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快劍浪子
胡小毛唯一的殺手!竟然對敵人不起作用,不禁驚慌失措,叫苦不迭。只看陸崢的剛才的表現,身手比先前那兩名大漢高強十倍不止,如今識破了他的暗器手法,不會重蹈覆轍了。在這陌生的地方,自己既不懂武功,又腿短力薄,不太可能逃得過對方的毒手,把心一橫,對尹天雲喊道:「師父快走,我來拖住敵人!」
尹天雲原想借胡小毛之手,將陸崢用穿心箭射死,哪知陸崢機警萬分,居然逃過了一劫,不由大叫可惜。聽見胡小毛的喊聲,不禁一愣,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值此生死關頭竟然有捨身成仁的勇氣,這便宜徒弟比門下弟子勝過多多呀。心念急轉,周圍是荒山野嶺,草木繁茂,如果胡小毛真能拖住陸崢一時三刻,以自己仍有的部分功力,也不是沒有逃命的可能。
陸崢見他眼珠子亂轉,厲聲道:「誰也別想走!拿命來!」其實也擔心尹天雲不顧道義獨自開溜,身形急轉,鐵鞭貫勁挺直如槍,刷的刺向尹天雲的胸口要害。
胡小毛叫道:「不要傷我師父!」連按兩下機關,兩支短箭一前一後疾射出匣,對準了敵人的背心射去。
耳聽毒箭射到,陸崢不敢不接,一個風車大迴旋,鐵鞭變幻攪動,將兩支毒箭遠遠打飛。心頭火起,怒道:「我先殺了你這隻討厭的小老鼠!」拔身躍到半空,鞭如毒龍,帶著刺耳的尖嘯聲撲擊而下,滾滾殺氣如嚴冬寒霜,當頭罩住對方。胡小毛只見眼前黑影飛舞,看不清敵人長鞭的去向,腳下連連後退,心叫我命休矣!忽聽陸崢一聲怪叫,在半空中收鞭斜飛,落在馬車車廂頂上,揉著腫起的手腕,大喝道:「是誰暗算老子?有種的滾出來!」
話音未落,一名衣著隨意的劍客從大樹後施施然走了出來,臉上似笑非笑,眼眸亮如晨星,眼底卻透出落寞的神色,相貌英俊過人,偏帶著幾分浪蕩不羈的氣質,對異性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四肢修長,背後斜插一柄長劍,衣服鞋子都有磨損的痕迹,顯得風塵僕僕,手裡一上一下拋弄著三四顆小石子,舉止從容瀟洒,聳聳肩道:「我現在出來了,閣下有何指教?」
陸崢勃然大怒,指著對方喝問:「你是什麽人?膽敢和我煙雨樓作對,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他右腕剛才被一粒小石塊擊中,通徹心脾,不得不暫時收招,使胡小毛免於一死。這時看見來者手裡還公然拋弄著石子,分明是有意挑釁,所以抬出煙雨樓的招牌嚇一嚇對方。
「是你!」尹天雲神情古怪,和來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淡淡一笑,去把自己的長劍取回。
那劍客不答反問:「剛才是誰說『衡山七劍不過爾爾,浪得虛名』的?」陸崢莫名其妙:「是我說的又怎樣?你有意見嗎?」那劍客仰天一陣長笑,震得林中鳥雀驚飛,雙眼微眯,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朗聲道:「在下不才,乃衡山七劍排名最末的莫天風!既然閣下看不起衡山劍法,想必武功上定有獨到之處。莫某劍術比起我的六位師兄相差甚遠,本來不足以代表衡山派,但機會難得,今日斗膽向閣下請教一二。不過刀劍無眼,萬一莫某失手誤傷了閣下,不要心存芥蒂才好。」話雖說得客氣,誰都知道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陸崢臉色大變,失聲道:「你是『快劍浪子』莫天風?!」
