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錦少爺
慕容輕穿過黑沉沉的庭院,慢慢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這個時間,老宅里的人都各自回去休息了,院子里沒什麼人,到處都靜悄悄的。慕容輕有一種自己其實是走在空宅里的錯覺。
月上中天,一地清暉如洗。
一陣淡淡的煙草味道在空氣里彌散開來,慕容輕的腳步一頓,一抬頭正好看見不遠處的涼亭下有什麼東西晃動了一下。
慕容輕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有人留在院子里。
一個人影靠著涼亭的朱紅木柱,懶洋洋地伸手彈了彈手裡的燃著的煙頭。他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涼亭下濃重的陰影里,慕容輕看不清他的五官,然而那種微妙的熟悉的氣息卻已經在靜夜裡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
男人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側過頭,用一種嘆息似的的腔調懶懶出聲,「好久不見了,小七。」
「原來是……錦少爺。」慕容輕垂下眼,斂去了眼底一抹淡淡的自嘲,「都這麼晚了錦少爺還沒休息?」
慕容錦輕輕吁了口氣,「睡不著。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慕容輕垂在身邊的手無意識地攥了起來,「那就不打擾錦少爺賞月的雅興了。」
「小七!」慕容錦站直了身體,「等一下!」
慕容輕淡淡抬眸,他的臉在明亮的月光下泛著一層幽冷的光,像一塊沒有生氣的古玉,冰冷卻誘人。
慕容錦繞過廊柱慢慢走了過來,眼裡帶著一絲恍惚的神氣。慕容輕聞到空氣里漸漸逼近的酒氣,微微皺了皺眉,心裡卻有些瞭然慕容錦會有這麼反常的表現,他以前也不是沒有回來過,哪一次見了慕容輕不是假裝沒看到?
慕容錦停在他身前四五步遠的地方。他知道這是慕容輕能夠忍受的極限,如果他再靠近一步,面前的青年很有可能會掉頭跑開。
慕容錦吸了口氣,眼裡壓著極深的情緒,「這些年……還好嗎?」
慕容輕突兀地笑了起來,「好不好,錦少爺不知道嗎?能到老爺子身邊伺候,還是託了錦少爺的福呢。」
慕容錦啞然。
慕容輕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向後退開一步。即使這樣的距離,仍讓他覺得難以忍受。慕容錦注意到了他的舉動,眼神微微一沉。
「小七……」
慕容輕漠然回視著他,「錦少爺還有事?」
慕容錦遲疑地看著他,吞吞吐吐地問道:「爺爺對你……他對你……」
慕容輕眼裡有什麼東西極快地閃過,像冰面上反射的一道亮光,又飛快地散開,細細碎碎的波紋里浮漾開一抹濃得化不開的譏誚與厭倦,「少爺想問什麼?」
「我只是想……」慕容錦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抬手抹了一把臉,眼裡像壓著什麼隱痛似的糾結了起來,「想知道爺爺平時對你……」
「就是你想的那樣。」慕容輕打斷了他的話,神色淡漠的像在說別人的事,「你當年不就是因為這個才把我推到老爺子面前的嗎?」
慕容錦的臉色微微變了,「可是我聽說他早就……我以為……」
「早就被女人下藥弄壞了身子?」慕容輕冷笑了一聲,「少爺是不是覺得如果這個傳言是真的,你做過的事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慕容錦沉默不語。
慕容輕緊了緊拳頭,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這一霎,他需要動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才能夠剋制自己不把拳頭砸到他臉上去。這種克制是如此的艱難,以至於他全身的肌肉都開始微微發抖。
慕容錦頹然地嘆了口氣,「是。我以為他不舉,即使你留在他身邊也不會怎麼樣……我那個時候沒別的辦法了,我爸不在了,家裡沒人拿我當回事,爺爺根本不看我一眼……」
慕容輕嘴裡泛起一絲腥甜的味道。
「你以為?」慕容輕動了動嘴,心裡有種想要發笑的衝動,「你又懂什麼?你不知道一個男人也只是一個男人。可是一個不舉的男人,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魔鬼。」
慕容錦遲鈍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慕容輕後退了兩步,忽然覺得自己跟他在這裡說這些廢話很傻。
已經忍了那麼久了,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上打亂自己的步驟。何況,即使殺了他又能怎麼樣?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了。他也不相信慕容錦會有什麼良心不安,那件事已經過去快七年了,他會天天良心不安嗎?
