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懷疑
慕容錦聽見辦公室門外響起的敲門聲,頭也不抬地說了句,「進來。」
門被推開,杜雲賢手裡拿著一份報表走了進來,「錦少,日化那邊的老李……」
慕容錦丟下滑鼠,身體往後一仰,眼神微微有些空茫,「是三島?」
杜雲賢點點頭,略微有些困難地說:「是。」
慕容錦沉默了片刻,重新坐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杜雲賢說:「這事兒解釋不清楚嗎?怎麼三島一野就認定了我在算計他?」
杜雲賢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咱們把樣品的照片發過去……反而激怒了他?」
慕容錦蹙了蹙眉,「他難道覺得咱們是在挑釁?」
其實直到現在,慕容錦都不太相信他賣給三島一野的那四件曜變天目盞有問題。因為事實就在眼前擺著,小七燒給他的那兩件樣品直到現在仍完美無缺。當初他手下的技師也對樣品和那四件天目盞做了詳細的測定和比較——就算這些技師做不出曜變天目盞,但是對成品做個檢測還是會做的。這就好比不是所有人都會下廚,但所有人都能分辨出哪一道菜才好吃是一個道理。而這些檢測數據此刻就躺在他辦公桌的抽屜里,複印件他已經發給三島一野。但貌似三島一野對這份詳細的數據並不感興趣。
或者說並不相信。
這也是慕容錦懷疑日本人是在借題發揮的原因所在——說有問題就有問題?總要拿出事實來說話吧?證據呢?數據呢?至於三島一野發回來的照片,幾個技師都說看外形很像是慕容氏賣出的那四件天目盞,但也只是外形像,釉色根本就是花的,跟小七留在他們這裡的樣品一比較,根本就不是同樣的東西。
「這事兒不簡單。」杜雲賢說:「天目盞釉變恐怕只是借口。」
這也是慕容錦最為擔心的地方。三島一野迄今為止只是不停地叫囂自己一方受到欺騙,指責慕容氏不守誠信,卻沒有提出實質性的補償意見。按理說這種情況下,三島一野不是應該提出要慕容氏在生意上做出怎樣的讓步才合理嗎?
杜雲賢字斟句酌地說:「我覺得,三島一野應該是在盤算開出什麼樣的價碼對他們最有利,而在這一點他們內部並沒有達成共識。」
慕容錦默然不語。
杜雲賢又問:「小七找到了嗎?」
慕容錦搖搖頭,心裡有些埋怨喻白辦事不利,讓他看一個人都看不住。他甚至有些懷疑喻白會不會在跟他玩什麼花樣,好讓他故意找不到小七?
喻白跟了他三四年了,彼此還是很了解的。他不是沒看出來喻白對於小七有種莫名的嫉妒,但他覺得喻白的這種嫉妒是十分可笑的。別說他跟小七之間的關係不涉及私情,就算他們真有什麼,喻白又有什麼理由把這種感情混到公事里來呢?
他覺得有必要回去之後敲打敲打喻白。或者是因為跟在自己身邊太久的緣故,讓他對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了一些錯誤的理解,以至於把這種莫名其妙的自我良好帶進了公事里去。
杜雲賢神色微微有些焦慮,「小七一定要抓緊找。我覺得三島那邊應該不會嚷嚷兩句就善罷甘休。」
慕容錦點點頭,「我心裡有數。」
小六還在濱海呢,小七能跑到哪裡去?當初他爺爺不就是用這一招,才讓小七在他的掌心裡老實了那麼多年么?
