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禍從天降

第三回 禍從天降

上一回說到明嬸叫大家去睡,又叫老伴明叔明天——早去外面探聽情況。明叔起身說:「是,我明天一早就去。」

小丹對公孫不滅說:「少爺,我們去睡吧,天塌下來當被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公孫不滅卻沒有小丹這麼開朗,看得開,心中仍有憂慮。明嬸看了他一眼說:「少爺,老奴沒讀過什麼書。卻聽到少爺常讀到兩句話,卻頂管用的。」

「哦!?是哪兩句話呢?」

「什麼『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少爺問心無愧,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殺人、放火都不是少爺乾的,又何必去擔心?就算少爺真的殺人放火了,殺的是危害平民百姓的壞蛋,燒的是仗勢欺人的坑人店,同樣也問心無愧。自古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少爺這麼憂愁,幾時才憂愁到老呵!小丹說得好,天塌下來當被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公孫不滅一聽,心情為之一動,暗想:枉我讀那麼多的書,怎麼還不及一個沒讀過書的明嬸?不錯,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問心無愧,何必又杞人憂天?他想到這裡,胸襟豁然開朗,向明嬸說:「明嬸教導得對,我記住了。」明嬸說:「少爺怎麼對老奴這般客氣呵,去睡吧,別多去想了。」

第二天,明叔一早出門了,公孫不滅和小丹在家中,一個練武,一個讀書,寸步不出大門,就是有人來,也由,明嬸出面應付。幸好這一天,誰也不來拜訪,相安無事。直到黃昏,明叔才轉回來,明嬸劈面便問:「外面的情況怎樣?」

「恐怕對少爺不利。」

「老頭子,你說清楚一點,怎麼不利了?!」

「縣太爺聽說死了吳三公子,也震驚了,官兵、捕快昨夜拉了不少的人到衙門裡審問。今日城裡城外,都在嫂捕昨日鬧事的三男二女,連南京的神捕鐵面戴七也帶了七名眼明手快、經驗豐富的捕快趕來。」

「他們認出了少爺?」

「現在仍不大清楚。我怕在蠡園、醉月軒的一些遊人、食客認出了少爺。」明叔說到這裡,問公孫不滅:「少爺,你進蠡園時,有沒有人跟你打過招呼或看見什麼熟人的?」

「沒有呵!」公孫不滅聽明叔這麼說,整個人都怔住了。

「沒有就好辦,那不會搜捕到充山來。」

明嬸問:「你沒向大爺稟報嗎?」

「稟報了。」

「大爺他怎麼說?」

「叫少爺到別處避過這一陣風。」

「那少爺幾時走?」

「最好今夜裡就離開。」。

「先人太湖,到浙江杭州。」

「那船隻呢?」

「大爺已叫人準備了,今夜半夜裡到。」

明嬸說:「少爺,小丹,你們準備一下行李,今夜裡走。」

公孫不滅愕然問:「我不走不行嗎?」

小丹說:「少爺,要是不走,萬一官差跑來,不叫他們捉去了?」

「我們沒殺人,也沒放火,幹嗎要走?就算宮差來,拉我到公堂,我也可以說明。我們這麼一走,不叫人更懷疑?」

明嬸說:「少爺,你別傻氣了,你以為官府是講理的地方嗎?」

「官府都不講理,哪裡是講理的地方了?明叔,明嬸,昨夜和今天,我都想清楚了,我既沒殺人,也沒放火,就是醉月軒的人也看見,一些客人也看見,一對質,縣太爺也不會硬將殺人放火的事栽到我的身上吧?」

明叔說:「少爺,要是官府公正廉明,世上也就沒有那麼多的冤案,也沒有那麼多的屈死冤魂了。」

「明叔,我這麼一走,官府來這裡捉人,那不累了你們和整個梅林山莊么?」

「嗨!只要少爺離開,老奴自有話說。」

「明叔,你怎麼說呵?!」

「老奴說少爺是早幾天已出外遊學了!」

「要是醉月軒的人已認出我來,明叔這麼說,那罪不更大了?」

明嬸說:「我們不能說他們看錯了人嗎?」

「就是出外躲過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始終有對質的一天,我更不能讓人冤枉了我,而連累了你們的,更不想累及了公孫家。」

明嬸說:「少爺,以後的事以後說,以後,說不定知府、知縣和什麼神捕的,腦袋給人砍了下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小丹笑起來:「對對!他們那麼稀里糊塗的捉人,將他們的腦袋砍下來最好了!」

明叔喝著他:「你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快去為少爺收拾行裝,準備動身。」

小丹伸伸舌頭,說:「是,我馬上去收拾行裝。少爺,我們這一次到外面去,不更好玩嗎?我聽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次我們到杭州去,要好好的玩一下了。」

「你還想玩?一路上,得小心照顧好少爺,別又出事了。」

明嬸說:「小丹,快去為少爺收拾下行裝,這次出遠門,可不同在家裡,知道嗎?」

「我知道啦!」小丹跑了進去。

突然間,一條人影似樹葉般的飄了進來,冷冷的說:「你們不用去收拾行裝了!」

明叔、明嬸一看,是一位目光如冷電,面無任何錶情的官差,皂衣皂帽,腰束錦帶,背插朴刀。明叔一見。頓時一股冷氣從心裡升上來,來人正是江南一帶六扇門中,極負盛名的鐵面神捕戴七。他怎麼不聲不晌的摸到了這裡來?明叔不由脫口驚問:「是你!?」

明嬸不知道,問:「老頭兒,他是誰?」

「鐵面神捕戴七爺。」

明嬸怔住了:「是他!?他夜裡跑來這裡幹什麼?」

明叔心想:老伴,你是不是糊塗了,他們不是來捉少爺,還來幹什麼?

