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醉回七九
「小梁啊~這次真得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夏振東舉起杯子,感慨的對著梁三平道。而梁三平則是一陣的恍惚。
夏振東他是認得的,記得自己初來瓊島的時候就在公共汽車上順手救下了他和他的兒子。他們倆當時剛剛從老家探親回來,車上遭遇了劫匪。
「老夏,這話再說就沒意思了。我這不過是順手幫一個忙,就是該做的。沒什麼感謝不感謝的……」
仔細的看了看夏振東,梁三平覺得有些恍惚。這時候的夏振東不是後來自己所熟悉的那副面孔,此時的夏振東英姿勃髮帶著一身書卷氣。很似自己最初見到他那時候的模樣。
梁三平晃了晃腦袋,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因為就在剛才自己是在三十多歲才結婚的兒子的婚禮上,怎麼一下子這就回到了幾十年前?!
他掃了眼不遠處牆上的日曆,上面赫然寫著:1979年8月25日!也就是說,梁三平一下子從2013年跳回了三十四年前。
而此時擺在梁三平面前的場景,讓梁三平既熟悉又陌生。恍惚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來。這是自己救下夏振東之後,在派出所正做著筆錄呢!
「小梁啊~聽到老夏說車上的事兒,當時還真嚇了我一跳!我這還擔心出了什麼事兒了,好在沒出事兒。我們熱作所還真得謝謝你啊!」說話的便是周建平,梁三平也是認得的。
後來兩人還打過不少的交道。他是寶亭熱作所第三試驗片區的負責人。這次,夏振東來到了寶亭其實就是為了他們第三試驗片區的事情。
「小梁同志,你這次是來大概是投靠親戚的吧?!」聽周建平這麼一說,梁三平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周建平能猜出來並不奇怪,在這個年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有路子的,大都想要投靠親戚。農村裡實在是吃不飽。
而農場里,至少吃是夠的。1979年的農場工人,一個月是三十八塊錢。加上瓊州地區的地區補助四塊二,那可就是四十二塊二毛了!
在這個年代,這可不是一筆小錢。而且,工人們每月還有三十斤的糧票。這可了不得!雖然這些糧票是不會發放到你手裡,只有你出差或回家探親的時候農場里才會給你開具介紹信並將糧票置換給你,但這也是了不得的福利了。
在農村,別說是糧票了就是定量的口糧能不能吃飽都是個大問題。所以,很多人在這個時期選擇了投奔在國有企業里的親屬。
即使沒有能夠捧上正式工的鐵飯碗,哪怕是個聘請工也是好的。好歹可以吃上飽飯。梁三平在老家還有爹媽,二哥也在家裡。
一家老少就指著那點兒地吃飯,這年月又「割資本主義尾巴」。沒法做些小買賣。那街上的鋪面,就跟擺設似的沒啥用。
好在二哥在高小里當著老師,當年家庭成分被分成了貧農。這日子才算是好過了點兒。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梁三平這年歲越大吃的就越多。
二哥這一結婚,家裡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於是家裡人商量了一下,便讓梁三平來投靠他的大哥,在江海農場安家落戶的梁大平。
「唉……老百姓沒吃飽,這就是我們這些學農的人犯下的錯啊……」看著梁三平不好意思,夏振東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沉痛。
「老夏,這不是一個地區的問題。現在全國哪裡不是這樣?!都吃不飽,這不是一兩個人一時半會兒可以解決的,不過至少咱們現在能看到一點兒希望不是……」
梁三平呵呵一笑,心裡卻感嘆。還好沒把政治變化說出口,這年月政治問題可是大問題。雖然此時那十年的風波剛過國內的環境鬆動了些,但這不代表你可以瞎說。
「不說這些了!老夏你是個知識分子,老說這些咱們這大老粗聽不懂的話幹嘛?!走走走……都跟我吃飯去。哈哈哈……」
周建平很熱情的邀請老夏和梁三平去吃飯,而夏振東也覺得這個時候發這種感慨顯然有些不合時宜的。於是抱歉的笑了笑,就跟著周建平一起出去了。
出得派出所來,看得到處都是矮矮的三角瓦房。路也不是後世的水泥路,全都是一片黃土上面蓋著沙子。這時候的道路維修班,會經常的在道路覆蓋黃沙。