莫天風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苦笑道:「我的綽號這麽有名嗎?」他是衡山七劍里年紀最小的一位,常年浪跡江湖,漂泊無定,在各地留下了不少風流韻事,被無數多情少婦視為夢中情人。不過比起他的風流名聲,他的快劍在江湖中更為出名,曾擊敗過眾多高手,名頭之響亮,遠超過同門的師兄,是七大劍派之中公認的第一快劍。相傳他在眨眼間能削落十八片柳葉,出劍之迅捷,眼力之精準,用勁之巧妙,非常人能望其項背。
陸崢的臉色說多難看就有難看,莫天風可不象尹天雲般身上有傷,與之交手的話,自己連五成的勝算也沒有。萬一尹天雲出手夾擊,自己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砍呀!他不是死要面子的那類人,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乾脆走為上策。主意既定,也不浪費口舌,雙臂一振,躍向路邊的樹林。
胡小毛忍不住叫道:「不好,壞蛋要逃跑了!」
莫天風手腕一抖,四粒石子同時射出,口中笑道:「咱們尚未親近親近,閣下怎忍心乘風歸去?」
陸崢剛剛躍起,便聽見石子急速破空產生的尖嘯聲,蘊含的內勁非同小可,正好封堵住了自己飛行的路線,情急中反臂一揮,長鞭捲住車廂邊緣突出的木樑,人在半空中借力改變方向,呼的又倒落回車頂。與此同時,莫天風縱躍如飛,似離弦之箭般衝到馬車邊上,左足一點車轅,拔身而起,手中銀光暴射,直指對手小腹要害。他這幾下動作極快,有如迅雷不及掩耳,胡小毛眼前一花,已見他從原地消失,拔劍刺向對手,不禁驚佩之極。
陸崢剛站穩身子,敵劍快如閃電般刺來,急忙側步一閃,鐵鞭倏地脫離木樑,鞭頭反卷,宛如毒蛇吐信,點向對手的腰側大穴。左手立掌,居高臨下地拍出,掌風直撞莫天風的頭頂百會穴。
莫天風長劍變刺為削,叮的盪開長鞭,同時急使千斤墜功夫下沈,剛好避過敵人凌烈的掌風。陸崢一掌擊空還未收回,莫天風雙足一蹬車轅,已再次蹂身而上,使出衡山劍法里的絕招「祝融朝聖」,一劍變兩劍,兩劍變四劍,以至千百道劍光剎那間綻放開來,交織成一朵絢麗奪目的蓮花,在勁風中迅速吹去。
陸崢眼前劍光大盛,竟看不出千百虛影中敵劍的真正所在,只覺劍氣凌厲之極,勢不可當,被迫向後急退。莫天風一聲清嘯,長劍開路搶上車頂,劍勢不停,卷向倒退的對手。
陸崢失去了地勢之利,卻不甘心就此服輸,心想忍辱苦練了五年,難道這一回又要被衡山弟子欺負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凶性發作,猛的高高躍起,脫出敵劍籠罩的範圍,大叫一聲:「萬龍噬體!」施展出苦心創造的殺招,長鞭疾舞,彷彿狂風暴雨驟降,無數黑影劈頭蓋臉打向莫天風,將他身形瞬間吞噬。
嚴密的鞭影之中劍光如虹,絲毫不比暴烈的長鞭遜色。每一下劍光飛起,必定擊中長鞭鞭身,火花四濺,將嚴實的黑網沖開一絲空隙。只見一人在空中揮鞭飛舞,一人在車頂仰首出劍,兵器交擊,「叮叮叮」聲密如珠雨。
凜冽的勁風四下狂吹,拉車的健馬受驚,仰首一聲嘶鳴,四蹄蹬地,忽然拖著車子狂奔起來。
莫天風沒有料到馬車忽然前沖,身體重心控制不穩,不由自主地往後傾倒。這時正好他揮劍上揚,但意外突生,長劍偏離了防守角度,原本完美的招數立即出現破綻。對手窺准空擋變招,長鞭突進,啪的一聲,皮開肉綻,在他的肩頭上留下一條鮮紅的烙印。
胡小毛這下看得清清楚楚,啊的失聲驚叫,比自己親自上場還要緊張百倍。
莫天風反手一掌擊在車廂頂上,長劍護身,整個人彈躍而起,反飛到陸崢的上方,長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吟聲之中劍光如孔雀開屏,剎那間映亮了天空,彷彿有一條大河奔流而下,浪花滔滔,自有一股開山裂石,不入東海誓不休的氣勢。剛才被對手意外擊傷,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這下傾力出擊盡顯英雄本色,但見劍氣縱橫,銀白的劍網完全籠罩了翻騰的黑龍。
