時間內,他可以不去想這件事情,先躲著,躲到再也躲不過去了時,再去面對。
太陽出來了,雪槐也不知在水裡漂了多遠,突然覺得頭上一痛,扭頭一看,卻是一隻黃鼠狼,咬住了他的頭髮,正把他往岸邊拖。
「這畜生也來找死。」雪槐心中正自不痛快,剛要伸手抓了這孽畜捏死,忽聽得岸邊一個破鑼嗓子叫道:「阿黃,加油啊,救上人來我請你喝酒吃燒雞。」
雪槐聞聲向岸上看去,但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精瘦漢子,做算命先生打扮,左手中還掌了一個布招兒,上寫著兩句話:平生一卦准,上州鐵板牙。沖著這黃鼠狼不停的喊。
雪槐倒奇怪起來,暗思這黃鼠狼難道還是這算命先生喂的?尤其聽這木兄弟的話,要請這什麼阿黃喝酒吃燒雞,黃鼠狼吃雞不稀奇,但會喝酒的黃鼠狼卻稀奇了,世上就有這麼多酒鬼了?心中奇怪,便不動彈,任那黃鼠狼拖他頭髮,那黃鼠狼竟是十分有力,三下兩下,便就把他拖到了岸邊,那算命先生便伸手來扯雪槐,雪槐借勢上岸,那木兄弟急去懷中掏一道符,在手中一陣亂舞,口中念叼道:「大的去,小的住,遠的去,近的住,一卦不準兩卦准,鐵板牙專吃鐵板鴨。」喝一聲疾,猛地貼在了雪槐額頭上。
他念的那咒不象咒訣不象訣,竟有什麼鐵板牙專吃鐵板鴨,若非雪槐心情實在不好,便要笑出聲來,那算命先生卻瞪著他,叫道:「喂,你這年青人,可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雪槐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想起身世,不由黯然,搖頭道:「不是,我只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慘了慘了,我就知道。」那算命先生一片聲叫苦,手指又一陣亂掐,復叫道:「那你可是窮途未路,所以才跳江自盡?」
雪槐雖不是要跳江自盡,但心中真也有窮途未路的感覺,不由低嘆一聲:「窮途未路,嘿,窮途未路。」
「天哪,天哪。」那算命先生看了他神情,猛地往地下一坐,在胸口猛捶兩捶,竟就仰天痛哭起來,長聲號道:「天啊,你待我一卦准為什麼如此不公啊,我一來到人世便無父無母,好不容易跟了個師父,本事還只學到一半,他又蹬腿了,鬧我個半吊子水,捉鬼不精算卦不準,以致人說我這平生一卦准就是半生只算準了一卦。」
「原來這算命先生叫一卦准,叫這道號原來生平只算準一卦,哈哈,倒是有趣。」雪槐心中大好笑。
那一卦准卻又哭道:「本來想老了老了,收個徒弟,也攢個養老的本,誰知竟又撞上這麼個前世的冤家,不但是個窮鬼,還是個窮途未路的背時鬼,我不但沾不著他半點好處,說不定還要想辦法養活他,啊。」說到這裡,他一聲狂叫,猛地一把揪住雪槐衣襟,叫道:「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為什麼一定要害我?」
他這舉動鬧得雪槐大是意外,道:「先生說什麼啊,我跟你沒仇啊,哪裡害你了?」
「還說沒有害我?」一卦准大是憤怒:「要我收你做徒弟,你不是害我是什麼?」
雪槐哭笑不得,叫道:「你這先生好笑了,我什麼時候說要拜你為師了?」
「哈,老天爺啊,你看這人這話,他還說什麼時候要拜我為師呢,還瞧我一卦准不起是不是,啊呸。」一卦准一口呸在雪槐臉上,指了雪槐鼻子叫道:「你以為我想收你這樣的窮鬼加倒霉鬼做徒弟啊,我是沒有辦法,我三天三卦,算定我此日此時此刻,該當有徒,所以才會在這裡守著,不想竟是你這樣一個落水鬼,天啊。」他又喊起天來,不過雪槐大致明白了,原來一卦准讓黃鼠狼救他,是專在這裡等徒弟,想要收一個有錢的徒弟養老,卻以為碰上個倒霉鬼窮光蛋,所以哭天搶地,一時間哭笑不得,看一卦准咬牙切齒落淚的樣子實在好笑,倒把心中痛處忘了,一時頑皮心起,想:「這先生有趣,我索性捉弄捉弄他。」叫道:「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早兩日我做夢說以後不要再做事,自然有人養活,而且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我老捉磨不透,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原來是要有師父了,好啊,太好了,謝謝皇天厚土啊。」爬起身來,一拱到地,道:「師父在上,弟子這廂有禮,從此一切便拜託師父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明年能娶個媳婦就好,我的飯量也不大,一天吃個五六餐再加個夜宵也就不叫餓了,但有個特別的要求要事先說明,一天一壇酒不能少,我喝了酒不發酒瘋的,不喝酒倒是要發酒瘋了。」
他還想說下去,一卦准卻猛地跳起來,湊到他鼻子前氣極敗壞的狂吼道:「你吃了我吧。」
見他發急,雪槐差點笑倒。似一卦准這樣的算命先生,雪槐從小到大見得多了,無非裝神弄鬼騙人錢財,雪槐最不喜歡這一類人,但這一卦准和一般的算命先生又有不同,很有點老天真的味兒,所以倒有興趣逗他玩玩。
雪槐心中正自偷笑,鼻中突聞得一陣酒香,扭頭看去,一下睜大了眼睛,原來旁邊地下有一個酒葫蘆,那叫阿黃的黃鼠狼竟學人樣般撥了葫蘆塞子,然後雙爪捧了,倒轉葫蘆底兒,竟真箇喝起酒來。
雪槐又驚又奇,聞著酒香,饞蟲卻上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一伸從阿黃爪中搶過酒葫蘆便喝。不想阿黃一聲叫,呲著兩個大門牙,便就向他撲過來,口中還呲呲有聲,大是憤怒的樣子,生是被奪了酒碗的老酒鬼,要把酒葫蘆搶回去。
竟有這樣的黃鼠狼,雪槐又驚又笑,袖子一拂將阿黃拂開,倒轉葫蘆底兒便灌,一卦准大叫:「不要和阿黃搶酒喝。」但葫蘆里酒本就不多,雪槐口又大,一氣兒倒底,一卦準話未落音,酒卻已經給雪槐喝光了,便將葫蘆拋給阿黃,笑道:「哪有喝酒的黃鼠狼,給你個葫蘆兒玩吧。」
