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轉身想放手
組長安排過行程后,會議結束。江月抱著一沓資料回到自己的座位,「十一」小長假的到來,讓大家的弦綳得更緊了。出行安全是必備課,這次開會又被領導著重強調了十分鐘。整理著資料,安全總結開始在腦海里構造。趕完稿子,已經5點多了,出了旅行社,雨後清新的空氣進入肺部,神清氣爽。地面沒有多少積水,這是本年的第021章,江月已經聽了很多遍,但爸爸卻不耐其煩地講了一次又一次。
煙抽的多了,夜裡就總會聽到他劇烈的咳嗽聲。躲在被窩裡為爸爸擔心掉眼淚,乞求上蒼讓爸爸振作起來。從上高中的時候起,她就包攬了洗衣、做飯等家務活。平淡的生活雖清苦,但有爸爸的陪伴,也不覺得有多難捱。原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可萬萬沒想到,爸爸走了。
靜默地站了不知有多久,直到身後燈火通明時,才如夢方醒。遠去了,所有愛的都遠去了,她回到了無底的黑洞,暗無天日的生活又如從前一樣。想到這些,渾身瑟瑟發抖,眼睛乾澀的竟流不出眼淚。轉身離開衚衕,混入熱鬧的人流,小腹的痛還在繼續,她不想用手去觸碰一下。大健,他在哪兒?他為何這樣狠心?被欺騙、被背叛的錐心刺骨。
滔滔的護城河就在眼前,在黑夜裡,它顯得猙獰無比,黑洞洞的水讓她顫慄,可這河水又能讓自己擺脫對未來生活的恐懼,想到這裡,步伐變得毫不猶豫。呼呼的風、嘩嘩的流水響在耳畔,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景鎮的灰瓦白牆倏地閃現,心頭一顫,驚覺這世間原來不是沒有讓自己留戀的。迫切回去的念頭團團將她包圍,她的父母還在雲南,在離開之前,她還要回去一趟,看看故鄉,看看親人。彷彿失足落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的繩索,拼了命地逃離河邊,她江月不能就這樣離開,她還要回去看看。
隨意找了個旅館住了幾天,當身上的錢所剩無幾時,她鼓起勇氣聯繫了珠珠,「我要工作,我要掙錢,我要回去!」
珠珠自然狠狠地責備她無情無義。她沒有一絲委屈,心裡反倒暖暖的。「幫幫我。」
後來她就來到了樂途分社,離開熟悉的建築和風景,悵然若失。不過,她很快就適應了,投向陌生的一切,她不再恐懼。過往的傷痛就讓它過去吧,生活還在繼續,鼓著勇氣活下去。
遊客拍照,江月坐在走廊看風景。去年來西塘時,風和日麗,多多少少讓人失望。這次,天公作美,剛下車召集遊客,雨就合適宜地落下來。涼涼的雨絲打在身上,陰鬱一掃而光。千珠萬縷跌在水裡,漾起一圈圈水暈,伸手去接,似有似無地涼意,景鎮的雨與這別無二致,心頭的喜悅層層撥開。微閉雙眼,臉上暈開笑。「好愜意啊。」發覺聲音時從身邊響起,連忙睜開,對方戴著棒球帽,一身休閑裝扮,卻掩蓋不了周身的成熟氣息。
無言應對,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我可以坐下嗎?」徵詢的語氣。「可以。」點頭。
你的歌聲很動聽。對方開口。
嗯?江月疑惑地看著他,「來時的路上。」經他提醒,江月想起,在車上被遊客刁難的場景,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將頭髮捋到耳後,「您過獎了!」
經常遇見這樣的情況嗎?問。
偶爾吧。從帶團到現在,被遊客逼著唱歌的有幾次,沒辦法,每次都得硬著頭皮豁出去。說著笑笑。
回來時,雨停了。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駛,江月歪斜在座位上休息,半夢半醒時,感覺旁邊有人,抬頭一看,原來還是那個人。點頭示意,「李明啟」遞給江月一張名片。
