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論勢

第十三章 論勢

「韓國四面受敵,先生何以教我?」

待賓主落座后,太子然直奔主題。畢竟韓國的地理形勢實在是太差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說的就是韓國目前的情況。

「嗯嗯。」范睢卻是低頭不再言語。

「以弱韓周旋諸國,請先生教我。」說完又是一個長跪。

「嗯嗯。」范睢繼續一言不發。

「先生難道不願賜教於我嗎?」太子然第三次長跪不起。

直到這個時候,范睢才長嘆一句,言道:「非是如此。臣聽說姜尚未遇見周文王時,身為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那個時候他們的交情是很淺的。結果一番說辭後文王立他為太師,一起乘車回宮,這就是因為姜尚的話說進了文王的心坎,最終文王便得到姜尚的輔佐統一了天下。假使當初文王疏遠呂尚而不與他深談,這樣周朝就沒有做天子的德望,而文王、武王也就無人輔佐來成就他們統一天下的大業了。」

說到這裡,范睢自嘲說:「如今臣只不過是一個躲避追捕的罪人,與太子您交情很淺。而太子希望我說的卻是匡扶國君的大事,臣想盡一片忠心,卻不知道太子您心中所想。這就是太子連續三次詢問臣而臣不敢回答的原因。臣並不是害怕什麼而不敢說出來。我明知今天向您陳述主張明天就可能伏罪受死,可是我決不想逃避。太子果真照我的話辦了,受死不值得我憂患,流亡不值得我苦惱,就是漆身生癩,披髮裝瘋我也不會感到羞恥。」

「況且,像五帝那樣的聖明終不免死去,三王那樣的仁愛也不免死去,春秋五霸那樣的賢能都死了,烏獲、任鄙那樣力大無比難免一死,成荊、孟賁、王慶忌、夏育那樣勇猛威武也一個個死去了。由此可見,死亡這是每個人必不可免的。處於明了必然死去的形勢下,能夠對韓國有少許補益,這就是我的最大願望,我又擔憂什麼呢!」

太子然正要辯解范睢有怎樣的一番說辭,都不會因言獲罪。卻聽見范睢自顧自地走向窗邊,望著孤懸的月亮,有感而發。

「過去伍子胥被裝在口袋裡逃出了昭關,路上夜裡行走,白天隱藏,走到陵水,連飯也吃不上了,只好爬著行走,裸出上身,叩著響頭,鼓起肚皮吹笛子,在吳國街市上到處行乞討飯,可後來終於振興了吳國,使闔閭成為霸主。假使我能像伍子胥一樣極盡智謀效忠韓國,就是再把我囚禁起來,終身不再見太子,這樣我的主張實行了,我又擔憂什麼呢?」

「過去箕子、接輿漆身生癩,披髮裝瘋,可是對君主毫無益處。假使我也跟箕子有同樣的遭遇披髮裝瘋,可是能夠對我認為賢能的君主有所補益,這是我的最大榮幸,我又有什麼恥辱的?我所擔憂的,只是怕我死後,天下人看見我為太子盡忠反而遭到死罪,因此閉口停步,沒有誰肯向韓國來罷了。」

「申不害變法隨使韓民富,但未使韓國強。如今韓國上下術治之風瀰漫,國君不思進取,士大夫醉心於權術。」

「現在您在上面有威嚴的韓王,在下面被殲佞臣子的惺惺作態所迷惑。自己身居深宮禁院,離不開左右近臣的把持,終身迷惑不清,也沒人幫助您辨出邪惡。長此下去,從大處說國家覆亡,從小處說您繼位后宗族勢大,會讓自己孤立無援岌岌可危,這是我所擔憂的,只此而已。至於說困窮、屈辱一類的事情,處死、流亡之類的憂患,我是從不害怕的。如果我死了而韓國得以大治,這是我死了比活著更有意義。」

太子然長跪著說:「先生這是什麼話!韓國地處四戰之地,我本人也是才疏學淺。如今群狼環伺,先王基業朝不保夕。有幸結識先生,這是上天恩准我煩勞先生來保存我的先王的遺業啊。我能受到先生的教誨,這正是上天恩賜我的先王,而不拋棄他們的這個後代啊。先生怎麼說這樣的話呢!從這以後,事情無論大小,全賴先生指教我了,請不要懷疑我了。」

范睢聽得太子然如此保證,終於放下架子,長揖行禮。太子然也是趕忙還禮。

「韓王年事已高,太子掌國乃大勢所趨。不知太子殿下對當今天下如何看待?」

太子然心下暗道,正戲來了。剛才范睢隨答應輔佐自己,但自己身為主公,無論如何也得表現出一定的水平。不然別人哪有什麼信心跟隨你。這年頭,臣子最喜歡的主公有兩種,一是昏庸型的,對臣子言聽計從;另一類就是明君,這樣才有前途。

稍微理了下思路,太子然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我就淺談諸國了,望先生賜教。」

「先說燕國,燕國居於苦寒之地,北有東胡,但為燕將秦開大敗,因此後方穩定。燕昭王勵精圖治,國力強盛,聯合五國攻齊,幾乎滅齊。奈何其子繼位后,中田單離間之計,功敗垂成,國力由此衰弱。觀其政,其才不足昭王十分之一。如今燕國已不足為慮,且燕、齊已是大敵,今後必有一戰。」

