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以往情深
擲過來的水瓶扔在身上,隔著厚厚的棉服,倒不覺疼,只是恰巧在肩頭一傾,瓶子里的水霎時就從領口鑽進了頸子里,寒冬臘月的天氣里,喬希不禁被冰的一個冷戰。
紀晚澤被眼前的情形驚得有些發懵,完全有些不知所措,只知道下意識地護住喬希,連忙背轉了身。
大門口突發的混亂,這會兒已經招了不少病人圍在了跟前看熱鬧,也把保安引了過來。
可醫院裡原本就為數不多的保安,雖是極力地維持著秩序,一時間竟也無法給紀晚澤和喬希解圍,各種從記者嘴裡問出的犀利問題,和明顯是來鬧事的那撥人嘴裡的謾罵,吵嚷嘈雜地連成了一片,團團把紀晚澤跟喬希圍在了中央。
再也避無可避的紀晚澤,感覺到懷裡的喬希,雖然極力剋制,卻仍忍不住地顫抖,終於有些惱羞成怒,眼見小李的車已經開到近前,小李拉開車門正努力地從人群外擠進來,他猛地轉過身,對著身後那群人喊道:「夠啦,今天下午兩點,所有還沒問完,沒罵夠的人,全都可以去新采找我,咱們繼續,我紀晚澤到時絕對奉陪到底,現在!全都給我閃開。」
原是逼到跟前的那些人,似是沒料到一直躲避著的紀晚澤,會忽地回頭吼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所有人都是一噤,雖不過是瞬間的安靜,趁著人們驚訝的當口,擠進來的小李已經同紀晚澤合力護著喬希沖了出去,三個人迅速地上了車,再追過去的人,便也只來得及拍了下車門,便看著車子在眼前駛離。
喬希的臉色有些蒼白,坐近車裡以後,仍是瑟瑟地發抖,紀晚澤心裡愧疚難當,緊緊環著她的身子,訥訥道:「小希,對不起……我沒想到,我不知道記者居然會堵在醫院門口,你……別怕,我這就送你回去,絕不再讓任何人打擾到你。」
喬希回了回神,對著紀晚澤赧然笑笑,縮著脖子說道:「我沒事……就是冷……剛剛的水……」她說,有點不舒服地拉了拉衣服,「好像灑進去衣服里了……」
紀晚澤怔了下,順著她有些發潮的領口一探,這才發覺,喬希裡邊毛衫一邊的領圈全是濕的,他手忙腳亂地連忙扯了紙巾去抹,「怎麼濕成這樣?」他一邊試圖把乾燥的紙巾墊進喬希的領口裡,一邊發現她一側肩膀上的衣服也都是濕的。
「這離你家近,不然……你先回去換件衣服吧……」
喬希剛要搖頭表示沒關係,包里的手機,這會兒響了起來,她拿出來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牟陽急切的聲音就在電話另一邊傳了過來,「喬希,喬伯伯在機場看見那份報紙了,他剛給你們打電話沒打通,我攔他沒攔住,這會兒大概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啊?」喬希一驚,「怎麼會讓他看見?」
「我只想著別讓喬伯伯看到報紙,結果羅叔叔卻正好買了一張準備候機的時候看……好了,喬希,我不多說了,雲姨現在跟我在一起,我們也正在去醫院的路上,你……你跟紀晚澤有個心理準備,喬伯伯快要氣瘋了。」
喬希唬得幾乎有些說不出話,聽見牟陽要掛電話,才趕緊喊道:「牟陽,你快給我爸爸打電話攔著他,千萬別讓他去醫院,我們現在不在醫院,而且……醫院門口剛剛很多記者……」
「啊?」牟陽愕然了下,卻是趕緊道:「好……我知道……那你先回喬伯伯那邊等,我想辦法攔住他去醫院。」
紀晚澤已經在一邊聽見了喬希跟牟陽在電話里的對話,見喬希掛了電話,臉色有些發青地問道:「你爸……他們看見報紙了?」