對方並不健談,但一路卻沒有沉悶感。穩重的語調,讓江月覺得和他聊天有種舒緩的味道。這還是帶團以來,第一次和遊客交談這麼久。到了旅行社,江月竟然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拿著背包下車后,李明啟跟了上來,「很榮幸認識谷小姐,改天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看情況吧。江月回他一個笑。
過了幾天後,當江月把這件事拋在腦後時,接到了李明啟的電話,有點出乎意料,「我在你們旅行社對面的咖啡廳,過來喝一杯吧。」放下電話,隔著玻璃,街對面的咖啡廳映進視線。低頭看了看手錶,走出辦公室。以前來過兩次,可能都是正值高峰,人總是很多。今天這個點,咖啡廳人不多,安靜的氛圍和之前兩次有著天壤之別。一眼便看見了他,可能是怕自己找不到吧,位置相當顯眼。不同於在西塘時的休閑裝扮,這次西裝革履顯得正式許多,整個人更加成熟穩重。「沒有耽誤你工作吧?」開口問道。
沒有,江月搖頭。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也沒敢自作主張。他笑著向服務生招手。
您怎麼在這兒呢?看著他並不像是特意來見自己的。
剛開完會,路過這兒,就想著見一面。誠懇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戲謔,也全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江月一時又語塞。只好低下頭喝咖啡。
之後,李明啟便隔三差五地邀請江月吃飯。掛過電話后,她總會猶豫不決,他似乎對自己有好感,但言語之間又滴水不漏,即便是略顯曖昧的話一旦從他嘴裡說出來就變得親切起來。和他在一起總會思緒平靜,像有了依靠般踏實,彷彿是和爸爸在一起一樣。這個比喻太恰當了!愛情沒有,但有著不舍的依戀,正是這種複雜的念頭,才讓自己每次都答應他的邀請。工作之餘,有他的陪伴,讓她有一種重生的錯覺。
可夜深人靜時,錯覺消失了。大健的臉浮現出來,任憑自己如何努力都無法將他從記憶里驅逐,只得任由思緒流淌。有關他的點點滴滴像輸進體內的毒,一旦發作,疼痛難忍。她以為能把他忘掉,但思念如千萬隻螞蟻啃咬自己時,她才意識到,她沒有忘,她忘不了。起身,披著被子坐在床頭,窗外清冷的明月掛在黑的夜幕上。思念好像減弱了些,但手不自覺觸及腹部的時候,痛又湧上心來。為什麼還要想他?靜坐了很久,凌晨時分才又躺下。
從旅行社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冬天的夜早早降臨,江月拿著資料回家。冷空氣打在臉上,鼻頭酸酸的。來到公交站牌,開始踱步。嘴裡吐著哈氣暖手,熟悉的動作讓她想到了大健,漫天雪地里,他伸出冰冷的手讓自己幫他取暖。
車到跟前時,她才從回憶里醒來。
倚著車窗,看著窗外轉瞬即逝的招牌和遒勁的枝椏,大半年了,真的很想念他,可這思念不能泛濫,她還得想盡一切辦法來壓制。
上樓時,借著燈光,看到梯口出站著一個人。李明啟?「你怎麼在這兒?」江月吃驚地問。
等你。依舊穩重,聽不出異樣。
有什麼事嗎?江月看他似乎有些無精打采。
可以抱你一下嗎?抬頭問。樓道暗黃的燈光下,他顯得憔悴。江月遲疑了幾秒鐘,點頭。不算濃烈的酒氣迎面襲來。除了大健,沒有人這樣抱過自己,但她聽不到自己的心跳。除了大健,面對任何人,她都不會再有緊張的心跳。沉默,江月就這樣任由他抱著,第一次,他在自己面前沒有了以往的神采。過了一會兒,他鬆開江月的肩膀,「現在好多了。」
能跟我說說嗎?或許,我不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但說出來真的會好受一些。猶豫了片刻,他點點頭,表示同意。用他自己的話說『落魄的成功企業家』。很老套的劇情,一心忙碌事業,妻子受不了冷落,離婚帶著孩子離開。人到中年,孤身一人,回過頭髮現,想要的都被自己拋棄了。
江月安靜的聽著,一言不發。聽著他的經歷,更像是在看電視劇。「該你了,講講你自己吧。」
我?江月回過神來,「講什麼?」
講你為什麼憂鬱?問的直截了當。
我不懂你的問題。江月望著前方笑了。
我把有關自己的好的、不好的都講了,你若是不講,豈不是很不公平?
