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群神聚說往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幸臣星官擔任巡遊下界之職,巧遇勾陳召喚之後,便匆匆完成當日巡遊,返回神界,述職之後,又前往四御宮,稟報三御大帝。
天帝座下,以三清四御輔佐左右。三清乃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靈寶天尊,若非天帝相詢,平素從不過問天庭事務,只履行監督之職。
而四御則是東極青華大帝、南極長生大帝、太極勾陳大帝與北極紫微大帝,乃是親力親為,率領群仙維持秩序者。
幸臣便在四御宮主殿之中,向東極、南極、北極三位大帝稟報巡遊時偶遇勾陳之事。
東極青華大帝鬚髮皆白,慈眉善目,安坐殿上,斂目道:「自千年前始,勾陳每百年甦醒一次,從無特例。如今距他上次醒轉不過三十五年,為何突然為一介凡人改了習慣?」
幸臣道:「稟青華大帝,小臣聽聞勾陳大帝提及,原是萬神譜現世了。」
萬神譜三字一出,殿上便響起一片輕輕抽氣聲,南極長生大帝乃是個盛裝的婦人,三十許年紀模樣,端莊嫻雅,此時亦是端起茶杯,柳眉微蹙,「我等尋了千年一無所獲,卻不料,終歸是著落在他自己身上……可是四相皆醒了?」
幸臣肅然道:「勾陳四相,俱已醒轉。」
北極紫微大帝乃是個文秀青年,俊雅端方,坐在邊上卻是喜道:「如此說來,只怕也尋到耀魄寶的蹤跡了。若是勾陳回歸,天帝也……」
東極大帝卻咳嗽一聲,打斷北極大帝所言,沉聲道:「此事本神自會稟報天帝,幸臣,你退下吧。」
幸臣見三御暗潮洶湧,不明就裡,卻也聰明地不去詢問,溫潤笑開,恭順答道:「是,臣告退。」
而後便悄聲離了四御殿,方才長長舒出口氣來。
他才舒口氣,旁邊卻有人不叫他安生,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銀髮少年正蹲在九曲橋頭玉雕的獅子頭上,肩頭扛著一根包銅鑄鐵棍,一臉郁色緊盯他不放。
這少年正是同他搭檔,巡遊下界的北斗星官。
幸臣見他面色沉得快滴水,不由咳嗽兩聲,溫和去揉那少年腦袋:「勾陳大帝召喚,事態緊急,故而我自己先去了,實在對不住。」
北斗只將腦袋一偏,又將他手掌拍開,冷道:「我這等星官,年幼無知,資歷又淺,當不起幸臣大人道歉。」
幸臣哈哈一笑,也不以為忤,將那少年拖走,「你受封星官不足兩百年,自然不清楚勾陳大帝之事,我且與你細細道來。」
北斗雖然不滿幸臣擅自拖拽,卻也難抑滿腔好奇,一面掙扎,一面卻已豎起耳朵聽他講古。
這勾陳大帝雖位列四御之三,掌四極之西,卻因萬民信仰眾多,天長日久,而生出四相之身。謂之勾陳、麒麟、開陽、太羽。
勾陳乃帝王之星,統領萬星,所有星官皆要聽從命令;麒麟乃宰輔之星,行輔佐之職,若現下界,便是祥瑞之兆;開陽乃將星,掌天下兵革之事,武力卓絕,凶暴異常;太羽乃后妃之星,掌男歡女愛,乃情愛床笫之神。
幸臣見北斗一臉驚奇,便笑得愈發溫潤,「你乃凡人修行,羽化仙界后又修鍊萬年,方才有了封神資格,入天庭任星官,想來難以理解。」
北斗便坐在橋頭,皺眉道:「我聽聞這神界之中,有如我這般自凡人修仙而成神者,另外有許多神仙,卻是與天地同生,天生的神明。」
幸臣道:「正是如此。現任天帝聖陽,與座下三清四御,皆是自萬民信仰中誕生的神明。」
因信仰而生之神,便受信仰左右。勾陳身負種種期待,自然便生成了這一體四相。
北斗有些恍然,又問道:「這同他不在天庭鎮守,卻自我封印,百年醒轉一次有何干係?」
「干係極大。」幸臣卻是長長嘆了口氣。
千年之前,勾陳不知為何觸怒了新任天帝聖陽,被天帝一擊打破主神魂。勾陳的主神魂名為耀魄寶,重創之下,碎裂成萬千流星,落入下界。
那萬神譜乃勾陳執掌的法寶,同耀魄寶一脈相系,自然也隨其落入下界,消失無蹤。
失去主神魂后,勾陳四相便少了凝聚中心,竟日益顯出分裂跡象來。為免這四相當真分離,三御便協同其施展封印,令其常年沉睡,百年方醒轉一回。
北斗又好奇問道:「這四相職責有異,莫非性格也不同?那豈非就是四位神明,何不讓四神各司其職便是?」