阿黃雙爪捧了葫蘆倒過底兒,漏出一滴殘酒,可就惱了,鼠眼溜圓瞪著雪槐,呲的一聲怒叫,背一弓,猛吸氣,身子陡然大了一圈,雪槐還以為它要撲上來呢,不想它卻掉轉身子,拿屁股對準了雪槐,尾巴高高豎起。
雪槐奇了起來,猜不準這畜生要做什麼,一邊的一卦准卻猛地大叫起來:「阿黃,不要放屁,千萬不要放屁,我陪你一葫蘆酒好不好?滿滿一葫蘆。」
「這畜生想要放屁?」聽了一卦準的話,雪槐這才知道阿黃掉轉屁股的意思,他早聽說黃鼠狼愛放臭屁,但放個屁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啊,但看一卦準的樣子,卻似乎這阿黃放屁大不尋常,一時又驚又奇,到想要看看這阿黃放屁有什麼奇處了。
阿黃聽了一卦準的話,卻不放屁了,只是姿勢仍是擺著,卻回過頭來看向一卦准,吱的叫了一聲,生似討價還價,而且也確是在討價還價,只聽一卦准頓足道:「好了好了,我再加你一隻燒雞好了。」
聽得還有一隻燒雞,阿黃吱的一聲叫,立馬收了勢子,一蹦到了一卦准肩頭上,拿爪子把一卦准三根稀疏的鬍子梳了兩梳,大有討好之意,它如此精怪,直看到雪槐目瞪口呆,阿黃感覺到他目光,對他大大的呲了一下牙齒。
「這一人一黃鼠狼,還真是有趣了。」雪槐心中嘀咕,一卦准卻把那平生一卦准上州鐵板牙的招兒塞到他手裡,沒好氣道:「給師父掌著招兒你怎會吧,可真是辛苦你了哈。」說完氣乎乎轉身就走。
雪槐略一猶豫,真就撥腿跟了上去,反正也無處可去,巨犀軍來大隅原還要一段時間,那是一場惡夢,能躲一天就躲一天吧,實在躲不過了再說,這一人一黃鼠狼有趣得緊,先跟他們混混也不錯,至少前去會有酒喝不是。
雪槐打好主意,便一路跟著,一卦准自然沒好臉色給他看,他也不在乎,有時湊趣,反倒故意逗逗一卦准。
走了數里,進了一座小城,剛入城門洞,前面街上突傳來一陣暴喝聲和哭叫聲,雪槐抬眼看過去,但見七八個惡奴模樣的人圍著一對年青男女正在逞凶,那對年青男女女的十七八歲左右,男的二十來歲左右,似乎是一對夫婦,這時兩個惡奴架住了那女子,其他惡奴則對那男子拳打腳踢,那男子被打倒在地,旁邊一個鑲了兩顆大金牙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哼了一聲道:「我家公子看上你老婆,是你小子的福氣,竟還不識相。」說完又重重哼了一聲,叫一聲走,當先轉身,旁邊惡奴架了那女子,那女子死命哭叫掙扎,但如何掙得脫惡奴之手,那男子給打得滿臉是血,聽得那女子哭叫想要強自掙起來,半撐起身子,卻又栽倒。
這群惡奴在這城裡似乎極有勢力,眼看他們逞凶,滿大街圍了不少的人,雖個個眼含怒火,卻均是敢怒不敢言。
一群惡奴照著雪槐這一面橫闖過來,一卦准急閃到一邊,卻見雪槐站在路中間不動,又急又怒,頓足道:「快到一邊啊,想找死是不是?」
雪槐心中怒火萬丈,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對一卦准道:「師父,我攬著一注生意呢,咱們馬上就可以喝酒吃肉了。」
聽說有生意,一卦准眼睛一亮,叫道:「哪裡?」
雪槐向迎面的大金牙一指,道:「就是這位主顧,你看他嘴裡的大金牙,正是有錢的主呢,咱們給他算一卦,三天的酒都喝不了呢。」
「我的天爺啊,怎麼叫我碰上你這樣的二百五。」明白了雪槐在說誰,一卦准差點昏過去,抓著雪槐衣袖猛扯:「給我讓開了你這大傻蛋。」
但雪槐一個身子卻好似生鐵鑄的,莫想扯得動分毫,這時那大金牙一群人已到面前,雪槐將招子一橫,叫道:「算卦算卦,天朝第一神卦啊。」
「滾開。」一個惡奴叫。
雪槐呵呵一笑:「怎麼,不信我的卦?跟你說,靈著呢,上算天開眼,下算地生金,算生算死算無名,平生一卦准,人推鐵板牙,你若不信啊,這就算來。」
他說得順溜,旁邊人堆里一卦准卻直翻白眼:「天爺,他倒是比我還能吹。」
聽了他話,大金牙眼一橫,將他上下一掃,嘿嘿一笑,叫道:「這等鐵口,好啊,你就算來,看你家大爺我前途有幾多富貴,算好了,大爺我自有賞,算不好,小子哎,今天你這一口鐵板牙怕是安不穩了。」
「完了完了,傻小子,我等著幫你滿地找牙吧。」聽了他這等惡話,一卦准心驚肉跳,不絕嘆氣。
「那我就算來。」雪槐概然點頭,他平日很見過幾個算命先生裝神弄鬼的樣子,這時便依樣學來,右手執了招子,左手掐動,閉了眼搖頭晃腦,倒真有三分神算的模樣,人堆里一卦准便看直了眼,暗叫:「看不出這傻小子還很會裝神弄鬼嘛。」
雪槐掐了一陣,猛地大叫一聲:「啊呀不好。」
他這一聲叫得有氣勢,倒把大金牙嚇一大跳,退一步,橫了眼道:「你鬼叫什麼?」
「不是我鬼叫,是卦象實實的不好啊。」雪槐叫。
「如何不好?」他裝得象,大金牙一時倒有些摸不準了,道:「你且說來。」
「那我就說了。」雪槐拿眼直直的看了大金牙,道:「我說得直,鐵嘴吃鴨,你可莫怪,但我這卦最准,言出必應,卦象上說,就在今年今日今時,你會腳斷手摺牙脫。」
「死了死了。」一卦准先前看雪槐裝模做樣,還懷著兩分僥倖,一聽這話,立時閉眼,咬牙吸氣,他料定,大金牙不會腳斷手摺牙脫,但雪槐卻一定會腳斷手摺牙脫。
不出他所料,大金牙一呆之下,立即暴叫起來,指著雪槐道:「給我把這小子手腳打斷,也莫要留一個牙齒。」
眾惡奴齊應一聲,左右衝上,雪槐心叫來得好,偷眼看到一卦准又著急又生氣的樣子,心中卻又偷笑,故意大叫一聲:「啊呀,怎麼打算命先生,我早說我是鐵板吃鴨,最說得直了的了,你不講理啊。」
一卦准簡直要給他氣死,大叫:「快跑啊死小子,還講理,真要等死啊。」
「聽師父的沒錯,我跑啊。」雪槐大叫一聲,雙手抱頭,便迎著眾惡奴直衝過去,一卦准再想不到叫他跑他卻對著敵人跑,一時間給他氣得手腳冰涼,再出不了聲。
