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昊京城畔
好不容易將那幫憤怒的村民打發走,為了替流羽擺平它闖下的禍事,禁疾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錢,還留下了一張字條,上寫「如若來年難活,你們就來找我禁疾,我吃肉絕對不會讓你們喝湯!若違此言,天誅地滅!」要不是那件喜服又臟又破,只怕連這件長衫,都要送給人家賠禮道歉了。
說實話,禁疾能充分理解對方的憤怒:糧食種子,對於一個華漢農家,幾乎就是來年的所有,如今戰事突起,徵收糧草已是必然,存糧定會減少暫且不說,如果連來年的種子也失去了,豈不是讓這些平凡的百姓沒法活嗎?
禁疾相信,一肚子計謀的蕭守成,一定有完全的善後之策。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推到他身上,也算是報了對今日上午蕭守成對自己的冷嘲熱諷的一個惡作劇報復。禁疾真想再給那些村民寫上一張紙條,帶給蕭守成,上面就寫:「老猴精,考驗你的時刻到了,頂住!」
看著那群遠去的討債大軍,禁疾苦笑了一聲,心中感慨,地處蒼水以南的百姓還有資格為自家的存糧和來年的生活擔憂,而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固州百姓們,面對北依聯軍冰冷的鐵蹄和雪亮的彎刀,滿心恐懼和憤怒的他們恐怕只有一個奢求:「活下去!」
禁疾長出了一口氣,抄起地上的馬具,挑了一匹休息最久的走馬,套在了它的身上,沒做什麼停留,快馬加鞭向昊京方向趕去。
禁疾身為華漢軍人,自然肩負護國保民之責任!為什麼?因為他身上的都尉光環所換來的百姓的尊崇和敬畏,他領到的軍餉,他吃的一切伙食,都是拜這些平凡的百姓所賜……
一天時間,禁疾真的從平寧趕到了昊京城畔,此時的他,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二十四個時辰,吃下的所有飯食,也不過就是幾塊乾糧。所以,又餓又困的禁疾很想進入昊京城,找家客棧借住一晚,可是,他沒錢了。而且,就他現在這副尊容,走到城門口,估計還沒有掏出銘牌印信,就被守城禁衛當成一個偷馬的販子扣下來了,如果運氣再差點,遇到了血衛軍的仇家,趁機將他下了血監,恐怕他這條小命,也就稀里糊塗的交代了。
猶豫之中,夜幕已經漸漸籠罩下來,巨大的昊京城都被渲染上了一層暮色,遠處傳來那高大的城門關閉時發出的巨響,和吱吱啦啦弔橋吊起的聲音,如此一來,就算禁疾想要進入昊京城,也是不可能的了。戰時的昊京城,防衛肯定不是一般的嚴,禁疾若是這樣一人三馬踏塵衝到城下,迎接他的,很可能就是一支銳利的弩箭……
禁疾搖頭苦笑一聲:「猶豫不決,真是壞事!現在才體會到屠雲重天那句『過猶不及,物極必反』的教育意義啊!」笑罷,催起戰馬,繞過了昊京城,隨便找了顆大樹,將三匹戰馬拴好,命令它們卧倒,靠著那溫暖的馬腹,倒頭便睡。
那一夜,禁疾睡的很沉,沉到那調皮的戰馬撒了一泡馬尿,濕透了他的靴子,他都沒有感覺到,反而倒是夢見,自己正在用暖暖的熱水,舒舒服服的泡著腳……
恍惚之中,禁疾只感到有人在給自己洗臉,睜開眼一瞧,卻嚇了一大跳,那該死的戰馬,不知道發什麼瘋,竟然將他的腦袋當成了美味的草料,用又濕又黏的舌頭舔來舔去!