真要對付小七,慕容錦木然地想,一點兒都不難。
從酒店的窗口望出去,遠處的湖泊籠罩著薄薄一層霧氣,湖上的小舟、岸邊的樹木和房屋都在霧氣里影影綽綽。
細雨如絲,眼前的景色有種江南特有的清婉柔和之美。
小七靠在窗邊,用耳朵和肩膀夾著電話,一邊嗯嗯啊啊地說話,一邊不停地給自己剝糖炒栗子,「嗯,去了,西湖、靈隱寺、還去了好幾個小鎮子……有,好吃的很多,好多我都叫不出名字……下回嬸嬸過來,我帶你一起過來住幾天……」
電話里的聲音換成了石頭叔,小七也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石頭叔?」
石頭叔在電話里問他,「出來了?」
小七點頭,「我最聽石頭叔的話了,讓我躲出來我就躲出來啦。現在在南邊呢,小鎮子。錦少應該找不到我。」
石頭叔說:「老胡他們幾個前兩天去濱海了。」
小七心頭微跳,「怎麼樣?」
石頭叔嘆了口氣,「還能怎麼樣?錦少爺跟日本人合資建的廠就在那裡立著呢,想藏也藏不起來啊。還有古董生意,開始錦少爺不肯承認,後來也都默認了。」
小七稍稍有些緊張,「胡爺爺他們勸少爺了?」
「他們到底怎麼談的,我不清楚。」石頭叔說:「老胡他們幾個一回來就收拾東西走了,看樣子是跟錦少鬧得不歡而散。」
小七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愣住了,「走了?」
「老胡他們幾個都六十多了,」石頭叔說:「早就過了退休的年齡,之所以還在操心家族生意,不過是因為之前答應過老爺。錦少爺不領情的話,他們也沒必要死守著瓷廠累死累活的。他們只是慕容家的僱工,又不是家主,管的太多了不是惹人煩么。再者說錦少爺說的那些什麼『多元化發展』他們也聽不懂,說的多了反而讓人誤會他們是在拖慕容家的後腿。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是自然。」小七心想,簡直太是這個道理了。
石頭叔又嘆了口氣說:「我讓你躲出來,就是怕老胡他們過去的時候,錦少再把你扯進去。好容易從慕容家出去了,還是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要緊。」
小七連忙應和,「石頭叔說的對。」
「再躲幾天吧。」石頭叔想了想說:「老胡回來說錦少爺那邊跟日本人好像也開始鬧矛盾了,還有人說日本人要報復咱們,要把慕容氏擠出濱海市場什麼的……哎呀,反正現在亂著呢,什麼說法都有,家裡也有人開始鬧騰要開祠堂,重新選家主。你那個弟弟,現在也蹦躂的歡著呢。前天還主動跑去找胡老,也不知說了些啥,回來的時候一臉不高興。」
小七冷笑。石頭叔說的弟弟,就是他和小六的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名叫慕容嘉。他父母都快四十了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說他們家把兒子當成鳳凰蛋來養也不為過。兒子還沒出生呢,小六小七兄弟倆就被趕去住傭人房。後來更是寵的沒了邊,要星星不給月亮,搞得慕容嘉一直自我感覺極其良好。慕容賀臨終前,他聽到風聲說家主之位要傳給長房的慕容錦,還纏著他父母大鬧了一場。這就是個沒事兒也要攪出事來的主兒,現在聽說慕容錦出了事,哪裡還會善罷甘休。
石頭叔嘆了口氣說:「老了老了,想過兩年安生日子了,怎麼反而不得清凈呢?」
「嬸嬸不是說了不讓你瞎操心嗎?」小七也埋怨他,「早說讓你帶著嬸嬸來我這裡住啦,我這裡有個院子,雖然跟老宅沒法比,但也挺不錯的。還能種菜呢。我師父他只會吃,種菜做菜全都不會的。」
石頭叔被他逗笑,「等家裡事兒都忙完了,我們就過去。」
「你上次也這麼說。」小七哪裡會聽不出他話里的敷衍,「你跟嬸嬸也退休啦,早該離開那裡過幾天舒心日子了。」