雪槐從眾惡奴中間直衝過去,更不留情,一卦准那布招子乃是一根竹杖撐著,他杖尾輕擺,只在眾惡奴手腳上輕輕擦過,說是輕輕一擦,但想他是何等神力,立時腳挨著腳斷,手挨著手摺,而大金牙最慘,手腳牙全給擦了一下,結果便是左腳斷,右手摺,嘴裡的大金牙更脫嘴飛出,直落到數丈開外,給一個看熱鬧的一把抓著,就此無影無蹤。
雪槐速度太快,所有人都只見他迎著眾惡奴一衝,眾惡奴便倒了一地,卻並無一人能看清雪槐動手,而一卦准閉了眼睛,更是什麼也沒看見,直到聽到驚呼聲起,睜開眼睛見大金牙一夥東倒西歪,雪槐卻傻愣愣的站在另一頭,毫髮無傷,頓時就呆了,猛扯鬍子:「這是怎麼回事?真是奇哉怪也。」
他驚訝,一街看熱鬧的人也是驚呼聲四起,一時間誰都不明白啊,就是大金牙一夥也沒弄明白,雪槐實在太快了不是,以他們的水準,還真不到能看清雪槐動手的層次。
雪槐也知道他們沒看清,便也裝傻,搔著腦袋叫:「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故意去大金牙臉上一瞧,可就大叫起來:「我說我的卦最靈了不是,我看看,腳斷了,手摺了,還有你那大金牙,哎呀,你那大金牙呢,那上面可是金子呢。」便對一眾看熱鬧的拱手:「大家行行好,幫忙找找這位的牙齒吧。」
眾人無不恨這大金牙一夥,哪裡會幫著找,而且雪槐這話也有趣,哪有幫人找牙齒的,頓時鬨笑出聲。
大金牙雖沒看清雪槐動手,但心裡明白必是雪槐搞了鬼,把那好的手捂著嘴看了雪槐道:「好小子,你等著。」和一干惡奴互相攙扶著狼狽而去。
那小兩口過來拜謝雪槐,雪槐裝傻:「謝什麼?為什麼要謝?啊,是我要也給你們算一卦不是,好說。」也裝模做樣掐了下,笑道:「算過了,明年你們會添一個大胖小子。」
聽了他這話,那女子可就紅了臉,小兩口拜謝告退,雪槐心中暢快,回頭看向一卦准,便在這時,耳中忽聽得一聲喝:「好身手。」
雪槐扭頭看去,但見不遠處一間酒樓的雅閣上,一個中年漢子正對他點頭而笑,這漢子能看清雪槐身手,可見身上必有功夫,雪槐便也點頭,算是答謝,那漢子卻就在雅閣上拱手道:「這位兄弟,請上樓來,喝一杯如何?」
有酒喝,雪槐哪裡會推辭,卻看了一卦准道:「師父啊,有人請我們喝酒呢。」
一卦准卻已打聽到大金牙一伙人的真實背景,叫道:「還喝酒,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大金牙是什麼人,他是知縣公子的管家,你打折了他牙,他如何肯干休,天爺啊,怎麼叫我攤上你這樣的二百五徒弟,這不是把天撞塌了嗎?」他雖沒看清雪槐動手,但終究不是傻瓜,再加上聽了大金牙的威脅,自然知道必是雪槐鬧了鬼,想著得罪了縣令公子,當真把雪槐怨得了骨頭縫裡。
「知縣算個什麼,只管上來。」那漢子在樓上叫:「那知縣若來,一切有我。」
一卦准扭頭向那漢子看去,見這漢子裝扮雖不是很華貴,但頗有威儀,顯然是身有權勢之人,他是跑江湖討生活的人,見風使舵攀高枝最是拿手,立時便轉了心思,道:「即有這位大人出頭,那就叨光喝一杯。」卻又看了雪槐,咬牙道:「我的祖宗,再莫要闖禍了,算我求你好不好?就算你有幾斤蠻力,不管用的。」他以為雪槐不過是幾斤蠻力,雪槐心中好笑,點頭諾諾。
當即上樓,相見了,那漢子自報了名字,叫謝思全,雖未言及身份,但身側四五隨從,個個神情驃悍,顯然大有來頭,問及雪槐名字,雪槐卻不想報出真名,隨口報了個木鬼的假名,那是從槐字化出來的。早在見上林青時他便已洗去了臉上的魚油,但卻並不想報出真名。
倒酒上來,一卦准肩頭阿黃頓時吱吱個不停,一卦准忙告個罪,倒一碗酒放在地上,阿黃歡叫一聲,探頭到碗里大口而喝,謝思全顯然也從未見過喝酒的黃鼠狼,大覺有趣,一卦准又撕了一隻雞腿,阿黃咬一口雞腿喝一口酒,吃得有模有樣有滋有味,謝思全看得興味盎然,話頭兒全落在了阿黃身上,倒忘了來問雪槐,這樣更好,雪槐便自喝酒。
正聊著阿黃,忽聽到街上喧嘩,雪槐幾個探頭看下去,卻果然是大金牙一夥又尋來了,這次足有四五十人,且各執兵器,氣勢洶洶,大金牙坐在一副二人抬上,他旁邊一個公子模樣的人,不要說,必是那什麼縣令公子了,一片聲只是叫:「在哪裡?在哪裡?」
一卦准急一縮頭,看向雪槐,怨道:「不出我所料,果然來尋仇了,都是你,強要出頭,現在如何是好。」說著話,卻拿眼卻瞟謝思全,謝思全哼了一聲:「好大狗膽。」取一杯酒,就在樓上對著那縣令公子倒將下去,正倒在那公子頭上。
那縣令公子猝不及防,狼狽不堪,頓時暴跳如雷,抬起頭來剛要叫罵,一眼看到冷眼看著他的謝思全,頓時就啞了聲,嘴張了兩張,叫道:「謝領班,你老人家怎麼到了這裡?」
「領班?這是個什麼官兒。」雪槐心中思忖,上次征狐女時雖和東海王龜行波都打過交道,但對東海國的官制並不明了。
「原來你還認得人。」謝思全哼了一聲,喝道:「這杯酒算我賞你喝的,給我滾吧。」
那縣令公子喏喏連聲,帶著一班人抱頭鼠竄而去。
「還不快謝謝大人。」一卦准見雪槐無動於衷的喝酒,急得推他,自己先抱拳道:「多謝大人相助,否則今天我們便麻煩了。」
謝思全微微一笑,道:「小事一柱,其實以令徒身手,這幾個人不夠他一頓打。」說著看向雪槐,道:「不過木兄弟,以你這種身手在江湖闖蕩也太可惜了,不如跟了我去京中,投到國舅手下,必可大展身手。」
「國舅?」雪槐未做聲,一卦准卻叫了起來:「謝大人是說當朝林國舅嗎?」
謝思全點頭:「是,我便是國舅護衛領班,今日來這裡辦點小事,不想倒撞上了令師徒,也是有緣,國舅求賢若渴,見了令徒身手,必加重用。」
「原來是林國舅的護衛領班。」雪槐終於弄明白了,暗暗點頭。
東海國的事雪槐大致了解一些,知道這林國舅是東海王現而今最寵愛的林妃的親哥哥,借著妹妹的裙帶關係,在朝中拉幫結派,呼風喚雨,頗有一手遮天之勢。因此謝思全雖只是一個護衛領班,縣令公子見了他卻也怕得要死。
「大人是說讓我們師徒進京給國舅做事?」一卦准兩眼放光,抓著酒杯的手幾乎都要發抖了。他周遊東海討生活,自然知道林國舅在東海國的權勢,他一生漂泊不得志,但如果能攀上林國舅,那可真是山雞變鳳凰了,焉能不激動。