「畜生,胡鬧!」禁疾大罵一聲,一手將馬腦袋推開,氣呼呼的站了起來。起身之後,才發現有兩個傢伙,正像看耍猴一般看著自己:一個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聲震四野;另一個撇著嘴,像是對禁疾的醜態,早已司空見慣——笑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屠雲兩兄弟。
「娃娃兄弟,你,你這是……剛從土裡拱出來嗎?」屠雲攬月咧著大嘴笑道。
禁疾面不改色的回應道:「是啊,從老家清平村,用了兩天三夜,不眠不休拱到了這裡。嘿嘿,大笨熊,你要不要學學這遁地之術呢?可好玩啦!」禁疾說著,將沾滿了泥巴的靴子從尿泥里拔了出來,似是真的剛從地下破土而出一般。
加冠成人,身著一件綉著一頭斑斕猛虎的青色長衫的屠雲攬月,看著禁疾的滑稽模樣,仍是笑道:「我出城的時候還在想,數月未見的娃娃兄弟會長成什麼樣子,這一見可真是不得了,跟被媳婦從洞房裡趕到豬圈裡睡了一晚上的新郎官差不多。唉我說兄弟,你不是真的回家成親,被弟妹趕出來了吧!」
「行啊你,大笨熊,幾天沒見,這嘴巴好使了很多啊。」禁疾壞笑道:「連洞房都知道了?不用猜,這一定是跟那幫無聊的禁衛學的了。哎對了,你不在昊京老老實實當你的禁衛軍都尉,跑出來幹什麼?」
屠雲攬月撇撇嘴說道:「整天在那個跟大獄一般的皇宮裡呆著,有個鳥意思?這邊關打仗,怎麼能少的了我屠雲攬月,實話跟你說吧,我現在也調到朱雀軍中了!唉,娃娃兄弟,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倆在一個部呢!我給你當個副手,怎麼樣?」
「嚇?」禁疾吃驚道:「冷麵鬼,你沒把左衛部的情況,跟大笨熊說清楚?」
屠雲逐日淡淡說道:「說了,可這人事調令,不歸我管!」
禁疾跳過去,摸了摸屠雲攬月的額頭,確認對方沒有發熱,瞪大了眼睛說道:「大笨熊,你知道不知道,這朱雀軍鋒騎左衛部,就兩個人。啊不,現在是三個了,你覺得這個副手,當的有意思嗎?再說了,部史部參都是文官,你能當什麼?」
屠雲攬月滿不在乎的說道:「三個就三個唄,等咱們立了戰功,受賞的時候跟公孫紫宸要人不就得了?我的調命上說的清楚,我現在是由武變文,當你的部參!怎麼樣,我穿一身長衫,還算是像個文官吧。」
「胡扯!」禁疾哭笑不得說道:「我看你到像是個暴發的土財主!」
屠雲逐日沒有給屠雲攬月和禁疾繼續胡鬧的機會,看到禁疾的魂差不多都收回來了,縱身上馬說道:「走,墨石城!」
聞聽大哥發令了,屠雲攬月也不再耽擱時間,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一匹大黑馬,生怕將對方給壓垮掉的謹慎模樣,饒是如此。禁疾分明看到,屠雲攬月那巨大的身軀跨上戰馬的一瞬間,那匹大黑馬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十足的恐懼,那不自覺抖動了一番的四肢,說明了一切。
禁疾也拍拍身上的塵土,躍上了一匹戰馬,伴在屠雲攬月的旁邊,繼續趕路。
馳了沒多久,禁疾的注意力就被和屠雲攬月齊行的那匹馱馬所馱載的武器完全吸引了:那是一柄長達一丈二的長戟,明晃晃的戟刺很長,雪亮的單邊月刃,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手腕般粗細的戟桿泛著金屬的光芒,尖銳的戟鐏微微帶鉤,很是怪異——這是一桿人間兇器啊!
「喂,大笨熊,這是你的兵刃嗎?」禁疾指著那桿長戟問道。
「是啊,怎麼樣,很不錯吧!」屠雲攬月得意的笑了笑「整體全部由精鋼打造,重七十二斤!我給它起名叫弒乙戟,就是要殺盡北乙蠻子,還成吧?」
「你什麼時候造的?這麼沉的玩意,你的戰馬馱的動嗎?」禁疾笑著問道。
屠雲攬月憨憨一笑,指著身旁的另一匹火紅如赤炭的戰馬說道:「別說是一個它了,就是我胳膊下面再夾上幾個北乙俘虜,我的火龍駒也馱得動!這柄弒乙戟,從我出生被那個老先生摸骨算命之後,就開始鍛造了,用了足足七年光景,我練這戟法,也有十來年了,到現在,終於有機會到戰場上去看看它的厲害了!」
禁疾不無感慨的想:「不愧是戰神世家啊,無論是冷麵鬼的雪仇釘槍、雪色白馬還是大笨熊的弒乙戟、火龍駒,沒有一個是凡品啊!」當禁疾望向那火龍駒的時候,對方極為自傲的打了個響鼻,只此一個隨意的動作,就讓禁疾跨下的走馬,抖了一抖。
通過和屠雲攬月的交談,禁疾得知,就在北依聯軍入侵華漢的第二天,昊京城就收到了邊關急報。吃過一次虧的華漢,這一次的反應,明顯迅速了不少,一整套作戰計劃在屠雲重木的督促下,很快就由華漢神武軍閣制定了出來,而且充分照顧到了朝中各股勢力,讓每個家族,在這個可能博取軍功的機會面前,表面上看,機會均等。
定北大軍的主帥,就由太弟太傅,軍中資歷最老的大將軍屠雲重天擔任;連個副帥分別是朱雀軍大將軍公孫紫宸和鷹衛軍大將軍謝芒擔任,或許,公孫紫宸還得暗中感謝北依聯軍的入侵,正是這大敵當前的現實,讓他將「校驗」兩個字去掉了,成為了掌握一軍兵馬的名副其實的大將軍;定北大軍中,屠雲重天和公孫紫宸各有一支屬於自己的大軍,似是為了補償那謝芒,監軍之責,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也許只有如此,定北大軍中三大家族互相鉗制,不至於一家獨大,坐在朝堂的東方喜,才能夠放心的將這支二十萬人的軍隊,交給他人。
屠雲攬月在得知北乙再次入侵華漢的消息后,立碼急了,他才不願意待在皇城,站一輩子崗,放一輩子哨!於是,趁著屠雲重木進宮面聖的機會,屠雲攬月軟磨硬泡,總算是說服了叔父,將他調到了朱雀軍中。也許屠雲重木不想讓別人說自己任人唯親,便將屠雲攬月扔到了禁疾所在的左衛部,至此,左衛部的兵力,「驟增近半」!