陸崢在劍網中哇哇怪叫,手中的黑龍左衝右突,企圖打破敵劍的束縛,重見天日。鞭劍相撞,驚心動魄。
第一句詩吟完,莫天風又緊接著吟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彈指間兩人已從空中落到地面,莫天風長劍攻勢更加凌厲。當他吟出最後一個「雪」字,長劍微沈,重重拍在陸崢的右腕上。陸崢腕骨劇痛,鐵鞭失手墜地。
劍光一閃,莫天風瀟洒地反劍回鞘,雙手抱拳道:「承讓了!」
一陣山風吹過,陸崢上身的衣衫突然化做無數灰色的蝴蝶,紛紛飛到空中。原來莫天風心惱對方口出狂言,存心要讓他難看,在短短的一瞬間,已用劍割碎了陸崢的上衣,卻沒有傷到他的肌膚。但見碎衣紛飛,可憐陸崢還沒反應過來,已**著上身獃獃地站在道路中間,狼狽萬分。
胡小毛先是愕然,隨即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淚水直流。尹天雲同樣忍俊不禁,失聲笑了起來。
陸崢被對手如此羞辱,一張臉脹得幾乎要滲出血珠,甫出江湖又遭到衡山弟子更沈重的打擊,自己也太倒霉了吧?山風拂體清涼,心中卻宛如火燒,尤其是聽見胡小毛可惡的笑聲,再也按捺不住,噗的噴出一口鮮血,轉身飛奔而去,連掉在地上的兵器也不要了。
尹天雲微笑道:「陸崢經此一戰,我看他至少又有五年時間不敢拋頭露面了!」
莫天風拍拍長劍道:「這種人還不配死在我的劍下!我就是要給他留下刻骨銘心的教訓,省得他跑出來害人。」
尹天雲的笑容漸漸隱去,袖手望著同門的師弟:「今日若不是你趕到解圍,我十有**要命赴黃泉了。你不會是碰巧路過此地的吧?」莫天風迎上他逼視的目光,點頭道:「不錯!我前日遇見漢中大俠譚丹林等一行,聽說三師兄你受了重傷,於是連夜匆匆趕來支援。幸虧來得及時,不然就追悔莫及了。」尹天雲不動聲色道:「這麽說來,我欠你一次人情了?」莫天風苦笑道:「三師兄何出此言?難道我們同門多年,還在乎這些嗎?」
胡小毛在一旁暗暗納悶,怎麽師父見到師叔之後,不但沒有半分歡喜,似乎還有一點點的懷疑和冷淡呢?
忽見莫天風轉頭笑道:「三師兄,你幾時新收了一個徒弟?臨危不懼,捨身成仁,年紀雖小已具有俠義風範了!了不起!」胡小毛臉上微紅,行禮道:「胡小毛拜見師叔!」莫天風哈哈一笑:「免禮,免禮。胡小毛是你的大名嗎?倒也別具特色。」
尹天雲道:「既然你這麽欣賞他,我讓給你做徒弟罷了。」莫天風連連擺手:「三師兄莫要害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一個浪子,只懂風花雪月,買醉尋歡,哪裡有時間和心情靜下來調教徒弟?衡山派香火傳承的大事,還是拜託各位師兄多多費心!」尹天雲道:「你一手快劍冠絕七大劍派,連二師兄都自愧不如,難道你的劍法精要不想傳給本門弟子,發揚光大嗎?」莫天風低頭沈吟半響,緩緩道:「三師兄不必多說了,我自有主意。」
尹天雲無奈說道:「在江湖上磨礪了這麽多年,你的脾氣仍是絲毫未改。反正其中的道理你也明白,我就不浪費口水了。接下來你是跟我們一道回衡山呢,或是另有要事去辦?」
莫天風想都不想道:「師兄有傷在身,師弟我當然要護送你安全回山。其他的事暫且拋到腦後去。」當下包紮好傷口,與尹天雲、胡小毛一起上路。