謝思全點頭:「是,木兄弟願意嗎?」
「願意,當然願意。」一卦准大力點頭,離席拜倒,激動得鬍子亂顫道:「多謝大人成全。」卻見雪槐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可就急得他差點心臟不跳,沖著雪槐叫道:「快來拜謝謝大人啊,你傻了不是。」又忙對謝思全解釋:「大人莫怪,我這傻徒兒沒見過什麼世面,這會兒樂傻了呢。」
聽了他解釋,雪槐哭笑不得。他順著一卦准叫他師父,不過是見一卦准一人一黃鼠狼有趣,藉此引開心思,可不想和他們長混下去,更不想去國舅府當什麼護衛,正自猶豫,卻忽地想到當日在東海王宮中喝的東海釀頗為不錯,引動饞蟲,便對謝思全拱了拱手,道:「如此多謝大人。」
謝思全能做到林國舅護衛領班,自然有點眼光,他早看出雪槐這對師徒不太對頭,做徒弟的雪槐功夫了得,做師父的一卦准卻純是一個江湖騙子,雪槐又倨傲不拜,顯然對做國舅護衛不以為然,頗為奇異,不過這時也問不得這麼多,雪槐答應就好,當下一起動身,直奔東海城。
小城離東海城已不過數十里,半日便到。進了東海城,想著當日領兵進此城時胸懷壯志,今日再來,心志全變,雪槐一時間大是感概。
進國舅府,林國舅卻進宮去了,事實上就算林國舅在府中,謝思全也不能給一個小小的護衛引見,對雪槐道:「國舅太忙,你只管跟著我,適時一展身手,我趁機給國舅引薦,國舅必會重用。」他是個實誠人,還怕雪槐怪他說話不算數,卻不知雪槐根本是想進府來喝東海釀,點頭應了。謝思全極看重他身手,單撥了房間給他,至於一卦准,謝思全也答應去下面的莊子里安排個管事的職位給他做,把一卦准美得三根鬍子翹上了天,這夜在房中興奮得睡不覺,便搖頭擺尾算起卦來,猛地睜眼大叫:「原來如此。」看了雪槐道:「徒弟,你本是窮鬼加倒霉鬼,打了那大金牙更是闖了滔天大禍,可卻偏遇著貴人,不但沒事,反倒因禍得福進了國舅府,而師父我一生命苦,卻突然一夕得志,這天翻地覆的變化,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我先前也奇怪,剛才算了一卦才知道,原來就是因為你拜了師父我,同時也是師父我遇見了你,我兩個相遇了,才有此變,這在卦書里叫做龍虎相生,風雲際會,兩個倒霉鬼到一起,霉氣相衝,反到成了一對幸運蛋子。」
他滔滔不絕說下去,雪槐卻差點要笑掉大門牙,忙猛灌了半罈子酒,才強把笑意壓了下去。
這時已是天黑,一卦准填了一肚子酒肉,心滿意足睡了,雪槐卻沒睡意,他喝的那酒,不是東海釀,饞蟲未飽,如何睡得著,看一卦准睡得死了,便溜將出去,到國舅府酒窖里,酒不少,卻偏沒有東海釀,雪槐大是失望,肚中酒蟲更是翻騰不休,再管不了那麼多,便借遁術直入東海王宮。
雪槐從西面入宮,一路尋將進去,他不知王宮酒窖的具體位置,但只要靠近,憑他的鼻子,一定聞得出來,而事實上,他現在已經聞到了酒香,並且正好是他熟悉的東海釀的香氣。香氣是從左側的一間宮室里傳出來的,但裡面同時傳出說話的聲音,雪槐收術,一個翻身到屋椽下,從窗子里看進去,但見裡面是一間十分華麗的宮室,正面榻上坐著一個三十左右年紀的女子,裝扮華麗妖艷,身側一個七八歲的少年,在邊吃果子邊玩一樣玩物兒。這女子下首,擺著一張矮几,上有酒菜,不用說,東海釀的香氣便是從几上酒杯中散發出來的。雪槐咽了口口水,看矮子后那人,卻是一愣,原來那人竟是林國舅。一看到林國舅,雪槐立即便猜出了那女子身份,必是林國舅之妹林妃,那小孩子自然便是林妃之子龍果了。
「還真是巧,這一下便撞上家主了。」雪槐冷眼看著林國舅,想著自已竟做了林國舅護衛,不覺好笑,他安心要躲到矮子盜出兵,到國舅府做護衛,又有酒喝,又能和一卦准逗著玩開心,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這時林妃開口道:「無花那小子明天就要動身了吧,我就想不通,在這裡我們抓得他死死的,想怎樣擺布他就怎樣擺布他,又何必要打發他到巫靈去為質,不是多費一番手腳嗎?」
東海王兩子,大兒子無花為已故的王后所生,這時已年近二十,雪槐曾聽龜行波說過,這無花為人仁厚愛民,在東海口碑極佳,這時聽得說要讓他去巫靈為質,不由一愣,想:「東海即向著我巨犀,又要王子去巫靈為什麼質?萬一巫靈和我巨犀起衝突呢,東海向著誰啊,若向著我巨犀,為質的王子不就是個死嗎?這東海王真是糊塗得好笑。」
林國舅微微一笑,道:「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放無花那小子在國內,我們雖然看得緊,但他還是可以假仁假義的收買人心,趕他去巫靈,這一點便不必操心了,若想收拾他,其實在巫靈也很容易,現在巨犀正謀霸業,必與巫靈衝突,到時我們只需倒在巨犀一邊,立即便可借巫靈之刀殺了無花,又不落惡名,豈非兩全其美。」
「原來如此,兄長果然高明。」林妃大笑,外面的雪槐卻是咬牙點頭:「原來是要借刀殺人,好毒辣。」
東海的事雪槐知道一些,無花雖為王子,但朝中大權都掌握在林妃兄妹手中,林妃自然想要自己的兒子龍果做未來的東海王,因此一直把無花看做眼中釘肉中刺,老早就想要除掉無花了,只是雪槐沒想到,他會親耳聽到林妃兄妹對付無花的毒計。
笑了一陣,林妃又道:「要到巫靈為質,這幾天這小子該是在家裡哭吧?」
「那倒沒有。」林國舅搖頭,道:「據眼線傳回的消息,無花小子這幾天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寫什麼東海策。說著向身後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示意:「把東海策念給娘娘聽。」
那師爺上前跪下,林妃卻搖手道:「我可不耐煩聽什麼文章,你大致說說是什麼個意思吧。」