還有一個值得禁疾注意的消息,就在前天,因為朝會比武受傷的公孫應龍突然痊癒,再次參軍服役。此時,恐怕已經快到墨石城了。說起公孫應龍的復出,也是一波三折:
經過那次恥辱事件,朝中很多人都對公孫應龍鄙視到了極點,神武軍閣會議上,更是沒有一個人同意讓公孫應龍再次領軍。眼看公孫應龍的仕途就要真的到頭了,偏偏又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那忠衛侯謝啟風不知道犯了什麼病,竟然在皇帝面前給公孫應龍說起了好話,捧起公孫家的後人來,執意讓皇帝給公孫應龍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最終,在皇帝東方喜的支持下,公孫應龍連貶數級,到朱雀軍擔任一個都尉。耐人尋味的是,公孫應龍擔任的,正是朱雀軍鋒騎中衛部都尉。如此一來,公孫應龍就和屠雲逐日,禁疾,隱隱成了「三步鼎力」互相抗衡之勢——說鼎力是給禁疾面子,昊京城的高官們都知道,就算是屠雲攬月進了左衛部,又能如何?三個人的左衛部,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家坐在一起,玩時下正流行的「混原大陸三**棋」,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幹什麼?
數月不見,禁疾發現,屠雲攬月的表達能力大有長進,看來不止是女大十八變,這男的一旦冠禮成人,心智上也會有不小的成熟。想到這裡,禁疾都有些希望,自己也能早點長到十八歲,然後也來個冠禮,然後突然變的睿智無雙,甭管袁正則還是蕭守成,和自己論戰起來,都得甘拜下風,拱手認輸,那又是一番多麼引人嚮往的情景啊……
「娃娃兄弟,你想什麼呢?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屠雲攬月納悶的問道。
「哦,沒什麼。」禁疾擦了擦口水問道:「最近,有沒有合樂郡主的消息?」
屠雲攬月仔細的想了想答道:「沒有!」
「沒有?沒有你想那麼久幹什麼?看來,你跟你父親一樣,都喜歡調別人的胃口。」禁疾沒好氣的說道。
屠雲攬月歉意的撓撓頭,無奈說道:「沒辦法啊,四妹自那日朝會比武之後,就搬到了深宮之中,和三妹住到了一起,我只是在巡衛部服役,怎麼可能到深宮裡去呢?」
「你還真是頭笨熊啊。」禁疾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在禁衛軍也混了這麼長時間了,就沒有交到幾個內衛部的好友?就不能托他們打聽一下?真是笨到家了你。」
「內衛部……那些傢伙神神秘秘的,個個的眼睛都長在腦袋頂上,都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的大內高手,誰吃飽了撐的沒事,願意去搭理他們呢?」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屠雲逐日突然回頭冷聲道:「你們兩個,別再胡扯了,趕路要緊!」
屠雲攬月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掩口小聲說道:「要不是為了等我的調任命令,大哥早就走了,現在,他心情不太好,咱們還是別再說話了。」
「哦,從現在開始,咱們兩個,誰也不要在說話了。」禁疾故意使壞學舌。
至此,三人不再多說廢話,悶頭趕路,就在身後的昊京城越距越遠,漸漸變成一個小點的時候,禁疾竟然坐在馬上,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突然,禁疾感到戰馬停止了前進,迷迷糊糊喊道:「是不是流羽又來了?告訴它,它的主人在此,讓它儘管甩開了蹄子過來……」
話音未落,只聽不遠的前方,傳來了悅耳的銀鈴叮鐺。
禁疾打了一個激靈,抬頭望去,卻被眼前的那一幕景象深深震撼,不自覺的張大了嘴巴,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