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蘭澤花海
馬車裡,纖塵聽著外面那道熟悉的聲音,不知怎的,一滴清淚無聲滑落。只隱約覺得,以後的日子自己只會離他越來越遠。
面對簫鈺,簫湛終是架不住心虛,連嘴邊的笑容都顯得敷衍。回道:「只是去郊外散散心,入夜之前便會回宮。
」散心…簫鈺心下冷哼一聲,轉向對面馬車時眼鋒驀地銳利不少。不時,他幽幽的笑了笑,抬手輕輕觸碰慕容雨岸髻上的梨花簪,言語溫潤:「許久未去流離江,改日雨岸隨朕同去如何?」
慕容雨岸微微一笑,蔥白玉指輕扶住他的手臂:「嗯~」
「走吧!」簫鈺一邊吩咐前面的車夫,一邊拉過慕容雨岸的手,穿墜著東珠的帘子失去牽引,順勢嘩啦啦垂落,擋住車廂內相擁親吻的二人。
「恭送殿下!」簫湛抱拳,目送著前面的馬車離開。待馬車走得遠了,他才動身走回自己的馬車。掀開白紗帘子,只見纖塵低垂著腦袋斜倚在車壁上,一言不發。
「咳」他潤了潤喉,揚袍在她對面坐下:「不必諸多顧慮,出來玩就要開心點!」
纖塵彎長的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鳳眸,看著他:「王爺以為我會顧慮些什麼?」她咧著蒼白的唇角笑了笑,低眉將耷拉下去的披帛拉回原來的位置,「我在宮裡,在他心裡處於什麼樣的位置,我自己很清楚……」
「呵呵~」簫湛乾澀一笑,取出腰間一物輕擦了擦,含笑避開話題:「還認識它么?嗯?」纖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他從不離身的那隻玉笛子。
他這樣問,說明三年前的那夜,他記起來了。她一直不希望他記起,一來怕他秋後算賬,二來那夜之事實在有些糗。
「怎麼不說話?我又不會真如當初所言扒了你的皮……」簫湛打趣語氣說著,狹長鳳目頻頻看向她的臉,祈望她能一展愁眉。
纖塵打早晨起便蹙著的柳眉竟真的舒展開來,鳳眸中散出一抹幽光清洌如水。她攤平掌心,遞到他面前:「那夜匆促,也沒瞧個仔細,王爺應不吝再讓我看看吧?」
「自然,誰讓當年的小丫頭如今已貴為夫人了呢……」簫湛把笛子擱在她掌心,嘴上卻不肯饒人。
二人就這樣一路上談著彼此的事,倒也和諧。簫湛見她面色不好,便主動擔當了說者,將這些年來自己碰到聽到的趣聞件件講來。譬如梁玉國國君有戀童癖,楊雪公主出生時她的母親才十三歲;又譬如前些日子,碧落南疆之地的華笞城內有人說親眼見到了海中哭泣的鮫人,據說那鮫人長相奇醜,哭聲嗚嗚咽咽,如怨如慕,卻似個閨齡少女……
說到華笞城,他不禁提起沈吟萱,這也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提起她。
他說,他遇上她的第一眼是在青樓。那時他剛剛迷戀上刺青,苦於宮中萬太后以正風氣之名嚴格杜絕,他只好出宮挑選試手的女子。
青樓里脂粉女子無數,他卻唯獨看中了那素手彈琵琶的少女,只因她有雙清澈而靈動的眼睛。
可是,那位叫做沈吟萱的少女並沒有感激他的青眼相看,不等他將話說完便轉身離開。他那時皓齒一緊,心裡是又無奈又好笑,這麼多年了,終於有一個拒絕自己的女子。
於是他跟著她到了她的家,那是個幾乎僅有四面土牆和一圈籬笆的小院,院里幾棵桑樹迎風而展。他沒想到,看起來那般美好的女子,竟孤身生活在…
從那以後,他一出宮便會繞到她家附近,有時碰巧她在家,會遠遠的看他幾眼,卻並不請他進去;而她不在的時候,便大抵是在煙城某個青樓里彈曲,他偶爾會去青樓里找她,然後靜立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裡靜靜聽她彈奏的琵琶,偶爾也會徑自進入她的家門,獨自一人在她的院子里喝喝茶。喝完離開前,他習慣留下一錠銀子或一枚玉佩在桌上,當做茶錢。他後來才知道,自己悉心留給她的銀子玉佩都被她交到了官府,為這事,他足足黯然神傷了一個時辰。