「如今田單雖已復齊,但齊國元氣大傷,曾經可與秦國相抗的齊國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秦國失去了最大的敵人,山東六國失去了脊樑。之後秦趙結盟和好,秦國經略楚國,趙國專心討伐齊國。」

「待得五年前秦國攻破鄢郢,設南郡,楚國遭到重創。秦國將目光重新投向中原。這兩年,降服韓國,數次伐魏,即為秦東進策略矣。趙國、秦國如今裂隙已生,不曰將有一戰。」

太子然頓了頓,看到范睢一臉平靜,似乎毫無反應。心說你好歹給點反應啊!這副表情讓自己怎麼想。

「此乃然的淺見,請先生教我!」太子然無話可說,誠心一拜。

范睢卻是驚了,太子然所說的自己自然是深熟於心的。但沒想到堂堂一貴公子深知天下大勢,不偏薄,倒也難得。

范睢沉思片刻,卻是言道:「公子嚴重了。吾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眾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

「今韓國地處四戰之地,國弱而地豐,列國垂涎,此乃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也。然國富則民強,民強則軍銳,軍銳則各國懼。此乃存亡之道!公子卻能以疲師敵強旅,大獲全勝!」

「如公子所言,趙國乃北方霸主。方今之時,齊、魏、楚國力大減,難與秦國抗衡,燕、韓積弱,秦國不以為慮。山東六國中,唯有趙國國力強盛,乃山東之脊,如鶴立雞群,必引強秦打壓。」

「以叔之所見,趙國之策本乃坐山觀虎鬥。韓、魏地處中原,乃趙之南方屏障,趙國必不允有失。五國伐齊后,趙、秦之所以結盟,乃因秦欲征伐楚國,趙欲經略齊國。」

「原本秦、趙、楚可三足鼎立,進可爭霸天下,退可守其祖宗基業。然白起三伐楚國,以少兵敗楚傾國之兵,楚國之勢大衰。反倒趙國攻伐齊國較為艱辛。」

「如今楚國元氣大傷,秦國顧慮已失。經略中原乃是必選,不會因趙國而改變。因此趙國在韓、魏未有亡國之憂時不會與秦國爆發決戰。趙國如今已置身秦國東進戰車之下,趙國『北進南守,西和東伐』之策失效矣。」

「由此,天下之勢已明,乃秦、趙爭霸。趙國懼秦,不得不拉攏韓、魏以抗秦。去歲魏國素遭秦、趙攻伐,魏國最後不得已親趙,實乃秦、趙兩國初交鋒爾。為維繫南方防禦縱深,趙、魏這才合力攻伐華陽,意在聯合韓國以抗強秦。」

說道這裡,范睢卻是一笑,「哪料公子夜襲華陽,大破趙、魏大軍,給原本的三晉聯合平添了許多變數。」

太子然聽得此言,一系列戰事為何發生都清楚明白了,頗有醍醐灌頂之妙。心下卻是暗嘆,按照原本的歷史,卻是秦國千里奔襲,一戰而斷山東之脊。三晉聯合的計劃也是胎死腹中,直到各自亡國。

當然,這樣的想法太子然是不會說出口的。

「然受教矣。」不由慶幸自己拉攏了這個大能。

「叔有三計可助公子爭霸天下。一曰合縱,聯合趙、魏以抗秦,此乃自保之計。如今韓國之弱非朝夕可改,必需有盟友方能周旋於諸侯。與秦交好乃與虎謀皮,如今最佳選擇無非趙國一國而已。」

「二曰變法,不變法無以圖強。韓國術治已久,宗貴尸位素餐。唯有任人唯賢,賞罰分明,否則不足以強匡天下,威行四鄰。」

「三曰遠交近攻,待變法強大后,遠交莫如趙、秦,近攻莫如魏、楚、齊,既得魏、楚、齊,退可與趙、秦三足鼎立,進可一舉而並天下!」

「善。聽先生一言,勝讀十年書。」

聽得范睢這個當世一流戰略家的謀划,太子然也是堅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眼下對韓國最好的策略就是聯合三晉,自保之後積蓄力量,變法圖強。

看著自信滿滿的范睢,太子然心想,自己這次搶到了本屬於秦國的范睢。秦國想必還會像之前一樣,一會攻打齊國,一會攻打魏國吧!沒有一個明確的戰略,倒是可以讓自己喘息。

「未知公子此次韓國使團訪魏的目的何在?」在得到太子然的贊同后,范睢迅速進入了謀士的角色。

「先生,訪魏乃為合縱而來。我國丞相張平也已親往趙國商談結盟一事。」太子然當下回復道。

「那不知魏國的八萬士卒,公子作何計較?」

「待魏國付出相應贖金、結盟成功后,我們會立即釋放。」太子然笑著解釋了下。

范睢仔細打量了太子然一下,內心湧起了一番感慨。原本自己還擔心韓國會把魏軍俘虜編入軍隊影響結盟。畢竟這個時代是搶人的時代,八萬訓練有素的士卒會平添不少國力。

但看到太子然如此知進退,明大勢,不驕不躁。唉!韓國這個太子了不得啊!跟著這樣一個英明的君主,自己的抱負想必會實現吧!

彷彿想到了什麼,太子然卻是沖范睢一笑道:「先生權且放心,與魏國結盟之事不會影響報先生的大仇。然還是那句話,不出十年,先生之仇必報!」

「叔慚愧,公子之恩,叔無以為報,唯以此生不負公子之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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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風雲之韓國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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