沒什麼好說的。
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時間不早了,快點上去休息吧。下車把江月送到了住處,「今天謝謝你。」朝江月揮了揮手,下樓去了。關上房門,心亂複雜。
你要結婚?珠珠瞪圓眼睛,張著嘴巴。誇張的表情,江月不忍直視,好像自己真的做了個荒唐至極的決定。「我要結婚。」江月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實可信。
你要結婚?珠珠不斷重複著,似乎聽不懂。「我真的要結婚!」江月再次強調,態度盛滿誠懇。上個月,李明啟向自己求婚,她沒有太多的激動,反倒心平氣和地考慮是否接受他。
大健呢?
你提他幹什麼?江月的定力觸到這個名字有些搖擺。
我為什麼不提他!除了大健,你跟誰結婚,我心裡都不爽!珠珠沒好氣地說。
你句句向著他幹嘛?質問。
不是我向著他,而是我太了解你的心。
我已經答應李明啟的求婚了,跟他在一起,我不再是一個人。珠珠,我過怕了那種患得患失的生活,我現在只想找個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不用整天擔驚受怕。江月用手扶著頭,每次珠珠在自己面前提起大健的名字,都讓她很難過。平時是用想,想著這個名字,沒有多麼痛,可當一個人站在你面前清晰地說著這個名字時,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江月,你這是拿婚姻當兒戲。珠珠放緩語調。
我想過很長時間,我考慮的很清楚,我是認真的。平靜地看著她,珠珠察覺到她誠懇的態度,無奈的搖頭。
過年後,李明啟休假一個星期。江月同意跟他一起出遊。早起收拾行李時,接到他的電話,說臨時有個會議,要推遲一個小時再出發。江月放下手機,重又回到床上躺著,準備再睡一會兒。還沒有進入夢鄉,門鈴聲響起,恍惚間以為是錯覺,一個小時這麼快就過去了?起身去開門。「你來了?...」大健站在門外,她以為認錯了人,仔細看,確是他。下巴青青的胡茬,又讓她有些陌生,詫異地看著他,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他怎麼找到這兒了??難道這是夢境?但突突亂跳的聲響卻在提醒著自己,眼前的人真是他。兩人佇立不動,大半年不見,想念刻骨銘心,現在想見的那個人就在眼前,那麼真實,觸手可及。為什麼思念卻沒減少絲毫?「你怎麼來了?」江月先開了口。
不歡迎我嗎?大健反問。
珠珠告訴你的?江月回想起上次與她的談話,估計是她回去後跟他講了自己的事情。
你要結婚了?繼續問。眼裡暗藏著微微的怒意。
有這個打算。江月故作鎮定的回答。
江月你真是好樣的!我要是能學到你一半的無情,我就不會站在這兒了!大健的話里開始透著火藥味。
你說這話有意思嗎?是你自己找上門的,不是我請你的,你要是來吵架的話,請你回去!剛才的喜悅被他的話壓了下去。他跑來這裡就是為諷刺自己!抬手去關門,又被他伸出的胳膊擋住。
說你無情,還真沒冤枉你!我大老遠的跑來,連門都不讓我進?
我不想跟你吵,有什麼事你快說。大健口口聲聲說自己無情,她心裡惱怒,過去的傷心欲絕漸漸襲來。眼周發熱,為了面前的這個人,她到底還要流多少眼淚?