石頭叔嘆了口氣,「說放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放下的。再看看吧。」
人老了,就會變得很固執。小七聽他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麼。
石頭叔又說:「錦少那邊……你自己要留意。對了,小六是在濱海嗎?你讓他也小心一些。」
小七忙說:「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小七掛了電話,一低頭就看見黑糖兩隻爪子搭在窗台上,正甩著大舌頭哈哧哈哧地沖著他手邊那個放著栗子的小碟子流口水。魚頭蹲在沙發前面的地毯上打盹,蜘蛛俠蹲在它身邊,撥拉凌冬至給它的幾個糖炒栗子玩。
小七捏了一個剝好的栗子扔給黑糖,「少吃點兒,你晚飯吃了不少雞腿肉,別撐著。」
「才不會呢。」黑糖甩甩尾巴,哼哼唧唧的表示還要,「我爹地說這叫餐后甜點。」
凌冬至裹著浴巾從衛生間出來,聽見黑糖的話,連忙說:「你爹地明明說餐后甜點都要取消,你別以為我沒聽見!」
黑糖回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凌冬至堅決不動搖。
黑糖泱泱的從窗台上把爪子拿了下來,走了兩步又問凌冬至,「明天能吃么?」
凌冬至看著它可憐的小眼神,心裡一軟,點了點頭,「明天咱們出門的時候路過那個攤子,我一定給你買一包。」
黑糖想了想,覺得明天再吃也不是不可接受,便又高興起來了,「你可不能忘了啊。」
凌冬至保證,「不會。」
忘了的話,這貨在打電話的時候一定會跟庄洲告狀的。雖然庄洲聽不懂它在說什麼,但是霸佔著電話一直汪嗚汪嗚的也很煩人好嗎。而且每次它這樣,庄洲都知道一定有什麼事兒不如他兒子的意,也會追著凌冬至詢問到底出了什麼事,這也很煩人。搞得好像他真是一個心思陰險的后媽,到了親爹看不見的地方就會虐待家裡的孩子一樣……
這小告狀精!
小七笑著看他扭黑糖的耳朵,手機又響了,這一次是裴戎打來的電話。他這邊剛一接起來,就聽裴戎說:「放心,搞定。」
小七心頭一松。
裴戎又說:「那幾個混混把你家小六攔住,拉拉扯扯的時候就被我們的人給抓了個現行。」
小七怒道:「王八蛋,還真去找我哥了!」
「別怕,不是有我呢么?」裴戎安慰他,「雖然不歸我們管,但是李隊長也不是外人,又聽說當事人是你哥哥,也很上心。親自帶著人上慕容錦的辦公室去了一趟。」
「慕容錦那個王八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裴戎被他的語氣逗得想笑,「當然說他們是清白的,跟混混們完全沒有關係。李隊長就說不能聽信他們一面之詞,會繼續調查。」
小七很不服氣,「就這樣?」
「要不然呢?「裴戎反問他,「那幫混混也是拿錢辦事,根本不認識找上他們的那個男人。慕容錦完全可以是說有人陷害他。」
小七罵道:「王八蛋。」
「是王八蛋。」這一點裴戎完全贊同,「不過有李隊長親自過去給他們敲鼓,慕容錦會老實一陣子的。慕容氏畢竟也是大企業,跟負面新聞沾邊的話會很不利。他們最近事情也多,我估計慕容錦應該不會有時間琢磨你們兄弟倆。」
小七頓時精神一振,「什麼事?」
裴戎想了想,「他們不是跟日本的哪家公司合資么,最近好像兩家鬧矛盾了,日資那邊要撤股還是怎麼的,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鬧騰的挺厲害。《晚報》的金融版還有專家跳出來分析合資企業的各種弊端,影響不小呢。」
小七把這個消息跟之前石頭叔的話聯繫到一起,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裴戎又說:「下禮拜有望結案,到時候我去接你吧。」
小七笑了起來,「能請到假?」
「當然啊。」
小七笑著說:「那好,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