那師爺應了聲是,略略一想,道:「無花的東海策,說的是富民強兵之法,也沒什麼新奇之處,惟一有點意思的,是他在東海策中提到,要徹底更改大王對矮子盜及狐女族的政策,他提議,對狐女族,不但不應該打,反應該大力表彰,同時彰示全國以狐女族為榜樣,矮子盜來時不再害怕逃避,而是奮起還擊,不打狐女族,便不必向巨犀借兵,這樣在大國的爭霸中便可保持中立,即不得罪也不向著任何大國,東海才可保持長久。」
「哈哈哈,不必念了。」他沒說完,林妃早已哈哈大笑,對林國舅道:「這不是和大王喝對台戲嗎,這小子,怎麼永遠這麼傻啊。」
林國舅也笑,道:「所以我已允許馬相國明日早朝時將東海策獻與大王。」
「大王見了他的東海策,一定非常喜歡他。」林妃咯咯嬌笑,林國舅也是哈哈大笑。
而窗外,雪槐卻完全呆了,腦中雷轟電掣,嘴裡喃喃念叼:「不打狐女族,便不必向巨犀借兵,不打狐女族,便不必向巨犀借兵。」
如果東海國不向巨犀借兵,巨犀便找不到借口出兵東海,也就沒有辦法實踐和矮子盜結盟的允諾,盟約自動取消。
「那我也不必和義父對陣沙場。」
想到這一點,雪槐心中有若火燒,猛地里向天一聲狂叫,屋中林妃兄妹一驚,護衛急出來看時,雪槐卻早已出宮去了。
雪槐飛奔的方向,是無花的王子府,當日龜行波說及無花仁義,雪槐曾特地留意過,這時還有印象。腳下飛奔,腦中更是如電急轉,一個主意清晰定形。
助無花成為東海之王,實現他的東海策。
雖然離矮子盜渡海巨犀出兵最多不過四、五個月時間,東海的一切又全掌握在林妃兄妹手中,此時的無花甚至還要遠去巫靈為質,要想成為東海王,至少先要從巫靈回來。
但所有這一切,都攔不住雪槐,只要能夠不讓巨犀和矮子盜結盟,只要能夠避免和義父對陣沙場,再難,雪槐也不會有半分猶豫,半點遲疑。
到無花的王子府,收術落在屋頂上。無花的王子府不很大,裝飾也不華麗,甚至還有些破敗,無花處境之艱難,可以想象。
雪槐正自凝思,要想個什麼借口與無花相見,卻突聞屋后怒吼聲傳來,急抬頭看去,但見一條怒漢右手執刀,左手揪了個下人模樣的人,怒吼著過來。
「吱呀」一聲,左側一扇門開處,一個年青人走了出來,他二十左右年紀,穿青布長衫,有些舊,但洗得乾乾淨淨。他有著一張極削瘦的臉,但臉容很平靜,看人的眼光,清澈如水。
雪槐沒見過無花,但他可以肯定,這年青人一定就是無花。同時心中更長長吁了口氣。
他只一眼就看出來,無花正是他喜歡的那種人,幫助無花,他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岩刀,怎麼了?」無花看向那怒漢,輕輕的皺著眉。
「他偷了東西想逃跑。」岩刀將那下人往地下一摔,怒叫。
「王子饒命啊。」那下人爬到無花面前不絕叩頭,哭叫道:「我真的不能幫王子駕車去巫靈,不是我怕死,我沒有辦法啊,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個孩子,我死了,誰養活他們啊。」聽了他的話雪槐明白了,原來他是無花的馬夫。
「你?」岩刀暴叫,握刀的手揚起。
「岩刀,不要。」無花揮手阻止他。
「王子。」岩刀兩眼血紅:「對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留著他做什麼?」
「岩刀。」無花又低叫一聲,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那馬夫,道:「是,我也不瞞你,事實上也誰都知道,我很難從巫靈回來了,我不怪你,你去吧。」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來,放到那馬夫手裡,道:「我是個窮王子,沒什麼錢,這裡有一塊玉,你家裡負擔重,拿去換了錢置點產業吧。」
「王子。」那馬夫哽咽出聲,叩了兩個頭,轉頭去了。
「唉。」岩刀猛地轉身,一刀劈在身後的樹上,碗口粗的樹給他一劈兩半。
雪槐靜靜的看著,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感覺。
並不是林國舅自己才知道他自己的毒計,無論是無花還是岩刀和那馬夫,都知道,但卻沒有辦法。
「岩刀,不要這樣。」無花看向岩刀,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怎麼,你怕沒人給我駕車嗎?其實我有一個秘密沒幾個人知道,我自己能駕車,而且技術很好的,不信明天你坐我的車看。」他笑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但雪槐的心卻似乎給什麼東西刺了下。
一個王子,因為找不到馬夫而要自己駕車,然後他說,他駕車的技術很好。
雪槐看到岩刀的手,因拚命捏緊拳頭而在發抖。
雪槐深深的吸了口氣,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他開了口。
「要找個馬夫嗎?我的要價不高的,只要每天有酒喝就好。」
岩刀霍地轉身,一步跨到無花前面,刀一橫,向雪槐上下一掃,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我嘛?」雪槐微微一笑,抬眼向天:「我師父說,我是個窮鬼,還是個倒霉鬼,但我自己覺得,我主要還是個酒鬼。」
他說得有趣,無花嘴角掠過一縷微笑。他的笑自然沒能逃過雪槐的眼睛,不由心中低嘆:「落魄如此竟還能笑得出來,了得。」
「你來幹什麼?」岩刀眼中卻了無笑意。
「是這樣。」雪槐懶洋洋的笑:「我聽說這裡有一個落勢的王子,要出遠門卻找不到馬夫,雖然我駕車的技術不高,但我想,這樣的王子要求也不會太高,該可以騙到一點酒喝,所以就來試試啊。」
他的話,岩刀自然不信,怒哼一聲:「你瞞得過別人,如何瞞得過我。」刀一橫,便要躍上屋頂來。無花卻一把攔住了他,道:「只要喝酒的馬夫,很好啊。」
「王子。」岩刀頓足叫:「你不信他的鬼話,他明明身有武功,到你身邊來,絕不是只要騙杯酒喝那麼簡單。」