而街面上也沒什麼人,偶爾走過的幾位都穿著一身打了補丁、漿洗的發白的藍色工裝面呈菜色。
街面上時不時的跑過幾隻雞鴨,或者母豬。這也算是瓊省的特色了,這裡的農家豬都是放養的。所以你經常可以見到一頭肥大無比的母豬,帶著一群群的小豬滿街跑。
街上隨處可見雞鴨豬的糞便,而大家就這麼若無其事的在街面上走著。而周建平則是帶著梁三平和夏振東上了熱作所的吉普車,直奔熱作所而去。
熱作所距離縣裡也不遠,不過是十來分鐘就到了熱作所里的一家小飯館。這年月,飯店裡可沒有什麼很好的裝潢。
除非是一些涉外酒店,否則的話大多數的只是簡單而隨意刷一下白牆就算是裝修了。傢具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就是幾條木條凳子一張簡單到極點的方桌便是飯店了。
大家寒暄了一陣子,就直接開吃了。這個年月,飯桌上的東西很是一般。
哪怕是招待夏振東這等上面下來的官員,也僅僅是少的可憐不知道有沒有二兩、剁碎了的五花肉。剩下的全是青菜,好點兒的就是一碟子炒雞蛋和小盤的花生米。
然後兩個本地的野菜,地點也是在寶亭熱作所的第三片區區部。在這裡招待夏振東,周建平還是很不好意思的。覺著怠慢了,但現在這世道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建平這才對著夏振東嘆氣道:「夏主任啊~我們這白化病的發病率太高了。就今年,因為白化病橡膠直接減產了20%以上。」
「方法我們試過了不少,到底就是打硫磺。但效果不佳啊!總局對我們的減產很不滿意,多次來函說這件事情。我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才厚著臉皮去求您的……」
橡膠白化病?!梁三平一聽這心裡就樂了,作為個老農墾人。特別是基層起來的幹部,對於橡膠白化病再熟悉不過了。
白化病,這是一種植物病菌。在低溫、潮濕的環境之下大面積的侵害橡膠樹的嫩葉、嫩芽、嫩梢和花序。這直接導致的便是橡膠減產,嚴重的甚至會導致橡膠樹死亡。
是以,這種植物病症對於以橡膠生產為主業的農墾來說是極為致命的。然而,目前國內並沒有太好的防治手段。
都是在用硫磺不斷的噴洒橡膠樹,試圖防禦這種病菌。但首先這對硫磺的消耗極大,其次效果會隨著當年的氣候變化而變化。
比如這年氣溫過低,而濕度太大導致落葉不凈這種病症就極為容易趁虛而入。而等你發現的時候,病症已經大面積的傳開了。
橡膠間隔如此之大,而且樹榦很高。你無法對每一株的橡膠樹都進行檢查。可一旦遺漏了,那麼因為種植的密度會導致整片膠林,甚至隔壁膠林都會被傳染到。
硫磺粉……梁三平無奈的在心裡嘆了口氣,這玩意兒哪兒能用啊?!下一場雨,這硫磺粉基本都被掃光了。你要補打,耗費更大而且效果不佳。只能說是聊勝於無吧。
要知道,後來梁三平他們都是用專門的煙油藥劑和機器來噴洒的。不僅成本低廉,而且效用也持久。比硫磺粉強百倍去了。
「老周啊,我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說實話,現在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我們這裡的問題。實際上世界其他的橡膠產地都面臨著這個問題。」
說到了正事兒,夏振東放下了筷子對著周建平道:「我這次來,首先是要實地看看寶亭的情況到底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其次,也是要做一份報告交給總局。」
「不僅僅是我們粵東總局,事實上國家總局也對這件事情極為頭疼。所以上面才會給我們這麼大的壓力,希望我們研究院在這方面能夠有所突破……」
周建平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他何嘗不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根本就沒法解決。就算是能夠解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的。
要是能解決,總局也不會放著這個問題到現在還沒有處理。
比如1976年,我國的橡膠產量僅為78800噸。而當年,作為第三橡膠消耗大國的我國當年橡膠消耗量就高達217500噸。
入不敷出,嚴重的入不敷出啊!更讓人頭疼的是,當年的國際橡膠價格由每噸1000美金一下子漲到了每噸1200美金!