神捕戴七說:「明叔,我不說,你恐怕也知我來幹什麼吧!」

「七爺,我家少爺無罪。」

「有罪無罪,到衙門裡自有分曉。」

明嬸叉腰說:「姓戴的,你別想從我們夫婦手裡捉到人。」

神捕戴七說:「明嬸,在下也聽聞江湖中人說,你是公孫家中一位有名的人物,號稱母老虎,一把雁瓴刀使得神出鬼沒,武功比明叔還高。」

「你既然明白,還不給我離開?」

「明嬸,在下也希望你放明白一點,拒捕,就是無罪也變成了有罪,在不希望這事令江南武林世家公孫門有損名聲。」

「我老頭子不是說我家少爺無罪的嗎?你幹嗎還要來捉人?」

「在下只是奉命捉人。」

「不問事非曲直?」

「那就是公堂上的事了,要是公孫少爺無罪,問清楚了,自然會放人,不會為難你家少爺的。」。

「誰信得過你們?總之,你想帶走我家少爺就別想。」

「你這是為難在下了!」

「我為難你又怎樣?」

神捕戴七沉下臉來:「既然這樣,在下只好領教你的雁瓴刀法了。」

明叔慌忙說:「七爺,我們有話慢慢說。」他跟著喝住明嬸,「你怎樣對七爺說話的?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神捕戴七說:「明叔,你是明白事理之人,在下也敬你是一條漢子,更敬重公孫一家;你們護主,在情理中,在下奉命行事,也身不由己。不過,我再說清楚,公孫不滅少爺想離開這裡,是怎麼也不可能的,陸上、湖面都已有人守著,就算在下失手死於你們夫婦兩人的手下,那隻會增加你家少爺罪行,從而累及了公孫一門。」

公孫不滅一直在旁獃獃的立著,聽到了神捕戴七這一番話,在情在理。

的確,這樣一鬧,事情更不可收拾,真的會累及公孫一門的,便說:「明嬸,這事你別理了,我跟他回去。不會有事的。」

明叔說:「少爺,你先別說話。」他又對戴七說,「七爺,這事你能不能通融一次,說我家少爺不在家中,出門去了?以後,我公孫家絕不會忘了七爺之恩。」

戴七搖搖頭:「在下不敢徇私枉法,要是這樣,在下怎配稱鐵面二字?」明嬸睜目說:「那你是不答應的了?」

「對不起,要是你家少爺無罪,又何必這樣?」

「你想帶人,先擺平了我再說。」

公孫不滅急道:「明嬸,這樣,我們無罪也變成有罪了。我求求你,千萬別這樣。」

「少爺,你不懂官府中的黑暗,沒罪的人進去了,也變成了有罪。」

明敘說:「少爺,這裡沒有你的事,你站開一點。」明叔見戴七不買賬,也動怒了。

戴七冷冷的問:「你們真的要動手?」

明叔說:「你想我夫婦不動手,最好離開這裡。」

「好,那在下就領教兩位的高招了!」

神捕戴七是五虎斷魂刀的高手,一把朴刀,走北闖南,擊敗了不少武林中有名的一流高手,他原是鏢局的鏢師,為人正直,看不慣鏢局的鏢頭為了走鏢無誤,不借逢年過節,花錢去買通一些黑道上的魔頭和當地的豪強惡霸,使自己護送的鏢車一路暢通無阻。暗想:這不是與盜賊同流合污嗎?

有一次,他看見同行的一間小鏢局,因無錢送給一些所謂的綠林好漢,買通關係,便遭到劫鏢。鏢局死了人不算,還弄得傾家蕩產。他看得在怒,仗義為這間鏢局向劫匪取回公道,一舉而殺了為首的幾個劫匪,才算奪回了失去的鏢車。可是他這一仗義行俠行動,受到了本鏢局的鏢頭和鏢師們的責備和埋怨,說他這一舉動,無疑給鏢局帶來麻煩,種下禍根,今後走鏢就不大好辦了。於是他毅然辭退鏢師不幹了,投身到公門中去,誓將一些土匪、草寇繩之於法,將一些作案犯科的歹徒捉拿歸案,由於他鐵面無私,剛直不阿,對誰也不買賬,屢立大功,深得上司的器重,很快由一名捕快升為一縣的捕頭。幾年之後,升到應天府總捕頭的地位。他武功極好,為人又機警、敏捷,辦案老練,他要追捕的兇犯、歹徒,幾乎沒有一個漏網,從而得了鐵面神捕這一綽號,武林人士也稱他是江南一刀,俠義道上的人敬重他的為人,有什麼仇殺行動,都不在他管轄的地方進行,以免帶來麻煩。當然,他也為江湖上人罵為朝廷的一隻最兇惡、最厲害的鷹犬。

鐵面神捕戴七,何嘗不知道常州知府的三公子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為非作歹,弄出幾條人命,他十分氣憤,想將吳三公子捉來繩之以法。但是他一來,只是聽人傳說,並沒親自目睹,更沒有苦主來應天府投訴,他不能無憑無據,沒人證物證之下,前去捉人,而且要捉的不是一般人,是有權有勢堂堂知府的一位三公子;二來他雖然身為一地的總巡捕,卻不能直接插手去管其他州府的事,沒有上司的公文、命令,更不能越界去捉拿。他想:除非吳三公子不犯在自己手上,一犯在自己手上,就算他是皇親國戚,我一樣要將他抓捕歸案。當他聽到吳三公子在無錫縣給人殺死時,心裡感到驚訝和愕異,一下想到,能殺掉吳三公子,絕對不是一般的人,必然是俠義道上一流的上乘高手,因為吳三公子身邊有一批武士,更有兩三位一流的武林高手護衛,一般的武林高手不可能接近吳三公子。殺吳三公子,他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但火燒醉月軒,傷了那麼多人,就不應該了,他希望這一血案千萬別叫自己去辦,心中更不想辦這一血案,因為被殺害的人,是一個罪有應得的歹徒。

可是,戴七不想辦的事,上司偏偏叫他去處理,更命他在一個月內,捉拿兇手歸案。他怔了一下說:「大人,恐怕這案屬下辦不了。」

「你不是破了多少疑案、大案,捉拿到兇手么?」

「不瞞大人說,殺害吳三公子的兇手,恐怕不是當地人,而是外來的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他們殺了人後,早已離,於了,屬下難以將兇手在一個月內捉拿歸案。」

「那你要多少日子才捉拿到兇手?」

「大人,這很難說,兇手要是行蹤飄忽,或在偏遠的邊疆,一年半載恐怕也難以完成。何況兇手是幾位武功極好,高來高去的能人,屬下也不—定能捉拿到他們歸案。」

「你可以帶幾名高手一同前去。必要時可以請當地官兵協助。」

戴七心想:官兵對陣交鋒,或者圍剿一般山賊還可以,要捉拿一流的上乘高手,那只有打草驚蛇,讓他們遠走高飛。他想了一下說:「大人,屬下斗膽說一句,吳三公子罪行昭彰,早該捉拿他繩之於法了。」

應天府知府皺皺眉說:「這不是本府所管的事,現在都督府指名你前去無錫捉拿兇手歸案,其他的事你不必管了!你的責任只是捉到兇手。至於日子,本府代你向都督府說明好了。」

這樣,戴七不能不奉命而來。一到無錫,無錫縣太爺便馬上接見他,告訴他殺人兇手自稱是水月宮的人。戴七更怔住了:水月宮!?這是江湖上一個神秘可怕的一個門派,武林中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裡。要是真的是水月宮的人,這就更難辦了!水月宮的人去年在京師幹了一件大事,殺了東廠二名高手后,一去便無蹤影,連大內高手們也奈何不了,吳三公子去招惹了水月宮的人,真是罪有應得。他便問:「錢大人,現查出兇手的下落沒有?」