不過,禍兮福所倚,從那以後她竟會主動和他說話了,慢慢的開始叫他簫大哥,慢慢的開始請他喝茶聽曲,甚至請他替自己修改曲譜。
纖塵看著簫湛,他笑容和煦,臉上似裹著一層光暈,既脫塵俊逸,又讓人覺得很是暖心。她想,沈吟萱一定是雖苦亦樂的,畢竟能得一人真心以待,是件可遇不可求之事。
「你的臉色怎麼越來越蒼白?」馬車剛停下,簫湛扶住險些摔倒的纖塵,關切問道。
纖塵扯著一抹笑,微微搖頭:「沒事,是不是到了?」
簫湛握住她的手又緊一分,加重語氣道:「你的手這麼冰,怎麼可能沒事?也怪我讓人褪了你的鵝毛氅。」說著,他旋即脫下自己的外袍,仔細的替她披上。
纖塵雙眸微熱,怔怔地看著他:「……你答應替我隱瞞……」
「自然!」簫湛點了點頭,一邊扶她下馬車。
帘子剛被拂開,便有一陣幽香襲面而來。纖塵不由眺目遠望,才知自己此刻正位於一座高山腳下,一條宛如游龍般的青石小路一直向高山上面延伸,而山下的平地與青石路兩旁皆開著一種淡紫色的蘭花,很是荼靡。
「煙城竟還有這麼美的一個地方……」她視線凝在馬車輪子底下一株被壓斷的蘭草上,低低感嘆著。
「你喜歡就好。」簫湛狹長丹鳳眸里彷彿吹進一縷清風,輕輕一眨,妖繞萬千。
「你……」感覺腹中一陣抽痛,她只得停頓,抱著身子轉過臉,接著說道:「你常來這裡么?」
「偶爾過來……這裡,叫蘭澤……」簫湛說著,一邊揚手令車夫退下。只聽駿馬一聲嘶鳴,車夫揮鞭揚塵而去。如此,便只剩他二人。他長身轉到她面前,神情有些嚴肅:「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纖塵漆黑的眸子轉了轉,秀眉不覺已深蹙,告訴他又能如何呢?徒添一口輕嘆,還是換他愁眉不展?
「我這樣,是因為有舊患在身,它由來已久,無法根治。其實除了比尋常冷些,也沒什麼的……」
簫湛輕嘆一口,搖搖頭道:「為何不肯告訴我實話?」
纖塵垂眸,避開他充滿考究的目光:「你怎知我沒說實話,我自己的身子豈能不知?」
簫湛道:「因為你的眼睛在撒謊。」
纖塵抿了抿唇:「看來是瞞不過王爺了。你……有沒有聽過七惑之毒?」
七惑……簫湛忽覺笛子一沉,思緒回到現實:「不曾聽過,難道你?」
纖塵點點頭,一邊朝青石小路上走去,平靜道:「今日是我中此毒后的第二個七日尾。我其實挺感激你今日帶我出來,否則在宮裡,遲早會被旁人瞧出端倪。」
「這個毒很難解是不是?相府束手無策,就連太醫院也…」簫湛並沒聽清她的話,一顆心只放在那種叫做七惑的毒上。
聽他這麼問,纖塵頭一次覺得這七惑是一種厲害的毒。她笑了笑,矮著身子在一塊光潔的石頭上坐下,說道:「碧落柳夫人身染奇毒,這也算是一樁奇聞吧?」
簫湛看她完全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驀地吸進一股涼氣,若換作其他女子,此刻早已滿天下的遍尋名醫奇士。他跟到她身旁坐下,語氣嗔怪而認真:「這種時候還自嘲自笑的,也唯有你了。說實話,這樣的日子,你還要忍受多久?」
文人就是文人,問話的方式都是這般委婉。死期乃生之大限,怎麼說都是件令人懼怕且心傷的事。可是從他嘴裡問出來,卻顯得那麼從容而尋常。經過這小半日,纖塵不得不對簫湛另眼相看。
她回道:「請王爺放心,離那一日還有段時間。只是似這樣的景緻,著實是難得見了。」
簫湛劍眉一皺,顯然又被她不經意的一句惹得神傷。思忖許久,終是想起一個人來,便問道:「願不願意陪我去趟華笞城?或許,那裡有一人可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