也就是說,要滿足國家的工業需求,那麼就需要一億多美元來購買138700噸橡膠!
而同時,在1976年整個國家的外匯儲備僅僅是12.55億美元。一億多美元啊,直接就是整個國家外匯儲備十分之一就砸進去了。
1976年,一億多美金是什麼概念?!這一年,一位二級工人的工資大約是四十二塊上下。基本工資三十八塊,加上地區補助什麼的共計可以達到四十二塊。而同時美元兌人民幣的匯率為1比1.8。
一億美元便相當於1.8億人民幣,這等於當年全國四百二十八萬工人一個月不吃不喝拿出來的所有工資。當年,大米為0.11元/斤這相當於八十餘萬噸糧食!
而偏偏在那年,因為白分病的大面積爆發導致了國內橡膠的重要產地也就是瓊島、粵北和滇省皆大面積的減產。
在如此情況之下,農業部遭到了上面的痛批。無奈之下農業部只得下了軍令狀,必須要在五年內解決這個問題,至少要找出處理方法。
其實,也不怪上面給農業部壓力。鋼鐵、煤炭、石油和天然橡膠就是世界四大工業原料,而天然橡膠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資源。
離開了它,我們很多的工業研發和生產將陷入停擺。這包括了醫療、建築、機械、化工……等等。無奈之下,國家只能是在國內橡膠減產的情況之下拿出本就不多的外匯去購買大量的天然橡膠回來使用……
而此時夏振東的到來,便是部里和農墾總局的一個態度。
「我這裡來,主要的目的就是處理這件事情。這次呀,我不過是先頭部隊罷了。過一段時間,我們研究院的同志們就會一起抵達寶亭。到時候我們會專門在這裡建立一個課題研究小組,研究這個問題的處理……」
聽到了這句話,周建平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既然研究院接手了,那麼自己的責任就可以放下了。到時候只要研究院研究出來,熱作所還不是第一個收益的么?!
「老夏,我能說句話么……」不知道什麼時候,仔細傾聽的梁三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對著夏振東和周建平道。
倆人一愣,周建平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確,你小子是救下了周建平和他家小子的命。但也不是說你什麼話都能插嘴的。這種技術的東西,由不得你吹牛。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可惜這時候的周建平不知道,後世里他說起自己的老友梁三平那可是從來都是豎起大拇指的。梁三平那會兒農墾系統里誰不知道啊?!
人家老梁可是直接被瓊島農墾系統提名的十大傑出青年,還推薦到了didu去培訓。瓊島農墾里數個過億的工程,上面可都是指定他來經手的。而且還自行鑽研,做出了好幾項技術革新。這讓農墾的橡膠開割時間提前了一大截、產量提高了,同時還外增了大量的經濟效益。
說起來,這等本事誰不服氣?!可惜的是,這是後世。現在的周建平可不覺得面前的這小夥子有多厲害。
「哦?!小梁有什麼看法么?!」說實話,梁三平開口這讓夏振東有點兒不高興。夏振東是學院派技術出身,學技術的講的就是一是一、二是二。
沒有什麼中間數。夏振東感激梁三平救下了自己的兒子,但這不代表他會為了梁三平放棄自己的原則。這是技術問題,哪怕是自己這等技術人員和自己的同志們都沒有確切的把握。
而且,國家對白分病的研究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五十年代末發病開始,國家就不間斷的對這種病症進行研究。沒辦法啊!為了發展本來就不多的外匯儲備一個勁兒的往外丟,叫人看了心疼。
但這並非是瓊島一個地區發生的問題,而是世界區域內種植橡膠的區域都會發生的問題。這同樣,也是夏振東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的隱痛。
梁三平一個剛剛從村裡出來的孩子,還能懂什麼呢?!但夏振東還是壓住了自己的怒氣,他覺得好歹在這樣的場合給梁三平一個面子。
「老夏,我知道我現在接話有點兒突兀。但我想說的是一些我知道的情況……」梁三平沉吟了一會兒,才對著兩人道。
「我是桂省人,高小沒有讀完我就沒有再讀書了。之後我便去了滇省修鐵路,修鐵路修了差不多兩年。回來的時候趕上了自衛反擊戰,我做了民兵支前……」
看得夏振東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梁三平把筷子直接一放說出了自己的答案:「三唑酮,熱霧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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