無錫縣錢知縣說:「全無蹤影,聽說,東廠也有高手來了。」

戴七一怔:「東廠的高手也來了?他們在哪裡?」

錢知縣搖搖頭:「本縣也不知道.,他們行動極為神秘,不為人知曉。」「錢大人,會不會這案是東廠高手們所為?」

錢知縣愕然:「怎麼是他們所為?」

「錢大人,在下只是猜測而已,東廠的人可能冒充水月宮的人,幹了這一血案,想將水月宮的人引出來。要是這樣,事情更複雜了。」

錢知縣愣了半晌:「這,這不大可能吧?」

「最好不是。錢大人,兇手們在現場沒有留下一點線索?」

「醉月軒幾乎被夷為平地,沒留下什麼線索,但有人認出,其中一個是本縣的一位書生,住在充山。」

「哦!?抓到他沒有?」

「沒有,本縣捕快們不敢打草驚蛇,只等戴七爺的到來。」

「這書生武功極好?」

「聽說他不會功夫。」

「什麼!不會功夫?那他怎麼能殺人放火的?」

「醉月軒的店小二說,他雖然不會功夫,但事情是由他發起的。」

「那怎麼不捉他回來審問?」

「這書生不是一般的書生。」

「他是水月宮的人?」

「是不是就不清楚,但卻是本地武林世家公孫門的子弟,本縣捕快們擔心得罪了公孫一家,將事情鬧大了。」

戴七心想:難道是公孫家殺了吳三公子,不願露面,而以水月宮的人之出現?可是公孫一家是俠義道上一大門派,在武林中極有聲譽,也許不會樣子的?其中恐怕是另有隱情,他便說:「公孫一家又怎麼樣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好,在下馬上帶人將他捉來讓大人審問。」

錢知縣大喜:「戴七爺來就好了,本府馬上派人領戴七爺前去充山。」

這樣,戴七使出現在充山中……

戴七將雁瓴刀拔下,凝神面對明叔和明嬸。明叔、明嬸也雙雙亮出了利劍,明嬸對明叔說:「老頭子,你去照顧少爺好了,有我一個對付他夠了,用不著我們兩人聯手。我要看看,所謂的江南一刀,是不是像人們所說的那麼玄乎神奇。」

戴七說:「最好你們別動手,抗拒官府捕人,也是一條罪狀。」

「姓戴的,你嚇唬別人還可以,可嚇唬不了老娘。」

公孫不滅著急的說:「明嬸,你千萬不可跟他打呀!我跟他去,不會有事的。」

這時小丹跑出來了,拉著公孫不滅:「少爺,你別傻裡傻氣了,跟官府的人去,有好結果嗎?有人說,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們就是有錢,寧願喂狗,也不能餵給這一群貪官污吏們!少爺,我們走。」

戴七聽了小丹的話,十分生氣。他一生正直,從來沒收過別人半文的贓錢。可能他為人太直了,除了捉賊除惡盡本職外,對官場上的其他事不想過問,也容不了他過問,因而他對宮府中的一些暗中的勾結、貪污受賄的事不大清楚,也不大了解。他是憑本事吃飯,不需要買任何人的賬,就是有人送錢來,他也一口拒絕。他以為自己這樣,別人也是這樣,或者這也是他一直升到應天府總捕頭的原因之一。

因為他太正直了,不但為同事們猜忌,也為貪官污吏所顧忌,害怕他知道了自己貪污受賄的事情,只有想辦法將他調查自己,免得阻手阻腳,但他武功太好,為官府立過不少功勞,一些兇狠的歹徒,也只有他才能捕捉歸案,既不能將他無緣無故革職,叫他回家;同時,有時也的確需要他才行,所以只好將他推薦給自己的上司,遠遠離開自己,這樣,他從一般的捕頭,升為一縣的捕頭,又由縣捕頭,升到州府,希望有事,還可以借用他下來幫手,捉拿本縣捉不到的歹徒、兇手和飛賊。

戴七就是因為官場這種微妙的關係,一直升到了應天府總捕頭之職,他是怎麼也想不到官場這種微妙的關係的,還以為自己憑真本事吃飯,其實他不過是官僚們手中一顆有利用價值的棋子而已,真正敬重他為人的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和俠義人士。就是連公孫不凡也敬重他的為人,只是不相往來而已。的確,戴七也有為人敬重的地方,他不貪贓枉法,鐵面無私,身為官家的人,而沒有官家人的噁心、奸險、圓滑,是六扇門中的佼佼者。

所以戴七聽小丹這麼罵自己,甚為惱怒,喝道:「你胡說什麼?跟我站住?走,你家少爺走得了么?外面都有我的手下。他一逃走,我的手下就沒有我這麼客氣,會傷了你家的少爺,作為逃犯處理。」

明嬸一劍揮出,直取戴七,一邊說:「小丹,你護著少爺走,別理他。老頭兒,你也一塊護著少爺走,別理我了!」

摹然間,凌空躍來一條人影,喝道:「明嬸,快停手,不可對戴總捕頭無禮!」

明嬸一怔:「大爺!是你來了?」

「嗯,是我來了!」

來人正是江南武林世家公孫家的掌門人公孫不凡。他向戴七拱拱手說:「戴總,請了!」

戴七也拱手還禮說:「公孫大俠,請了。」

公孫不凡說:「戴總能不能先到屋內坐下,將話說清楚?」

「公孫大俠既然這樣,在下豈能不從?」

「別客氣,請!」

公孫不凡和戴七到屋內堂上坐下,明叔、明嬸相視一下,也跟著進去。公孫不滅和小丹見公孫不凡親自趕來,自然也不走了,聽候談話的結果。

公孫不凡看了公孫不滅一下說:「賢弟,你也坐下。」

公孫不滅也只好坐下,戴七問:「公孫大俠有何見賜?不妨直說。」

「戴總,你看在下拙弟是不是一位行兇殺的人?」

「不大像。在下也聽人說,令弟不會武功,只是一位書生。」

「那為什麼戴總要帶走拙弟?」

「公孫太快請原諒,令弟捲入了這一血案中,也可以說是血案發生前後的目擊者。在下奉命要帶令弟回去問話而已。弄清楚,自然會放令弟回來。」

「戴總敢保證拙弟不受委屈?」

「只要令弟沒有作姦犯科之事,沒參與其中殺人放火之事,在下可以擔保令弟平安無事歸來。」

公孫不凡轉問公孫不滅:「兄弟,你打算怎樣?」

公孫不滅說:「兄長,小弟既沒殺人,也沒放火,更沒有參加打鬥。」

小丹不平的說:「大爺,少爺不單沒參與打鬥,還遭打哩!」

「哦,誰人打你家少爺了?」戴七問。

「誰?就是醉月軒那些氣勢洶洶的打手。」

「他們為什麼打你家少爺?」

「他們說我們吃飯不給錢,我家少爺是吃飯不給錢的人嗎?他只不過說他們的飯菜貴得太駭人了,一個打手就蠻不講理,一拳就擊在少爺的胸口上,我能讓他們欺負少爺嗎?只好將那位打手摔在地上。」