別逗了,無非是因為剛剛回到老宅,又帶了點兒酒意,正好撞見了慕容輕所以有些觸景生情罷了。
他所謂的良心不安並不值錢。
「少爺好好休息吧。」慕容輕後退一步,轉身離開了。
慕容錦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眼神晦暗不明。
慕容輕原以為聽到慕容賀不行了的消息,他今夜只怕難以入眠。他跟慕容一家牽扯太深,其中的感情用單純的愛或恨遠遠不足以概括。然而與慕容錦意外的邂逅卻彷彿透支了他過多的精力,讓他來不及傷感那些逝去的記憶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轉天一早他還沒醒就覺得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在掃著他的鼻子,慕容輕打了兩個噴嚏,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舊式的床架上掛著的那串碎瓷片串起來的風鈴,整個人頓時一個激靈,從床上直跳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順著他的肩膀掉了下來,喵喵的慘叫了起來。
慕容輕低頭看了一眼,頓時炸毛了,「我跟你說了很多遍了!不許進房間!不許上床!滾出去!」
一隻毛皮光亮的黑貓四仰八叉地摔在枕頭上,好像還沒緩過神來。
慕容輕見它躺著不動,皺著眉毛伸手過來想把它拎起來。
黑貓眨巴眨巴淡綠色的貓眼,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小七,如果我說外面下雨了,你能收留我在你屋裡待一會兒么?」
慕容輕看看窗帘上亮晃晃的晨光,再看看卧在他被窩裡拚命眨眼賣萌的二貨,木然地說:「你大概是走錯時空傳送門了,我們地球今天沒下雨。」
黑貓,「……其實,是我的腿受傷了。真的。」
慕容輕腦門上青筋跳了跳,這貨是把他當傻瓜在耍么?
「腿受傷了要打夾板,要不會長歪。」慕容輕作勢要拆板凳,「我這就給你打上。」
黑貓看了看比它的貓腿還粗的板凳腿,試探地問:「那……打上夾板我能睡你屋裡么?」
「不能。」慕容輕面無表情地與它對視,「打上夾板我帶你去小六那裡打一針。」
黑貓遺憾地舔了舔嘴唇,「那算了。」
「不瘸了?」
黑貓哼了一聲,「你真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傢伙,小七,這麼冷血是不對的!」
慕容輕懶得搭理它,自己爬起來洗漱。黑貓溜溜達達跟進了衛生間,懶洋洋的在門口的軟墊上卧了下來,「小七,昨晚跟你說話的那男人是誰啊?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慕容輕剛站到花灑下面,聽到這句話握著水龍頭的手一抖,冷水兜頭澆了下來。慕容輕嘶的一聲跳開,手忙腳亂地把水龍頭扳到另一邊。
卧在門口的黑貓也嚇了一跳,連忙向後躲了躲,免得被水珠濺到。
慕容輕住的房間不大,衛生間就更小了,也沒有單獨的浴房,平時洗澡也只是拉上一道浴簾,免得把角落裡的洗衣機給濺濕了。這台洗衣機也不知是哪個院里的人淘汰下來的舊貨,邊邊角角已經有了銹斑,不過還能用,慕容輕也就懶得換。再說他也從沒想過要在這裡一直住下去,東西好不好他也不在意。
黑貓又說:「昨晚你走了之後,那男人坐在那裡喝了好多酒呢。」
慕容輕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