無花卻笑了:「那麼他想要做什麼呢?他們派來的殺手?不要那麼費力吧。」
他這話把岩刀說愣了。是啊,無花遠質巫靈,只要林妃兄妹想要他死,他就必死無疑,根本不要這麼大費周章的派人喬裝改來做馬夫。
「這王子只是不得勢,腦子並不笨,難怪能寫出東海策,好。」雪槐暗暗點頭。
無花看向雪槐,微笑:「那就這樣說定了,我是個窮王子,沒什麼錢,也真的只能每天管你一頓酒了。」
「成交。」雪槐咧嘴一笑,道:「明天早上我會來,對了,我的名字是木鬼。」說著一抱拳,回去國舅府。
第二天一早,雪槐見到謝思全,一抱拳,道:「大人,對不起,我要走了,特與大人告別。」
謝思全一驚,叫道:「為什麼,是怪我太待慢了?」
「不是。」雪槐搖頭:「大人禮賢下士,讓我很感動,只是我答應了要給別人去做馬夫。」
「什麼?」一邊的一卦准跳起來:「你瘋了還是傻了,好好的國舅府護衛不做要去做馬夫,天啊,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是誰?」謝思全看著雪槐:「竟請得動木兄弟做馬夫?」
「王子。」
「無花王子?」謝思全眼光霍地變亮,似乎要看到雪槐心裡去。
「是的。」雪槐點頭,並不迴避謝思全的眼光。事實上他是因為看出謝思全是個重義之人,所以才當面向他告別,若換了其他人,他昨夜就不必回來。
「但無花王子他這次遠質巫靈,可能。」謝思全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該不該開口,但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可能回不來了。」
做為林國舅的護衛領班,他直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對雪槐是真的看重,雪槐暗暗點頭,道:「是,我知道,王子遠質巫靈,以後兩國只要稍有不對,王子便絕對性命難保,他的下人自然更是死路一條,但我已經答應他了。」說到這裡,一抱拳:「謝大人相待之誠,盼他日還有相見之期。」再對一卦准一抱拳,隨即轉身。
謝思全的眼光越發亮了起來,但看著他轉身,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再出聲。
旁邊的一卦准一直咬牙切齒,但雪槐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眼見雪槐大步走出,略一猶豫,一頓足,也急跟出來,出府,他猛地一把抓著雪槐的手,道:「跟我來。」不管雪槐是否反對,拉他到旁邊一條巷子里。
雪槐先前跟著一卦准混,只是覺得好玩,現在有正事要做,已再不想和一卦准混下去,他本希望一卦準會留在國舅府,即然跟了出來,那就說清楚也好,但不等他開口,一卦准卻先狠狠的點頭道:「小子,算你狠,我知道你是看我沾了你的便宜,心裡不服氣,所以要這樣,否則哪有好好的國舅府護衛不當,卻要去做那一隻腳跨進了鬼門關的王子的馬夫的,但你也太性急了,告訴你,師父我是有一手真本事的,過一段時間,我自然會傳給你。」
雪槐沒想到他會這樣想,不禁笑了起來,打斷他話頭,道:「不是的師父,我是。」
「你不信是不是?」一卦准根本不聽他說完,大叫:「不信我現在就可演給你看,一定看呆你。」說著伸手進懷裡,但眼睛四下一看,卻又把手抽出來,道:「現在人太多,過於驚世駭俗,但我可以大致說給你聽,師父這手真本事,乃是師祖傳下來的一對寶貝,名為拐子馬,還有一篇拐子訣,拐子馬現在不好演,你先聽聽拐子訣看是不是了不起。」說著左手掐一個訣,閉眼念道:「左拐,右拐,前拐,后拐。」念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隨即睜眼舞動起來:「我左踩青蛟,右跨雲宵,奈何橋下鬼叫,紅紗帳底逍遙。我前跨玄武,後面有一隻白虎,眼見走投無路,突然一拐迷糊。」他手舞足蹈,仿似跳神,再加上那一篇拐子訣太也滑幾,雪槐再掌不住,終於大笑起來。
「你還是不信是不是?」一卦准臉上現出怒意:「好,你跟我去城外,我演給你看。」
「信信信。」雪槐看他當真,精瘦的脖子上青筋根根鼓起,一時倒為難起來。一卦准雖也世俗貪財,但不是那種完全的世儈小人,俗氣之中終還有幾分老天真,因此雪槐雖實不能再和他混下去,卻也不好直接的就打擊他,念頭一轉,道:「師父啊,你還記得那天我說的話不,我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會有福亨,結果就撞上了師父。」
「是,有這話。」一卦準點頭:「怎麼了。」
「是這樣。」雪槐睜眼瞎編:「我一般不做夢,但只要做夢就一定靈,為什麼我好好的護衛不做要去做馬夫?就是因為昨夜我又做了個夢,我夢見我做了別人的馬夫,而那馬頭上竟然生了角,最怪的,那馬角上而且突然開起花來,又有一個聲音在邊上說,無花無花,終要開花,這夢實在是太怪了,我知道有個無花王子,是不是說無花的王子終要開花呢,我不敢肯定,但一定要去試一試,所以。」
「著啊。」不等雪槐說完一卦准便叫了起來:「那死落魄的無花王子怎麼會開花,那就象馬生角角上更要開花一樣絕不可能,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國舅府當護衛,亨這現成的富貴吧。」
「我不。」雪槐裝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樣子,道:「護衛永世是護衛,但王子萬一真箇開花得勢,我可就是開國的功臣呢,我一定要試一試,但這一趟冒險得很,所以師父就不必去了。」
「我肯定你一定要後悔。」眼見勸不轉雪槐,一卦准氣急敗壞,跳腳大叫。
「但我就是這牛性子。」雪槐一抱拳:「師父保重。」自行轉身。
「現成的福貴不亨,你一定會後悔的。」一卦准在後面跳腳大叫。