公孫不凡擺手說:「好了,你不必說了。」

戴七聽了心中奇異,這位書僮只不過十三四歲,竟然能將醉月軒的一個打手摔在地上,看來公孫一門,人人都會武功,而且武功不錯,怪不得無錫縣的捕快們不敢輕易去招惹公孫家的人了。他便說:「要是這樣,你家少爺與這事無關係。」

「那你不帶走我家少爺了?」小丹天真地問。

「不,還得到公堂對質一下。我不能單聽一面之辭,再說在下只奉命拿人,審問是錢知縣之事。」

公孫不滅說:「兄長,我願去公堂對質。」

小丹說:「少爺,我也去。」

「嗨!你以為這是去遊山玩水嗎?你跟我去幹什麼?」

「不,少爺,這是因我一時氣憤鬧起來的。我去比你說得更清楚。再說我是不放心少爺一個人去的。要去我們都去;要不,大家都別去。」

明嬸說:「好孩子,有你陪少爺去,也好隨時保護少爺。你們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首先就不放過你這姓戴的和什麼縣太爺。」

公孫不見喝道:「明嬸,不得胡言亂語!」跟著他向戴七洪手說,「在下管教下人不嚴,出言冒犯,還望戴總捕頭見諒。」

戴七說:「尊仆護主情切,在下理解。再說,在下只知依法行事,秉公受理,個人的恩怨,從不放在心上。」

「在下也素仰戴總捕頭為人剛直不阿,鐵面無私,不畏權勢、豪強。現在將拙弟交給戴總捕頭帶走,還望照顧一下。」

「公孫大俠放心,只要令弟不犯法,沒行差踏錯,就是大俠不說,在下也不會傷害令弟半根毫毛。」

「好!有戴總捕頭這一句話,在下就放心了!不過,我公孫不凡是個粗人,醜話說在前面。我公孫世代以來,尊循祖訓,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濫殺一個無辜,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要是在下拙弟有什麼不測,含冤負屈,官府徇私枉法,莫怪在下將傾盡公孫一門之力,誓殺貪官枉法之徒。」

公孫不凡這一段話,隱含威脅。神捕戴七聽了心頭凜然,也冷冷回敬幾句:「在下望大俠三思而後行,是非曲直,以王法為依據,切莫因一時之憤,鑄成大錯。在下自投身公門以來,只知有王法,而不知其他,個人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在下再說一句,只要令弟沒幹過犯法之事,在下絕不會冤枉令弟大俠沒別的賜教,就此告辭。」

「請!」公孫不凡站了起來。

戴七將公孫不滅和小丹帶走了。明叔、明嬸擔心的問:「大爺,你信得這姓戴的?」

「依他平日的為人,信得過。」

明嬸說:「大爺,凡是官府中的人,老奴都信不過。什麼王法,黑的說白,白的說成黑,何況這次死的是常州知府的三公子,姓戴的就算再正直,怕也頂不住。」

「明嬸,那也不能一概而論,關於不滅之事,我自會派人在暗中打點,放好了。」

再說戴七帶著公孫不滅和小丹離開公孫家不遠,就有四名捕快從黑夜中躍了出來,一個問:「七爺,事情辦得怎樣了?」

「唔,辦妥了,通知其他人,收隊回城。」

其中一名捕快,想用鐵鏈鎖上公孫不滅和小丹。戴七喝道:「不得無禮!他們是自願蹋著我們走的。再說,他們目前並不是犯人,只是與這一血案有牽連的人,你們要好好護著他們回府,不得有失。」

「是,七爺。」其中一名捕快一聲呼喝,通知四下埋伏的捕快們收隊回城。公孫不滅和不丹看得悚然。這位神捕,剛才所說的,並不是虛言恐嚇,真的在自己所住的地方四周,埋仗了不少的人哩!幸好自己沒魯莽行事,沒有逃走,不然,真的是無罪變成有罪了,而且也逃不了。

他們進入縣城衙門,已是寅時左右,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便不去驚動縣太爺,等天亮時再行稟報。戴七帶公孫不滅來到大堂的兩旁廂房中安頓,說:「請公子和小哥暫時在這裡蹲一會;聽候過堂。」跟著吩咐兩名差人好好照顧公孫不滅和小丹,自己便帶了原有捕快們轉了出去,先去通知縣裡的師爺。載七名為照顧,實為看守,暫時將他們主僕兩人關在這間廂房中。

其實,戴七已是特別關照他們了,要是別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已將他們關進大牢中,與其他一些重要犯人關在一起。說不定一關就是幾天,等找齊了所有一干人等,然後才開堂審問。那他們主僕兩人,必然先受一番苦,嘗嘗鐵窗的滋味。

兩名差人見他們是江南武林世家公孫門的人,其中一個還是在江湖上極有聲望的公孫不見的兄弟,更是不敢怠慢,除了安排薪水招待外,還安排床鋪讓他們睡,一味陪著笑臉伺候。

世上的一些人,總是欺善怕惡的,尤其是公門中的一些雜差,更看不起一般平民百姓,要不是公孫不滅是武林世家的子弟,而是一般平民百姓,那有茶水相待的?不大聲喝呼,給你一頓拳腳就算好的了。當然有銀兩孝敬他們,稱你為老子也行。

