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好撒馬利亞人
夜晚,方秉生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送到了派出所,一群人扶著他坐下,檢查傷口,撥開方秉生被血糊住的頭髮綹,看頭皮上被鈍器開了個大口子,估計拿棍子什麼的砸的。
「王護士給他檢查治療一下吧。」席勝魔叫醫療護士過來,轉身打量了一下送方秉生過來的那位先生,只見他年紀二三十歲的樣子,很清瘦,留著平頭,穿著粗布做的衣服、布鞋,要不是看樣子很儒雅、神態也穩重、皮膚細膩、像是讀書識字的人,否則他這穿著和工廠里的低級工人也沒啥區別。
「出什麼事了?您怎麼稱呼?和方秉生什麼關係?」席勝魔問道。
「誰動我老爺的?我找人砍......」本來扶著方秉生的周利仔聽到席勝魔的話,本就喜歡咋咋呼呼、吹吹噓噓、一派小流氓作風的他,立刻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擠開席勝魔,一把揪住了那人的前襟,兇狠的狐假虎威的問了起來。
但是借著屋裡的油燈燈光,看清楚那人是誰,揪著人家前襟的手頓時鬆了,周利仔咕嚕了一句:「譚牧師?」,竟然捂著臉轉了個身、裝成啥事也沒有的樣子又跑回到方秉生身邊做孝子狀了,原因很明白,送方秉生來的那人竟然是被秋風教會趕走的譚牧師:他還揍過人家呢,心虛,尤其在警局裡,更加心虛。
其實要是這裡有鏡子,他照照鏡子,就估計就算是大白天,譚同恩也未必能認出他這個豬頭模樣的倒霉蛋來了。
「您說說吧。」本來看周利仔這流氓不知上下、過來干擾辦案,席勝魔已經準備一腳踹過去了,這是你家啊?當治安官是吃素的?但是對方突然又鬼鬼祟祟的撤了,席勝魔略略有些失望的把已經提起來的腳放下。扭頭問那位年輕人。
那人點了點頭,比劃著說了起來:
「小人是譚同恩,最近在十里溝這裡辦了一個《生命泉教會》。一直朝窮人傳道聚會;
今天晚上我帶領了一個查經班,在孫大瘤子家裡。就是窩棚區里那個山包和臭河交界的地方結束后我沿著穿越窩棚區的那條最大土路步行回去水火街,走到快能看到木樓的地方,就看見那邊那位方先生坐著一輛人力車從我身邊路過,旁邊還跟著一個跟班跑著;
當時很黑,這裡沒有任何路燈火把什麼的照明,我沒看清他是方先生,雖然以前教過他的兒子。也見過幾面,但不熟悉。
然後,我就看見,幾個人從黑影里衝出來。擋在車子前面,先一棍子打倒了跟班,跟班被揍了幾下,但身手很敏捷,爬起來就翻過旁邊的牆跑了。接著車夫也扔了車子從我身邊跑過去了;
我當時也很怕,就貼在唐三狗的蘆席店的牆上,躲在暗處看著三個人拿棍子的人團團圍住了人力車上的方先生。
方先生還是很臨危不亂的,我就聽他高聲說:『不要急,錢財乃身外之物。兄弟也是門下過過的人。遇到朋友,當要請吃茶。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
後面的詞沒聽清,然後就看三個人把方先生拉下來,一棍下去打在頭上,就把他打倒在地,然後又是一通棍子揍。
然後我看那邊幾個人並沒有搜身,而是把方先生再次拽起來靠到車輪上,就聽他們指著坐在地上的方先生在大聲威脅什麼。
我聽著匪徒有人說是他們是被誰派來的,有人說:『讓我們打斷你的一條腿』,然後兩個人把方先生摁到地上,把他一條腿架在車桿上,另一個人拖著一根很重的鐵棍過來,看那架勢真的要打斷他的腿骨!