喬希點頭,抿了下唇,「晚澤……你把我放到小區門口,就先去公司吧,爸爸很生氣……你還是先躲一下……」
紀晚澤看著喬希,神情從緊張一點點變成了頹喪,最後苦笑了下道:「躲?躲能躲到幾時?我……跟你一起去見爸,該打該罰,都是我自作自受。」
既是這會兒要去見喬忠鑫,原本定的回新采要開的會顯是來不及了,紀晚澤從口袋裡拿出電話,想給席悅打過去,告訴她會要推遲會兒,誰知拿出電話時才看見,手機上竟然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大約是剛剛在醫院門口正亂的時候打進來的電話,那時沒有聽到。
電話一半是喬忠鑫打來的,還有一半是母親的號碼。
正是遲疑著該不該給母親打回去的時候,母親的電話已經又打了回來,他沒法再猶豫,只好硬著頭皮按下了接聽鍵。
「紀晚澤,你個混賬東西,你現在在哪呢?」電話一接通,母親已經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
知道紀晚澤正在去岳父家的路上,紀方馨藍便也懶得罵他,只說了句,「我現在就過去,你老丈人甭管一會兒是打你,還是罵你,你都給我挨著,敢還一句嘴,你就別再喊我叫媽。」
事情最終還是朝著,他原本想象中最壞最混亂的局面發展著,可到了這會兒,紀晚澤卻忽然覺得綳了許久的那根神經反倒是一下子鬆弛了下來。
已經不能壞得不能再壞,已經再沒法逃避,索性便也不用去費腦子想,最後該怎麼來收場。
喬希沉默地在一邊看著紀晚澤掛了電話,就頹喪地把頭靠在車窗上發愣,禁不住有些擔心道:「媽來的電話?她……生氣了?」
紀晚澤點點頭,緩緩地側過臉來望著喬希。
她的臉上有些緊張,有些無措,還有些擔心,卻獨獨沒有氣惱。
原本所有人當中最該生氣的一個人,此時此刻,卻是有種讓人看不懂的平靜。
他莫名地便倏然想起,許久以前同杜樂淘的那次對話,「喬老師怎麼會生氣?你見過喬老師生氣么?」
他覺得心底有些情緒很有些複雜,有忐忑,有愧疚,亦有些黯然。
不生氣,固然是喬希一貫的好脾氣,但……歸根結底,或許還是不夠在乎吧……
「小希……」他垂頭喪氣地啞聲開口道:「你會跟我離婚么?」
喬希微怔,訥訥道:「你怎麼這麼說……」
紀晚澤搖頭苦笑了下,「出了這樣的事情……恐怕你爸是一定會讓咱們離婚的吧……」
喬希默了下,垂了眸子,低問了句,「你呢?你想要離婚么?」
「我?」紀晚澤自嘲地笑笑,「我現在還有什麼資格和立場來說,我想什麼嗎?我希望先瞞住你爸,原本是覺得,或許等這些事能平復些,再讓他知道,他的反應大約就不會這麼激烈,我原本是想,鄧驍祺再怎麼樣,最多也不過是讓我名譽掃地,卻不會牽連到你,可今天卻讓記者和那些人堵著你發難,還讓你替我來擋著。」
他說,又是深吸了口氣,語氣更加無力道:「就好像我原本是想,我能處理好跟杜樂淘之間的關係,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最後卻是弄得一團糟,就好像……我原本是覺得,自己是被命運捉弄的那個人,可其實……捉弄我的,根本就是我自己……因為我自以為是,我總以為自己能做好,到頭來,沒有任何一件事是能做得好的。」
喬希聽著紀晚澤的話,抬了抬頭,面容有些憂傷,她呼了口氣,伸手握住了紀晚澤的手,「晚澤,別這麼說,也許這世上大多數的事……最後總是和我們曾經以為的不一樣的,卻並不一定就是曾經想錯了,只是事情本身變了……我們……我們是夫妻,我們之間的所有問題,都是兩個人造成的,所以也該兩個人一起面對……舅母和外婆都曾經跟我說過,夫妻是一體的,越是遇到問題,越應該彼此扶持……如果……如果你認為咱們的婚姻,還沒有糟糕到徹底得無可救藥,那就別輕易想到離婚這件事,好么?」