雪槐更不回頭,心中暗笑:「我糊塗的自己找上門來的師父啊,我這一去,是絕不會後悔的,我們有緣再見吧。」
眼見便要轉過巷子口,背後的一卦准卻猛地大叫:「等等我。」一路飛奔追上來。
雪槐不知他還有什麼話,轉身,道:「師父,你不必再勸了,我。」
「不要說話。」一卦准卻一把封住了他嘴,然後抓著他雙肩,去他臉上細看,又掐指算了半天,道:「我問你,你做夢真的准嗎?」
雪槐心叫不妙,道:「有時也不準,尤其象這一次。」
他看出一卦准有跟他去之心,本是想用這話說得一卦准打退堂鼓,誰知一卦准聽了他的話,心中卻反而捉磨開了:「臭小子,這一趟是要腦袋的差事,真若不準,憑什麼現成的福貴不亨要去送死?活得不耐煩了啊。」嘿嘿一笑,道:「我想你這夢也不會准,但即然師徒一場,有福同亨,有難同當,師父便陪你走這一程吧。」
「師父。」雪槐皺起眉頭,他實在想不清一卦准怎麼突然間會轉了念頭,那一卦准卻就象他肚子里的蛔蟲,看了他笑道:「你一定會想師父我為什麼突然間會轉了念頭吧,告訴你,我剛才又算了一卦,我兩個都是倒霉鬼,惟有到了一起才會霉氣相衝成為一對幸運蛋子,我和你是不能分開的,勸你不轉那就只好跟你去送命了,走吧。」他倒當先領路了。雪槐苦笑不得,只得跟上。
到王子府,岩刀早等得不耐煩,突又見多了個一卦准,眼一瞪,叫道:「這又是什麼人?」
這時無花也出來了,雪槐叫了聲王子,來不及介紹,一卦准自己便上前開口道:「答王子,我是他師父,他去我不放心,也想跟去看看,請王子允准,當然王了硬要不允,我自己有腳,腳下有路,卻也會去。」
呵,他倒是賴上了,雪槐做聲不得,岩刀早怒喝出聲:「大膽。」無花倒不在意,笑著搖手,道:「木兄弟說得是,路在腳下,木兄弟想怎麼走就怎麼走,那就一起走吧。」他同意了,一邊的岩刀便也不好反對,在他眼裡,一卦准當然也不是什麼好路數,但他自恃武功,倒也不怕,斜眼掃著一卦准兩個,只是冷笑。
雪槐駕了車,無花坐上去,無花府中的下人聽得無花要去巫靈為質,都逃散了,但喂的牲口卻不似人般忘主負義,因此還很有幾匹空著的馬,一卦准便騎了一匹,當下四人一車便出了東海城。
任何國家的王子遠出國門,不論是出使還是為質,都會有大批的隨從,動身前也一定有大批的官員十里相送,但無花卻就只這四人一車,他府中的下人尚且逃散,更別說會有其他的隨從,事實上他若是個有勢的王子,他府中的下人誰又敢逃啊,下人尚且如此,更別盼官員來送行了,哪個官員敢來送,誰不怕得罪林妃兄妹啊。
一卦准斜起眼睛看著這冷清的場面,再忍不住,湊到雪槐耳邊道:「這霉王子可真是霉到家了,他若是能開花,老公雞也能生蛋了。」
雪槐微微一笑:「師父啊,古人可真有公雞生蛋的話呢。」一卦准給他咽得翻白眼,雪槐卻是冷眼向天,心中暗叫:「莫說公雞生蛋,我還要他天地倒懸。」
一路走州過縣,情形和出京時一樣,並無官員迎送,驛館供給也是十分粗陋。一卦准當時疑著雪槐的夢真的有準,否則不可能現成富貴不亨倒來送死的理,但這一路看下來,可就越來越信不足了,這一日再忍不住,趁打尖時拉雪槐到一邊道:「徒弟啊,我昨夜洗乾淨手好生算了一卦,不妙呢,可是個大大的凶卦啊,我說,趁現在還早,咱們回頭吧,國舅府喝酒吃肉多美啊,何必硬要跟著這霉王子啃白菜梆子呢。」
「洗乾淨了手是吧。」雪槐故作沉呤,卻又搖了搖頭,道:「師父啊,不對呢,昨夜我和你睡時,被窩裡好臭呢,你別是有腳氣吧,有腳氣可算不準,今晚上好生洗洗,再算。」
一卦准昨晚上還真沒洗腳,只得翻翻白眼做罷。但他可並不死心,到晚間當著雪槐的面把手腳連洗了兩遍,雪槐看了偷笑,也不做聲,第二日一早,一卦准便拉雪槐到一邊,道:「徒弟啊,昨晚上我洗了手腳好生再算了一卦,誰知更加的不好,這回竟是個死卦了。」
雪槐哦了一聲:「哦,怎麼個死法?」
「那就慘了。」一卦准一臉恐怖:「砍頭死,分屍死,咱們四個人啊,到有五般死法呢。」
雪槐差點笑出聲來,總算扳住了臉,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卻又搖頭:「不對,師父啊,照理說你洗了手腳,該乾淨了不是,可昨晚上被窩裡還是臭的,你別是在被窩裡放屁吧,人都給屁熏臭了,這卦怎麼會准?」
一卦准這兩天肚子有些脹,那屁自然免不了,便又咽住了,當日一賭氣,便在途中找間葯輔撿了副順氣的葯,苦著臉連煎三次吃了,當夜還洗了個澡,直折騰到半夜,雪槐任他折騰,只是不做聲。
第二日一卦又把雪槐拉到一邊,不等他開口,雪槐先笑道:「師父啊,你前日是凶卦,昨日是死卦,今日卻是什麼卦了,你別說,我先猜一猜啊。」歪著腦袋一想,道:「人死了變鬼,是了,你今日這卦,必是鬼卦,是吧?」
一卦准正要這麼說,給他先說出來,不得已伸了伸了受脖子,道:「沒錯,正是鬼卦,若不回頭,這一去必然變鬼。」
誰知他鬼字出口,雪槐卻猛地拍掌歡呼起來,大叫道:「好極好極,師父啊,恭喜恭喜呢。」
一卦准張大嘴:「都成鬼了,還有什麼恭喜的?」
雪槐道:「師父啊,你不知道,我昨夜又做夢了呢,夢中有人在我耳邊說,此一去凶多吉少,但關健卻在明天,明天若能聽到鬼字,便只管放膽走去,我奇怪了,問為什麼聽到鬼字就可放膽走了,那人說,鬼好啊,聞鬼而喜,遇鬼而安,鬼神相佑,夢一醒來我就擔心了,怕聽不到這鬼字呢,誰知師父就說了,可見師父說的沒錯,我兩個到一起啊,就是一對幸運蛋子呢。」
一卦准傻了。
走了十餘日,到了東海西南邊境的江濤城,出城過騰龍江,對岸便是巫靈了。
進城,正打聽驛館所在,忽聞馬蹄聲暴響,卻是一隊人馬從城外進來,當先一個穿紅袍的年青人放馬疾馳,身後隨從牽狗駕鷹,一看就知道,乃是富家公子到城外打獵回來。那年青人進了城卻仍在放馬疾馳,路人紛紛閃避,卻均是敢怒不敢言,無花皺起眉頭,雪槐能從他的眼光中看到怒意。
「原來他心中還是有怒意,好。」雪槐暗喝一聲彩。一路行來,無論無官員迎送也好,招待粗陋也好,無花臉上始終平靜無波,雪槐就有些擔心,不知無花到底是龐辱不驚呢,還是已經麻木了,若是心已麻木,再無進取之志,那麻煩就大了,所以現在看到他還會怒便特別的高興。