公孫不滅和小丹來到這麼一個陰森森的地方,從沒有陌生環境給人守著過夜的,哪裡能睡得著?兩個差人就守在房門口,小丹輕聲問:「少爺,你怕不怕?」

公孫不滅嘆了一聲:「既來之,則安之,怕也怕不來。小丹,你害怕了?」

「少爺不怕,我怕什麼?只是不知明天是怎麼過堂的?縣太爺不會先打我們二十大板屁股吧?」

「他怎麼會先打我們二十大板?」

「我聽人說,縣太爺一升堂,先不問情由,就叫人先打二十大板屁股,說什麼這是下馬威的。」

公孫不滅怔住了:「有這樣的規定嗎?」

「少爺,我也不知道呵!一些人是這麼說的。不過少爺你別伯,要打屁股,叫他們全打我好了。我皮粗肉厚,受得住。」

「你別亂說,怎能只打你的廠兩個差人在門口聽了好笑說:「公孫少爺,你別聽外面的人胡說,公堂上沒有這門規矩,要是這樣,就沒有人前來擊鼓伸冤告狀了。」

小丹問:「哦!?既然升堂不是先打屁股的,怎麼有人給打得血淋浴的呢?」

「小哥,那是犯人在公堂不肯招供,矢口否認,才打屁股。有時打的不只是二十下、四十下,八十下都有。」

「那……含冤受屈不招認的人也打么?」

「有些犯人,在人證物證面前,都不肯招供,便只有動刑了。小哥,你和你家少爺要是沒有犯法,就不會動刑。」

公孫不滅默然無語,他心中始終抹不掉明嬸的一句話:「縣衙內不是講理的地方,無罪的人進去了也變成有罪。」難道公堂上真的不是講理的地方么那設這個公堂幹嗎?怎能代平民百姓伸冤雪恨?要是縣府真的是這樣?那也是自己命中注定,該有這一場橫禍。

公孫不滅和小丹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他們見外面的人來來往往,氣氛十分緊張。他們看見,醉月軒的那位店小二和一位打手也給差人帶上大堂上去了,其中也有一些生面人。不久,戴七陪著一位師爺模樣的人走進了這一間廂房。戴七對公孫不滅說:「公子,這是縣府里的黃主簿。」所謂主簿;就是一般人稱的師爺。

公孫不滅一揖說:「晚生拜見黃主簿。」

黃主簿略略回禮說:「公子別客氣。等一會上堂,公子另瞎怕,將那一天的事情,一一照直說了。」

「多謝主簿關照,晚生決不敢隱瞞真相,一直說便是。」

黃主簿又叮囑公孫不滅一些注意的事項,便與戴七離去。小丹說:「少爺,看來這位什麼黃主簿的,對我們很關心呵!」

公孫不滅點點頭:「看來縣府不是不講理的地方,明嬸恐怕說錯了。」

「少爺,我們過堂才知道它講不講理的。」

不久,大堂擊鼓升堂了,衙役一陣雷鳴般的喝聲響起,令人聽了心驚肉跳。錢知縣坐上公堂,驚堂木一拍:「帶犯人上!」

跟著便有人響應:「帶犯人上!」

接著兩位佩刀的捕快進入公孫不滅廂房,板著面孔說:「跟我們上堂!」小丹愕然:「我們是犯人嗎?」

公孫不滅慌忙說:「小丹,別亂說,我們跟他們上堂就是。」

「少爺,我們不是犯人哪!」

兩名捕快不容小丹再說,擁著他們進入公堂。一名捕快先上前跪稟:「稟告大人,兩名疑犯帶到。」

錢知府喝聲:「帶上來!」

公孫不滅一進來就先打量了公堂一下,見公堂上案桌坐著錢知縣,黃主簿立在他身邊,而神捕戴七坐在一旁聽審。本來一位巡捕頭,是沒有資格坐的,頂多立在一旁,可是戴七是應天府的總巡捕,官職是正六品,比錢知縣七品官還大一級,何況他還是南京五軍都督府派下來調查這一血案的,就更有資格坐在一旁聽審了。而黃主簿只是一個九品官吏而已,只能站著聽審。其他若干證人,卻站在公堂大門內一例聽傳話。在公堂上跪著的是醉月軒的店小二、打手和一名員外裝束的人,看來他恐怕是醉月軒的軒主。

小丹卻感到這公堂上的人行動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和少爺不是進來了嗎?捕快還要下跪稟報的,這不是多此一舉嗎?難道縣太爺沒看見我和少爺進來?這個縣太爺也會裝摸作樣,還叫什麼帶上來!這還帶我們上哪裡?在你身邊站著?讓你看清楚?這位縣太爺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了?誰知兩旁直立如木偶般的兩排差役,一個個扶著木棍、木板,如雷鳴似的吆喝起來,幾乎將他們主僕倆嚇了一大跳。小丹心想:你們喝喊幹什麼喲!膽小的不給嚇死了?那還審問什麼?

公孫不滅哪裡知道,這是一種官威,首先令犯人們在公堂不敢說謊話,站在他們身後的捕快立刻帶他們上前,錢知縣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為何見到本官還不跪下?」

「跪!?」公孫不滅茫然。

小丹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視公堂上的種種威嚴如同看戲,叫嚷起來:「我們不犯法,為何要下跪呢?」

錢知縣又是一拍驚堂木:「大膽?給我掌嘴!」

黃主簿慌忙在知縣身邊輕說了一句,錢知縣一擺手:「好了,這是不成年的孩子,本官不與你一般見識,給本官跪下聽審!」

公孫不災說:「小丹,我們跪下吧!」他自己首先跪下,小丹見自己少爺跪下,也只好跟在後面跪下來。

錢知縣問:「下面跪的是何人?何方人士,從實說來!」

小丹心裡又愕然了。什麼!?你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住在哪裡,幹嗎會把我們抓來的?

公孫不滅答道:「晚生複姓公孫,名蕪,字不滅,無錫縣人氏,家住充山中。」

「公孫不滅,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晚生一向安分守己,在家讀書,不知犯了何罪,求縣太爺指示。」

公孫不滅雖然從來沒見過這種公堂上的威嚴和肅穆,不知是父母留給他的血肉,還是他能鎮定著自己,反而不知畏懼了,沉著冷靜,對答如流。錢知縣又是一拍驚堂木:「大膽狂生,你在蠡園醉月軒中率先鬧事,然後打死殺傷多條人命,縱火焚燒醉月軒,還說不知所犯何罪?」

小丹又嚷起來:「我家少爺幾時率先鬧事和殺人放火了?我家少爺還遭人打哩!」小丹一指跪在別一邊的打手:「就是他橫蠻不講理,動手打我家少爺的!」

錢知縣連連拍著驚堂木:「給我住嘴!本堂沒問你,不得說話,待本官問到你時,才准說話。」

小丹還想分辨,公孫不滅喝著:「小丹,不得在公堂上胡言亂語。」

小丹說:「少爺,人家冤枉我們,也不準說話嗎?」

「這是公堂,不同家裡,能讓你胡亂放肆的?」

「好吧,我不說就不說啦!少爺,你一個人去說好了!」小丹嘟噥著。

堂上眾人,見小丹這般天真,不知害怕,有的忍俊不禁,幾乎要笑出聲來;有的暗暗為小丹擔心,也有的暗暗高興,幸災樂禍。其中一位管家模樣打扮的中年人,站出來向錢知縣一揖說:「大人,如此刁民,咆哮公堂,不打難以制其刁性,小人請大人先打他們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戴七盯了這人一眼:「吳管家,這裡是你審問,還是錢大人在審問?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說話無知,怎是咆哮公堂了?有你這樣亂動用大刑的嗎?」