我很害怕,但是......唉,想到今夜查經的經文巧合就是好撒馬利亞人,『有一個人從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強盜手中。他們剝去他的衣裳,把他打個半死,就丟下他走了。』但是猶太人被搶劫奄奄一息的時候,猶太人祭司視而不見過去了,利未人視而不見過去了,只有一個撒馬利亞人伸出援手救了他,而撒馬利亞人是被猶太人看不起的,就如賤民那樣。
我想到我是牧師,我不能見死不救,要不我教導別人的不都是虛妄和假話嗎?所以我就上去把匪徒嚇跑了。
然後看方先生血流如注,奄奄一息、而十里溝除了幾個讓病人吃癩蛤蟆的治性病的老中醫根本沒西醫,再說這麼晚也找不到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感謝神,我突然想起您這臨時局貼告示了:晚上不關門了,我就把方先生送到這裡來了。」
「感謝!感謝!要是都像您這樣見義勇為,我們這邊的治安好轉指日可待。」席勝魔大力點頭表示欽佩。
這時候,辦公室後面響起一聲大叫:「譚牧師,就您那身板,您怎麼救出的方秉生啊?」
喊話的是原派出所所長曾宜安,現在他穿著背心、拿著蒲扇、兩眼惺忪,看起來剛從床上爬起來。
席勝魔來之前,他就是這樣早早關門睡覺的,小派出所晚上也是不工作的,其實白天也不工作,就是意思意思聲明朝廷在十里溝有人而已。
不過這位年輕長官來了之後,他就沒好日子了,第一天入駐就要求巡夜,曾宜安為了表示自己積極支持新老闆的決定,強烈要求下半夜巡夜,結果在席勝魔領兵出去巡邏上半夜的時候,他在後院棚子下睡覺,但是肯定睡不好:蚊子多得好像要撕裂蚊帳,前面一直亮著燈在忙活,鬧哄哄的和市場一樣,怎麼睡?想起自己侍弄了好長時間的花花草草也為了騰地方被席勝魔一夥或者賣了或者直接隔著牆頭扔到外面的垃圾堆里去,老所長心疼啊,以前那個安逸恬靜如小院一般的派出所被無情的碾碎了;
但是這位沒啥進取心的老治安官沒轍,現在海宋警界明星流行的就是席勝魔這種工作方式:不停巡邏、羊癲瘋一樣出警,做到夜裡都讓居民敢隨意上街、流氓混混先關起來揍一遍再放出去、收一牆的百姓感謝錦旗、打幾場槍戰破幾個大案、上一堆報紙、然後拍拍屁股陞官了,當然,下屬會累個半死。
老所長可從沒幻想過做警界明星。十里溝給他的制服、皇糧和一些見不得人的收入早讓他心滿意足,習慣了在小派出所無所事事,受不了席勝魔這種規範的工作效率。在肚裡不知狂罵了席勝魔這種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學院派新銳官員多少次了,假如他可以把肚裡的話用嘴罵出來的話。那別人肯定以為這位老所長打算像精衛填海那樣,用自己口水填滿席家祖墳。
正在蚊子群尖叫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曾宜安,聽前面又鬧騰,好像又有事來了:你晚上不關門繼續亮燈辦公,那十里溝的爛事永遠可以填滿你的工作時間!無奈的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撩開蚊帳,拿著蒲扇趕著蚊蟲。走進前面的辦公室,失眠的曾宜安打算抽根煙看看熱鬧。
一看是譚同恩救了方秉生過來,曾宜安又驚奇又好奇:最近聽說他被王心台從秋風教會趕走了,但還是不肯從十里溝離開。四處打零工維持生計,還要做教會牧養羔羊,也算是十里溝的大名人了;但他也許能感化黑牙仔、老煙槍這幾個流氓不再抽大煙、不再搶劫偷竊、自己開始自食其力為生,不過他從匪徒手下救人就匪夷所思了,譚同恩是個有學識的文化人。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也差不多,他能打架啊?
「對啊,譚牧師,您怎麼趕走匪徒救下那人的?三個拿棍子的壯漢啊。」有認識譚同恩的都問了起來。
譚同恩笑了笑,往後退了幾步。把右手放在布褂子側面縫出來的大口袋裡,在口袋裡握拳食指朝前伸出,就把口袋頂出了一根短棍在裡面的樣子。
「我這樣朝前走,用手插在口袋裡,手指頂住口袋,裝出裡面有把手槍的樣子,然後大叫道:『不許動!我有槍!』!對方是賊,沒有膽量,看我慢慢的走過去,拿手指在口袋裡移動裝作槍管來回瞄準他們,三個人面面相覷,我又大吼一聲:『什麼人?開槍了啊!』然後他們轉身全跑了。」譚同恩解釋了方才的情況。
治安官們一片驚呼與尖笑,紛紛讚歎譚同恩的機智與勇氣。
席勝魔拍了拍這位瘦弱牧師的胳膊表示欽佩,然後他看了看已經包紮完畢的方秉生,問譚同恩道:「您說他們威脅方秉生了,他們自稱是誰派來的?」
譚同恩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摸著下巴皺眉回想了一會,說道:「他們說得挺大聲的,我聽著好像是什麼易.......什麼先生.......什麼民........主嗎?」
就在這時,一聲大喝打斷了屏氣凝神聽著的席勝魔和認真回憶的譚同恩,喝的是:「譚牧師聽錯了!也看錯了!」
席勝魔驚詫的回過頭去,只見頭纏紗布的方秉生搖搖擺擺的站著正指著自己和譚同恩,表情非常惱火的樣子,旁邊的和他一樣白布纏頭的前僕人周利仔正戰戰兢兢的扶著他。
「方先生你沒事了?你說什麼?」席勝魔問道。
方秉生忍著腦門的巨疼,擦了擦流過眼睛凝固的血跡,努力瞪大眼睛,叫道「我說:沒人搶劫我,也沒人打我,更沒人威脅我!譚牧師看錯了!」
「可是,我親眼看見他們一棍子打在你頭上啊!」譚同恩驚叫起來。
「胡說八道!」方秉生一聲厲吼,指著自己腦門上的血叫道:「這是我自己從車上摔到車把上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