幸臣揉揉那少年細軟銀髮,「四相本是一人,若失去了耀魄寶,各自為政,天長日久,便終有一日消失無蹤。自有新神明替代其職責,但那新的神明,卻再不是如今的勾陳大帝了。」
北斗若有所思,仰頭往天庭中心看去,那白玉雕梁的層層宮殿鱗次櫛比,眾星拱月一般簇擁中心的神塔,「天帝面壁千年,不見外人,莫非也是為擊傷勾陳大帝悔過?」
那少年回過頭,卻見幸臣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北斗便閉嘴不語,只扭頭道:「若下次再有這等事,切不可再拋下我。我如今……也是那位大人的屬下。」
幸臣便又撫摸他發頂,柔聲笑道:「好。」
而此時四御殿中,卻也迎來了久違的貴客。
那神明巍然而立在殿中,有若山嶽傾軋一般,靛青衫袍被殿上明珠一照,有若一片沉沉黑雲,壓城而來。
東極青華大帝笑道:「勾陳,你來了。」
南極長生大帝卻喚道:「太羽,你來了。」
北極紫微大帝卻又道:「麒麟,許久不見。」
那神明任眾人千呼萬喚,面色不變,款步入了殿中,又揚手一招,將四御主殿籠罩在層層禁制之中,方才開口:「可有天帝下落?」
剩餘三御面面相覷,紫微大帝卻終究搖頭道:「聖陽天帝自輪迴下界之後,再尋不到蹤跡。只道一百零八世輪迴之後,自然迴轉。命我等絕不可去尋找。」
勾陳面色仍是波瀾不興,只略略頷首,見同僚個個興味盎然,一副要追問不休的模樣,只道:「我去睡了。」便轉身拂袖而去。
那三御留在殿中,一時間竟是回不過神來。
過了片刻,長生大帝柳眉倒豎,怒道:「這小子,逃得倒快。」
紫微大帝卻笑道:「罷了,麒麟心中有數。」
長生大帝冷嗤道:「我不過想瞅瞅太羽現下什麼模樣罷了。」
一面抱怨,一面揮去禁制。方才勾陳所詢問之事,乃是絕密,天帝千年前處罰勾陳是真,面壁卻是假。
天帝一時衝動嚴懲勾陳,自己卻也受了天罰,自我封印,要在下界輪迴一百零八世。此事只有三清四御知曉,外界只道天帝面壁,不見外人罷了。
青華望向殿外,不由嘆了口氣,「勾陳只怕……還是憂心天帝的。」
兩位同僚亦是對視一眼,緩緩頷首。
下界之中,不覺又是一夜過去。單致遠被晨光照耀時,心中一動,緩緩睜開雙眼。只覺前所未有身輕體健,精神飽滿。經脈之中氣感充盈,竟一躍至鍊氣四層。
單致遠心中喜悅,自石床上一躍而起,便匆匆提了木桶,自後山提水來澆灌靈田。
忙了大半個時辰,便將八畝靈田澆灌完畢,卻比往常省了大半時間,鍊氣四層,體質優良遠勝昔日二層之時。單致遠便對這修鍊一途,更多幾分嚮往。
靈田澆灌完畢之後,枝葉彷彿又更加翠綠。單致遠檢查一遍,見那靈谷生長旺盛,並無蟲害,他便坐在田頭柳樹下開始沉思,要如何營救師父。
如今距他師徒二人被誆入洪爐館,已過去六日。師父只怕已往西去得遠了。單致遠雖有心直接去營救,但他卻有個極大的弱點……
那便是東西不分,方向難辨。若簡而言之,人稱路痴是也。
如降龍嶺與群仙坊這般,二十年來行走了無數次,路徑已爛熟在胸倒是無妨。若叫他獨自遠行,只怕行不過數日,便已南轅北轍。迷路事小,耽誤營救師父事大。故而得尋個認路的法寶才是。
如此一來,無論打探消息、收集法寶,全都得往群仙坊走一趟才是。
單致遠思及此處,便起身拍怕身上袍服,卻見那青衫光澤盈然,分毫不染塵埃。原來被那神仙修復之後,竟成了件仙衣,用力扯拽之下,但見那織物經緯細緻,只怕連尋常法術與靈劍攻擊也能阻擋下來。又兼光華內蘊,細滑柔軟,頓時將這小修士襯托得更為清俊幾分。
單致遠卻只顧感嘆這衣衫脫胎換骨,成了防禦法寶,便憶起他尚有殺手鐧留存,便是精神一振,回了洞府中一番搜索,尋到了師父藏在祖師神龕下的儲物袋。
袋中尚有下品靈石九十二枚、辟穀丹兩粒、養氣丹一粒、下品靈劍一口、符紙若干。這便是真仙派如今全部財產。
單致遠低嘆一聲,將那五行心法的玉牌也放入儲物袋中,妥善收在懷中。又在石室中四處翻找,尋到了一條陳舊的褐色披風,罩在頭上,方才取出御風符,念訣施展,再往群仙坊匆匆趕去。
時隔六日再度造訪此地,單致遠心中感慨,卻也更加謹慎幾分。他那陳舊披風混在人群之中,倒也並不顯眼。洪爐館只怕尚未察覺那處已人去屋空,坊中一派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