原來這位吳管家,是常州知府家中的一名管家,奉了知府夫人之命,前來為吳三公子伸冤鳴恨,但他不是原告,原告是醉月軒的馬軒主,他卻在幕前幕後策劃,不管是什麼人,只要和吳三公子之死有關的所有人,他都想置他們於死地,以慰吳三公子的亡魂。錢知縣對他的前來,自然顧忌三分,幸好有錢面無私的戴總捕頭出來說話,不然,錢知縣真不知下令打好還是不打好。

吳管家囁嚅著說:「如此公然藐視公堂的刁民,小人只不過提醒大人注意一下而已。」

「你是不是很尊重公堂的法度了?」

吳管家一時嚇得不敢回話。公孫不滅說:「大人,晚生書僮性如璞石,不知厲害,不明法度,心直口快,出言無狀,望大人寬恕。有什麼過錯,盡由晚生承擔,要罰,請大人懲罰晚生好了。」

堂上眾人,不由以訝然的目光望著公孫不滅,就是錢知縣也暗暗稱奇,一個家奴有過失,作為主子,竟然願為家奴代罪,這恐怕是世上少有。別的主人,早已把過失推得乾乾淨淨了,寧願叫家奴為自己受罪,自己也不願承擔。怪不得一個小小的書僮,不顧生死,保護著自己的主子了!

錢知縣由一介寒儒出身,雖然膽小怕事,一頂烏紗帽掙來不易,他不願因此而丟失自己的烏紗帽,但也克己守職,不是貪贓枉法之輩,官場上的生涯,使他變得圓滑起來。他不敢得罪權貴,更不想枉屈了平民百姓,所以有時只好裝糊塗,誰也不想得罪,基本上,他還不失為一個公正廉明的好官。現在,雙方都是有一股強大的勢力在背後撐著。原告方面,是常州知府吳大人,更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被告方面,卻是江南武林世家,在社會上極有名譽和地位,任何一方都是得罪不起,丟了自己的烏紗帽是小事,恐怕連性命也難保。所以一開始審這個案子,就有一拖再拖的念頭,最後來個不了了之。當然,真的一方理屈,他也會秉公處理,不敢含糊。但鐵面神捕來了,他想拖也拖不了。

這時,他問公孫不說:「你將事情一一從實招來,不得有半點隱瞞之處。」

公孫不滅說:「是。大人,晚生絕不敢有半點隱瞞。」便一五一十將那日的事情經過詳盡的說了出來。

「你沒放火殺人?」

其實錢知縣也從公孫不滅的神態中看出來,眼前跪下的書生,與自己以前的情況一樣,是位怕事的一介書生,臉上全無兇狠之色,怎會放火殺人的?他只是依例審問而已。

公孫不滅說:「晚生知禮守法,怎敢於此放火殺人兇惡之事?」

「你難道不是水月宮的人?」

「晚生一向在家閉門讀書,極少出門,也沒聽聞過水月宮是哪一處的道觀寺院,怎是水月宮的人?」

錢知縣一拍驚堂木:「大膽,有人告你是水月宮的人!更有人看見你與水月宮的人在一起,你敢在本官面前狡辯么?」

「大人,晚生實在冤枉。那日晚生去醉月軒中吃飯,事前根本不知道那一男二女是水月宮的人,也與他們從沒來往,只是偶然在一個廳上吃飯而已。大人不信,可問問醉月軒的店小二和一些在醉月軒用飯的客人。」

公孫不滅不敢將月夜相遇水月宮的人說出來,要是一說,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幹凈了。

錢知縣說:「好,公孫不滅,那你聽著。」跟著朝跪在另一邊的喝聲:「馬鳴樓!」

跪在一邊一身員外裝束的人慌忙應道:「大人,草民在。」

「他剛才的話你聽到了?」

「草民聽到。」

「你怎告他們是水月宮的人,有何憑據?」

「草民是聽小店的店小二張五聽說。」

錢知縣喝聲:「張五!」

那位伺候公孫不滅、惹起禍端的店小二戰戰兢兢地應著:「小人在。」

「你知道他們是水月宮的人?」

「因為他們曾在一起。」

小丹忍不住駁道:「店小二,你不是也和我們在一起嗎,你怎麼不是我們公孫家的人?而且你和水月宮的人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們還長得多,你不更是水月宮的人了?」

的確,小丹沒有冤枉了他。這個店小二在鬧事一發生,就一直害怕地縮在那小廳的一角,甚至公孫不滅和小凡走了后,他仍在小廳里。所以說,他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錢知縣喝著小丹:「大膽書僮,本官沒問到你,不準答話。」

公孫不滅幾乎懇求的對小丹說:「我的小祖宗,你是不是想要縣大人打我們二十大板屁股了?」

小丹一下住口不敢再說。錢知縣又問店小二:「他們是不是一同進店,同坐上一圍桌上飲酒用飯?」

「不,不是!他們是先後進來,在不同的桌子上。」

吳管家不由怒視了他一眼,晚罵道:「你這奴才,是不是給嚇掉了魂,在胡說八道?你不是說他們在一起么?怎麼現在又改口了?」

錢知縣看在眼裡,心裡更明白了幾成,顯然這個知府大人的管家,想叫店小二一口咬定公孫不滅主僕兩人是水月宮的兇徒,置公孫不滅主僕於死地。他不滿的掃了吳管家一眼,本想喝叱他不得擾亂公堂,但因為他是自己頂頭上司的身邊人,正如俗話說的,不怕官,最怕管。知府隨便找一個借口,就可將自己的烏紗帽摘掉。知縣不便喝叱吳管家,只好喝問張五:「大膽張五,你怎麼前言不對後語?你可明白,亂供假辭,罪加一等么?」

張五嚇得叩頭說:「小人不敢。」

「唔,你是惟一目睹事件前後經過的人,好好將經過詳情說出來。」

張五隻是醉月軒僱用的一位店小二,不是吳家的奴僕。初時他不知道公。孫不滅是當地極負聲望的公孫世家的一位少爺,以為是一個無賴寒儒,存心來白吃鬧事的,才挑起了這一禍端。現在他一聽小丹說是公孫世家的人,心裡就暗暗嘀咕了,再加上縣太爺說不得亂作假口供,不然罪加一等,他嚇得更不敢亂說了。吳家固然不能得罪,但公孫世家的人更不能得罪,何況公孫家曾經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於是,他一五一十將事件經過詳細說了出來,他的口供,對公孫不滅十分有利。