大健進到房間之後,又用力甩上了門。江月走到沙發旁邊坐定,「有事快說,一會兒我還要出去。」無所謂的表情,讓大健怒火中燒。「你真的要結婚?」
我說過了,有這個打算。她將臉望向窗戶。
你怎麼這麼狠心?!大健走上前,對她怒目而視。「搞消失是你的專長是不是?不管別人死活,自己一走了之!」
那也是你逼的!江月站起來喊道。「你沒有資格指責我!」想起那幾天自己的失魂落魄,眼淚再也止不住。
你不要什麼事情都用哭的來,你的結婚對象是不是被你用眼淚征服的?一聽到她要跟別人結婚,他就受不了。放下手頭的工作,不顧嚴寒,跑幾百里找到這兒。原想這不會是真的,但她語氣里透著她要結這個婚,而且是和別人!此時看到她的眼淚,他沒有絲毫心疼,甚至是厭惡!
你滾!我不想看到你!江月像個獅子般爆發著怒火。
你想看到誰?看到那個人嗎?大健的臉開始扭曲,費勁千辛萬苦尋到這裡,她卻不想看到自己,那麼多的單相思,大大的嘲笑著自己有多可悲。
是!
空氣凝滯了,瞳孔里映射著彼此憤怒的臉龐。江月顫抖著肩膀,將目光移向一旁,為什麼?每句話都要像毒箭一樣非至對方於死地?!只有將彼此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才算結束嗎?「你跟我回去,我們一起走!」看著她憤怒的樣子,大健強忍下來,他沒想到,時隔這麼久,他們竟然以這種方法見面,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厲害的爭吵!
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房間里的氣氛讓人壓抑的無法呼吸,他跑來這裡,就是為了嘲諷自己。對於以前的錯事,讓她痛心的孩子,他只口不提!打開門,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去。
冬日的陽光用它的熱情溫暖著這片冰雪未化的土地,江月踉蹌地往小區門口走去,外面的空氣,讓她心頭一陣輕鬆。不願回頭望那扇窗,雖然他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還沒有走幾步,李明啟的車迎頭過來了,看到她兩手空空,開口問道,「行李呢?」
江月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狼狽,不知道臉上是否還掛著淚痕,慌忙攏了攏頭髮,「我去一下衛生間。」對著鏡子,擦掉臉上的痕迹,覺得狀態恢復了,就往車旁走去。
不帶行李嗎?問道。
沒什麼可帶的,到地方再買吧!江月盡量放鬆語氣。車子駛出小區門口時,她沒有回頭看一下。閉眼側歪著身子,大健滿臉的怒氣還沒有消散,回想著剛才兩人激烈的對話,隱隱有些後悔。離開之前是爭吵,過了大半年之後還是爭吵。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和睦相處?愛一個人為什麼就這麼難?一路上滿懷心事,到了機場后,她也沒能從剛才的境況里清醒。「不舒服嗎?」李明啟拿著登機牌問她。
沒有。連她自己都察覺到語氣中的無力感。
要不,我們回去吧!等你養好了精神,再出去也不遲。
真的沒關係,你難得有幾天清閑時間。我只不過昨晚沒睡好而已。擠出一個輕鬆的笑。
我覺得還是放在下次吧,回去好好補個覺!寬慰的笑著說。
聽著他體貼入微的話,江月只覺心頭一熱。自己這個狀態,就是出去了,恐怕也會讓他掃興。回他感激的一笑,「謝謝你。」
提著沉重的步子,上了樓。他走了嗎?還在房間嗎?該怎麼面對他?無論如何也要心平氣和,不能爭吵。腦子混亂地打開門,裡面空空如也,她頓時覺得失望之極。大健沒在這兒,他去了哪兒?回家了嗎?她竟然感到失望,原來,她不想他離開。關上門,坐在沙發上出神,屋裡還是那個樣子,大健他真的來過嗎?還是自己在夢裡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