紀晚澤完全沒想到喬希會這樣去說,不由得一下子直起身,有幾分難以置信地看著喬希說道:「小希……即便到了今天的地步……你也沒覺得我們之間的婚姻無可救藥么?」
喬希握著紀晚澤的掌心有些汗涔涔的,似是躑躅了下才說:「你還想要救的,是不是?」
紀晚澤愣怔了下,忙是趕緊點頭。
喬希便笑了,「我也是……」
此時此刻,喬希這樣的一番話,忽然像是給紀晚澤打了一針強心劑,彷彿一下讓他又找回了鬥志,他緊擁了下喬希,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澀,下巴放在喬希仍有些潮意的肩頭上,心裡默默想著,哪怕有生之年,他不會得到她的愛,有這樣她願不離不棄的一刻,便也夠了……
小李的車開到岔路口,還沒得到紀晚澤明確的指示,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道:「紀總,咱們是先去喬董家么?」
喬希這才猛然想起,車裡此時還有個外人,一想著之前說的話,不禁有些赧然,忙是從紀晚澤的懷裡掙了出來,略有幾分尷尬道:「那個……晚澤,你不去公司了么?不是還跟悅姐說要開會?」
紀晚澤這才又想起還沒跟席悅通電話,拿起電話打給席悅交代了一番,掛掉時,車子已經駛進了喬忠鑫家的院子里。
雖然得到了喬希的寬容,但是想到即將要面對的暴怒的岳父,紀晚澤終還是有些緊張,喬希到樓上去換衣服的時候,他便焦慮地在客廳里來回地踱著步,門鈴一響時,驚得他一顆心,險些從喉嚨里跳出來。
黃阿姨去打開門,沒想到先到的,卻是他的母親。
紀方馨藍臉色發黑地朝著紀晚澤走過來,到了跟前,拿著手裡卷著的報紙,便狠狠地摜在他身上,吼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迄今為止紀晚澤還只是看到席悅發給他的翻拍的圖片,並沒有看到報紙,忙是貓腰把報紙從地上撿了起來,顧不得母親的怒氣,便逐字逐句地去看整篇的報道,越看臉色越差,握著報紙的手都禁不住有些抖。
「這幫飯桶……」紀晚澤咬牙道:「這就是讓他們打點過媒體的結果?」
紀方馨藍聽紀晚澤這樣說,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你還怪誰?還有臉怪別人沒打點好記者么?怎麼不怪自己做出這樣的醜事?孩子……都有了……你讓媽怎麼跟你岳父交代?」
「媽……不是……壓根就是子虛烏有的事,完全是媒體杜撰的。」
「杜撰?他們怎麼不去杜撰別人,你自己做事乾乾淨淨的,會有人專門用這樣的事來栽贓你?你們老紀家幾代人,上過財經版頭條,上過要聞版頭條,上過時政版的頭條,可幾時上過娛樂版的頭條?你是想讓你爸死不瞑目是不是!」
紀方馨藍越說越是怒不可遏,邊說邊揚手照著紀晚澤身上胡亂地打著,紀晚澤只好一邊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一邊四處躲閃,他邊躲邊退,剛好退到了大門口,正好門鈴一響,他下意識地轉身就去開了門,還沒反應過來門外是誰時,便聽「啪」的一聲,隨著臉上辣辣一疼,喬忠鑫的咆哮就接踵而至,「紀晚澤,你個畜生,老子今天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