好在受驚的馬車沒有跑太遠,走不多遠便看見那匹馬恢復了平靜,在路邊悠閑地吃草。莫天風自告奮勇充當起臨時車夫,擺開的架勢有模有樣,趕車的功夫居然不差。經過了這場波折,接下來的旅途倒是平平安安,再沒有受到騷擾。不過尹天雲擔心陸崢回去後歪曲事實,煙雨樓會採取行動報復,叮囑莫天風一路小心,不可大意。這回惹上了煙雨樓這個強敵,隨時可能遭到暗襲,任誰都要提高警惕之心。
三人沿路深入山中,天色漸漸昏暗。抬頭眺望遠處,夕陽的餘暉塗抹在起伏的青山上,襯著深藍色的天空,景色蔚為壯觀。目睹此情此景,胡小毛腦海中閃過一句古詩「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當夜色籠罩大地,山中的野獸猛禽陸續發出咆哮鳴叫聲,忽遠忽近,透著濃濃的血腥氣息,讓人頭皮發麻。猛烈的山風搖動樹木,黑影搖晃,甚是嚇人。山裡人煙罕見,更不會有什麽旅店客棧,他們找到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停好車,把篝火升了起來,準備在野外露宿一晚。胡小毛將車上的乾糧取出,三人圍坐分食。火光熊熊,驅散了幾分寒意。
莫天風對胡小毛甚感興趣,拍了拍他的腦瓜,笑著問:「小毛,你家住在哪裡?家裡都有些什麽人?」
尹天雲身體微震,目光陡然變得冰冷,一抹掩飾不住的殺氣逼向傻坐著的胡小毛。莫天風立時發覺了異樣,忙把身子一側,擋住尹天雲的殺氣,驚訝的望向師兄,眼中寫滿了疑問。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觸,尹天雲別過頭去,臉上陰晴變幻,知道不可能在師弟面前殺人滅口,只得把凝聚的功力散去。
胡小毛不曉得自己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家住在陽河岸邊的建陽鎮上。我們一家四口人,我爹、我娘、還有我和姐姐。我是第一次離開家鄉,不知道爹娘他們現在如何?會不會想著我呢?」原本藏在心底的思鄉情懷如今又被鉤起,想起父母家人的音容相貌,忍不住熱淚盈眶。
「什麽?!」莫天風一聽他來自建陽,再聯繫前些天聽到的消息、尹天雲的傷勢以及他剛才的反應,心中恍然,猜到了尹天雲剛才為何突起殺機。
以莫天風的身份,自然曉得發生在閩北荒山和陽河岸邊的那兩場血戰,都與神功秘芨有關。陽河一戰中,青龍會、丐幫都遭受重大損失,易輝喪命一事更引起強烈地震,而眾人關注的秘芨卻神秘失蹤,不知落入誰人手裡。傳聞泰山派可能奪取了秘芨,但經過丐幫和青龍會無孔不入地查探,當然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最終證實秘芨不在泰山派手上!那晚究竟是誰搶走了秘芨?這是橫亘在所有人心中的疑問,凡是在建陽出沒過的武林中人都成了懷疑的對象。一時間各門各派相互猜測,落力打探別人的**密聞,恨不得把人家祖宗三代的底細全搞清楚。這樣做的後果,使密探這一行業意外地繁榮昌盛起來。
平心而論,胡小毛並不是萬中選一的天才少年,也沒有顯赫尊貴的家族背景,那尹天雲是出於什麽目的倉促收徒呢?胡小毛來自建陽,而且第一次離開家鄉,顯然是被尹天雲帶著上路的。這說明尹天雲必定近日曾經路過建陽,可偏偏江湖上沒有人知道。再想一想陽河一戰的慘烈,以及尹天雲受傷不輕的事實,那麽答案呼之欲出。
莫天風凝視著自己的師兄,低聲道:「原來東西在你的手上!」
尹天雲心知滿他不過,右手不自覺的握住劍柄,冷冷地道:「你想怎樣?」暗自後悔,沒有要求胡小毛隱瞞出身,以至今天露出了馬腳。神功秘芨乃是眾人垂涎、炙手可熱的寶物,就算是同門師兄弟也難保不起貪念。
兩人目光碰撞,同時沈默下來,遠處的各種野獸叫聲格外清晰。空氣突然變得凝重,燃燒的柴火也失去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