錢知縣問:「那麼說,他們只是先後進來用飯的客人,你怎說他們是水月宮的人了?」

「因為他們鬧事後在一起的,小人便以為他們是水月宮的人了,到底是不是,小人也實在不知道。」

張五的口供,幾乎將吳管家氣得半死,他真恨不得將張五一腳踢死。錢知縣又問跪在下面的那位醉月軒的打手。可以說,他是醉月軒眾多打手中惟一能完整活下來的人。其他的打手、武土,全叫水月宮一男二女打發去了陰間,就是不死的,也重傷殘廢,他是扶著斷臂的黑蝙蝠武教頭離開現場而僥倖活下來。

錢知縣喝問:「杜彪!」

「小人在。」

「你認不認得他們主僕兩人?」

「認得。」

「他們主僕是水月宮的人嗎?」

「是!」

「你怎麼這樣肯定?」

「小人見武教頭要取那小賊的命時,是水月宮的那位白衣女子出手救了他。」

錢知縣一拍驚堂木:「大膽,就算真的白吃,你們也不能取人性命!」

「大人,是他們先殺害了我們的一個弟兄,武教頭才不得不出手。」

「誰殺害你們的人?是那書僮?」

「不是,是另一位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為什麼先殺了你們的人?」

這位打手愕了愕:「因為我們那位弟兄說他們主僕兩人吃飯不付賬,先行兇打人,那紅衣女子便說他胡說八道,顛倒是非,出手就將他的舌頭割了下來,所以武教頭才出手,叫我們圍住他們,不准他們跑了。」

這些情況,錢知縣已從公孫不滅和店小二那裡知道,不必再問下去,只問:「他們主僕兩人以後有沒有出手傷人和殺人放火的?」

「沒……沒有。不……人沒看見。」

錢知縣不再問他了,轉問馬鳴樓:「馬鳴樓,你說,殺害吳三公子的是誰?」

「是那位紅衣女子。」

「他們主僕兩人有沒有參加殺人放火?」

「沒,沒有。」

「當時你在哪裡?」

「草民陪吳三公子在樓閣上飲酒,樓下打鬥的情形看得清楚。」

「紅衣女子怎麼殺了吳三公子的?」

「她不知怎麼,一下就出現在樓閣上,不但將吳三公子身邊的所有武士全殺了,也殺了吳三公子。」

「紅衣女子為什麼要殺吳三公子?」

「草民不清楚,草民當時嚇得縮在桌底下不敢去看。」

小丹這時說:「縣太爺,我知道她們為什麼要殺吳三公子的。」

「好,你說!」

「因為吳三公子在樓閣上下令那兩位所謂武林高手,要先將我和少爺及水月宮的那一位黑衣男子全殺了,還叫他們將紅、白兩個女子活捉了給他享樂。」

錢知縣再審問馬鳴樓:「馬鳴樓,這書僮所說的是否屬實?」

「是,是,吳三公子是這麼下令來的。」

「剛才你為什麼不說清楚?」

「草……草民一下不記得。」

錢知縣再盤問其他一些人證,不知這些人證對吳三公於是憎惡,還是不滿醉月軒的打手們仗勢欺壓百姓,他們所有的口供幾乎都對公孫不滅和小丹有利,對告方不利,尤其是充山中的樵夫和太湖邊的漁民的口供,更對公孫不滅主僕兩人十分有利。一位樵夫說:「小人幾乎看著公孫公子從小長到大,他小時體弱多病,性情善良,七八歲時就在山中打柴,以後在家閉門讀書,並且對母極孝順。母親一死,他足足在家中守孝三年。平日極少出門,更沒與任何人來往,除了公孫家的老夫人和大爺來看過他外,沒有任何生面人出入他家的門庭,他怎會是高來高去水月宮的人了?」

審問到此,錢知縣便一目了然,公孫不滅和小丹是無辜的,與水月宮的兇手沒有任何關係,他與黃主簿和戴七略略談了幾句,便責備了馬鳴樓幾句,說他不該慫恿手下人胡亂說話,誣告好人,念他是位苦主,便不加懲罰,當堂將公孫不滅、小丹和其他人證全部釋放回家。命令本縣捕頭,極力協助戴七爺捉拿真正的兇手——水月宮的一男二女歸案。

公孫不滅叩謝說:「多謝錢大人如明鏡高懸,洗清晚生不白之冤。」小丹也跟著叩頭說:「我小丹也給大人叩頭哪!沒冤枉我家少爺。初時,我還以為官府是一個有理也講不清楚的地方,原來官府是一個明道理、辨是非的地方。」錢知縣微笑說:「小丹,你今後好好陪伴你家少爺,千萬不可多事了。」「大人,有人欺負我家少爺,我也不理嗎?這算不算多事了?」

公孫不滅連忙喝著:「小丹,不得胡說!」

黃主簿說:「小丹,真的這樣,也不可與人家吵鬧和相打,受了冤校,來衙門鳴冤告狀,錢大人會為你們作主的。」

公孫不滅一揖說:「多謝大人、主簿教導,晚生今後絕不讓小僕生事打鬧。」

戴七說:「公孫公子,我捉你們來,現在我護著你們回家去。」

公孫不滅這一次能很快的弄清冤情,更應該多謝戴七和黃主簿,是他們在錢知縣面前陳說了厲害,不能溯徐下去,應立刻升堂審問清楚,其次更要多謝充山中的一些鄉親父老,不然,單是錢知縣,頂不了吳知府這一股無形的壓力,就是不冤屈公孫不滅,也會拖下去,等捉到了真正兇手才放人,那麼公孫不滅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步出衙門了。等到獲釋,恐怕青春已早逝了。公孫不滅說:「戴總,不用了,我們自會回去。」

小丹也說:「是呀,戴總爺,少爺有我護著哩,不敢麻煩你了。」

正說著,只見悻悻而去的吳管家,又面有得意之色地轉了回來,趾高氣揚地說:「所有原告、被告和若干人證,都不得離開!」

黃主簿一怔問:「吳管家,你想要推翻錢大人的判決?」

吳管家說:「黃主簿,小人怎能這麼斗膽推翻錢大人英明的判決?」

戴七盯著這一惡僅問:「你想怎樣?」

「小人不敢怎樣,是我家老爺派了專人趕來,帶著公文,要將這一案件的所有人,押解到常州府,老爺要親自審問而已。」

公孫不滅和小丹聽得愕然,錢知縣也怔住了。顯然,錢知縣的頂頭卜司吳知府,不相信錢知縣審判這一案件,要親自來審理。

果然,常州府的一位官差,風塵僕僕的走進衙門,解下公文,先拜見了錢知縣,然後將公文送上。錢知縣一看公文,內容正如吳管家所說,要將若干人帶到常州府,由吳知府親自審理。錢知縣只有依照上司的命令行事,不敢違抗。他與主管和戴七商議押送人證的事。