人敢怒時,無事不可為。
便在這時,慘劇突地發生,斜對街上,突地走出來兩個擔菜的人,前一個白以蒼蒼,后一個卻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後生,那老者埋頭只顧走,沒注意飛馳而來的奔馬,街道又窄,正好一頭撞上,頓時跌翻在地,口噴鮮血,掙了兩掙就不動了。
那小後生一呆,扔了菜擔子,抱住那老者便哭叫起來:「爺爺,爺爺,你醒醒,醒醒啊。」
那年青人撞翻那老者,自己的馬一閃,卻也把他摔了下來,爬起身來便怒叫出聲:「該死的老東西,竟敢擋本公子的路,來呀,給我往死里打。」
身後隨從聞聲湧上,那小後生急將爺爺護在身下,頭頂早已是拳棒齊下。
「撞了人還要打人,真箇沒天理了。」一卦准搖頭,無花急叫:「住手。」岩刀早衝上去,大刀一掄,將一干惡奴盡皆趕開,無花奔過去,怒叫道:「大街馳馬,撞了人還要打人,還有王法沒有?」
那年青人眼一翻,看著無花道:「你是什麼人,竟敢管我馬二公子的閑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大膽。」岩刀怒叫一聲:「這位是無花王子,大膽兇徒,還不給我跪下。」
聽說是王子,那後生立即哭叫叩頭,道:「王子,他們撞死了我爺爺,我只有一個爺爺了,王子要給我做主啊。」
無花急伸手相扶,點頭道:「我一定給你做主,你叫什麼名字。」
那後生抹淚:「我叫五錢兒,爹娘沒有了,現在爺爺也沒有了。」
他竟是個孤兒了,無花也含了淚,隨即怒目看向那馬二公子,叫道:「你是叫馬二是吧,大街馳馬,撞死老人,你知罪嗎?」
馬二公子先有些以愣,這時向無花左右看了看,突地就笑了起來:「好大的口氣,聽起來還真象個王子呢,不過看起來就不怎麼象了。」他邊上隨從立時起鬨大笑。
「大膽狂徒。」岩刀怒叫,刀一舞,便向馬二公子衝去,那馬二公子兩眉一豎,喝道:「給我拿了這狂人。」他身後隨從便也刀棒齊上。
岩刀武功不錯,但不是什麼了不起高手,馬二公子所帶隨從有四五十人,且護院打手中也不乏身手好的,四面一圍,不多會便將岩刀打倒在地。
無花又驚又怒,馬二公子卻是大笑,看向無花,道:「我說王子啊,你堂堂王子,不會只帶這一個護衛吧,我不是王子,家裡護院下人也還有好幾百呢。」一干隨從制住了岩刀,更是猖狂,轟然大笑,雪槐冷眼旁觀,且不做聲,他要看看,無花這種情況下會怎樣處置。
「你們如此無法無天,眼裡到底還有王法沒有?」無花氣得捏緊拳頭,轉頭看向雪槐,道:「木鬼,你給我去請縣令來,我就不信我東海王法制不了這惡徒。」
這時那五錢兒卻輕聲說了一句:「他家勢力很大,縣令是他家常客呢。」
無花一愣,怒叫道:「我不信那縣令敢循私。」對雪槐道:「快去。」話未落音,圍觀的百姓中忽有人叫:「縣令來了。」
雪槐抬頭看去,果見大街盡頭來了頂轎子,旁邊跟著十餘個衙役,正是縣令聞訊趕來了。
那縣令下轎,先向無花上下看了兩眼,雪槐便就開口道:「看什麼看,這是無花王子,還不下拜?」他是故意這麼說的,他估計這縣令跟沿途官員差不多,不會將無花放在眼裡。
不出他所料,那縣令仿似突然間耳聾了,全沒聽見他的話,只是眉頭一皺,道:「怎麼回事?」
他不下拜,無花倒也不當回事,指了馬二公子道:「這叫馬二的惡徒當街奔馬以致撞死老人,我的隨從上前拿他卻還仗勢逞凶,簡直無法無天,請你以我東海律法,拿了這惡徒。」
那縣令看了看倒在地下給刀劍逼著的岩刀,道:「把人放了。」
馬二公子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隨從放開岩刀,那縣令又道:「你們之間到底誰錯,我不在現場,一時也沒法叛訣,不管怎麼樣,這老兒死了,你拿幾個錢燒埋了他吧。」說完向無花拱一拱手,竟就回身向轎子前走去,看那模樣,這案子竟就這麼了了。
無花又驚又怒,看向那縣令道:「那縣令,難道這案子你就這麼了了?」
縣令坐上轎子,點點頭,也不看他,道:「是了了啊,還要怎樣?」
「這惡徒撞死了人,難道就這麼算了?」無花怒叫。
那縣令終於抬眼看向無花,眼中卻是一片漠然,道:「依你說,便要如何。」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無花怒叫:「依我東海律法,你該當拿下這惡徒,斬首示眾,以懲后尤。」
「對不起,要拿你拿,只要你有這個本事。」那縣令把帘子往下一甩,卻從帘子里哼一聲出來:「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配管閑事嗎?」
他這一聲並不是很大,卻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不但無花聽見了,圍觀的百姓也全都聽見了。
所有的眼光都落在了無花身上,那種眼光里,有種深切的同情。
王子,無花,竟然落魄至此,竟然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惡棍,竟然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小縣令也可以不把他放在眼裡。
五錢兒年齡雖小,卻也看出了無花的無奈,低聲叫道:「王子,算了,你鬥不過他們的。」
馬二公子仰天狂笑。
無花全身顫抖,右手慢慢的伸向腰間的佩劍,終於一把抓住。
雪槐的眼光冷電般射過去,射向無花那因過於用力而青筋畢露的手。
正如那縣令說的,無花並沒有管閑事的能力,如果硬要管,說不定反會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這世上總能見到不屈的血。
無花身上有嗎?
雪槐的心在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