黃主簿說:「所有人明天一早動身,也好讓若干證人回家與家人道別。」戴七說:「好,護送人的事,交給我好了,我也有事要和吳大人說的。」錢知縣見有戴七親自帶人去常州府,更是放心,他不是為他人著想,而是為自己著想。有戴七去,可以將今天的事說得清楚,不使吳大人疑心了自己。他便說:「那下官就拜託戴七爺了。」

公孫不滅和小丹以及所有證人,本來是滿懷高興,無事歸家,現在一聽又要去常州府,有人叫起苦來,不知這一去,是凶是吉。

公孫不滅向所有證人深深一揖說:「都是在下不好,拖累了各位鄉親父老,在下要是能弄清冤枉出來,必當報答各位見證之情。」

有人說:「公孫少爺,這不關你的事,都是我們什麼地方不去,卻偏偏跑去了蠡園遊玩,還跑去那該死的醉月軒吃飯喝酒,給差人們捉回來問話。」那位樵夫說:「少爺,也怪不得你,你更是受冤枉的一個人,我們是憑良心說話而已,談不上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戴七說:「好了,你們都回家吧!與自己家人好好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卯時,趕到這裡,辰進起程,大家不到,別怪我事後去捉人重辦。」

大家一聽,才陸陸續續散去。戴七對怔住的公孫不滅和小丹說:「公孫公子、小哥,我護送你們回去。」

吳管家說:「他們主僕兩人能回去嗎,萬一逃走了怎麼辦?」

小丹說:「放你的屁,你逃走了,我家少爺也不會逃走哩!」

戴七冷冷問:「他們為什麼不能回去?」

「他們可是重大要犯。」

「他們可是無辜受害者,要說要犯,是那些無中生有、亂告他人、枉送人命的不良之輩。公孫公子、小哥,我們走,別去理會這條亂咬人的惡狗。」

「你,你說誰!?」

「戴某就是說你!別以為你是吳府的一位管家,你在我眼裡,只不過是一條狗!就是你家老爺敢枉法徇私,落到我戴某手中,我一樣敢抓他歸案,繩之於法。」這一條吳家的看門瘋狗,不知道戴七的剛直不阿,鐵面無情,簡直在自討沒趣。他眼光光的看著戴七帶著公孫不滅和小丹離開。這一個小人,不知他是想在老爺、夫人面前邀功領賞,還是懷恨公孫不滅和小丹鬧事,造成三公子的慘死,看來這個小人,多數是前者而不是後者,他想通過這一次,提升到總管家的地位。

第二天卯時,所有的人都到齊了,不但沒有少人,反而多來了幾個證人。其中有斷臂的黑蝙蝠和那位給割了舌頭的打手頭頭。新增加的證人,都是吳家叫來的,都對公孫不滅主僕兩人不利。

至於昨天上公堂作證的人,一個也不少,戴七暗暗稱奇。不但他不知道,就是公孫不滅和小丹也不知道。這是公孫不凡暗暗派出人員,給有關證人送銀兩和米面,安撫他們的家小,不使證人因這場官司而有損失,斷了生計。所以他們一個個欣然而來。這不是公孫不凡收買、拉攏他們,更不是要他們作假口供,而是因為這樣的一場官司連累了他們,斷了他們一家的生計,於心不安,所以送銀兩和糧食,使他們沒後顧之恍。的確,像樵夫和漁民,一天不出去打柴捕魚,一家人便斷了米糧,何況一去常州府,不是一二天的事情,起碼是十天半個月,而公孫不凡派人送去的銀兩和米糧,足足夠他們一家人一個月之費用,他們怎不欣然而來?就是那一位醉月軒的店小二張五,公孫不凡也叫人給他家送去了銀兩,使他一家感激涕零,埋怨張五不該惹下了這場大禍,拖累了公孫家的一個少爺。

無錫縣與常州,有五六十里的路程,直到黃昏,他們才到常州。常州吳知府連夜升堂審問。吳知府為報兒子慘死之恨,裝模作樣一一審問了原告、證人的口供之後,便一拍驚堂木,喝問公孫不滅:「大膽狂生,你們主僕兩人,存心鬧事,挑起禍端,從實招來!」

公孫不滅愕然:「大人,晚生並無存心鬧事……」

「你斗膽敢頂撞本府?堂堂一位無錫縣的富豪人家子弟,居然說沒帶夠銀兩去飲酒作樂,這不是存心鬧事是什麼?你能瞞過了無錫知縣,能瞞過本府么?說!水月宮的那一男二女現在哪裡?你們怎麼存心鬧事的,一一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公孫不滅大喊冤枉,說:「晚生與水月宮的人從不認識,怎知他們在哪裡了?」

吳知府一拍驚堂木:「大膽,你這等刁頑兇徒,竟敢狡辯?來人!給本府先將他們主僕兩人拉下去打二十大板,看他們招也不招!」

小丹一聽跳了起來:「什麼!?你怎麼不講道理,竟要先打人的?」

吳知府更是一拍驚堂木,喝道:「打!」

戴七在一旁看不過去了,站出來說:「吳大人,事情沒弄清楚,不能先動刑!」

吳知府的官職是五品大員,戴七的官職不過是六品,雖然戴七是上面派來的,他也不將一位總捕頭看在眼裡,不滿的問:「戴總,你不會去包庇一個兇犯吧?」

「大人言重了,在下身在公門,怎會包庇一個兇犯?」

「既然這樣,免開尊口,戴總的本職是去捉拿犯人,審問犯人之事,戴總不感到有越權之嫌么?」

「在下擔心大人會屈了無辜之人。」

「請放心!本府不會冤屈人,就是一時冤枉了,本府自會向上司請罪,不用戴總操心。」

戴七見吳知府將話說絕,也冷冷的說:「大人要是一意孤行,嚴刑逼供,造成屈死,莫怪……」

吳知府立刻喝斷:「戴七!這是常州府,不是應天府。擾亂公堂,本府不用說,你也知道會犯了什麼罪。」

戴七說:「好,那大人請自重。」便一怒而去。吳知府也怔了一下,喝道:「給本府打,狠狠地打!」

頓時,四五個如狠似虎的差役,一個就按倒了公孫不滅和小丹,正要打下去,倏然,一道寒光在燈下一閃而逝,打人的差役橫飛了出去,公堂上的人全都驚愕了,一看,是一個紅衣少女,亭亭玉立在大堂上,年齡不過十三四歲,面含笑意。

吳知府驚愕了,睜大眼睛問:「你,你是何人?」

這位紅少女到底是什麼人?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一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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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俠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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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禍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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