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罰款二十
裴勝武雖說是何茂的師叔,但是單看外表的話至少比何茂年輕了十歲。慕容輕坐在裴家的客廳里,看著相貌清雅風度翩翩的裴教授,忽然就為自己那個一臉黑皮皺紋,頂著半禿腦袋的師父掬了一把同情淚。
這人生啊,該怎麼說呢。
裴教授不明所以,還以為他想師父了,連忙和聲細氣地安慰他,「他都十來年沒回過老家了,回去看看也是正常的。他既然說了回來找你,那就肯定會回來的。他這一輩子也沒成個家,老家那邊也沒什麼特別近的親戚了,以後肯定還是要跟你一起過的。」
慕容輕連忙點頭,心裡卻有些哭笑不得。
裴勝武又說:「前天打電話的時候,你師父還誇你呢,說你把他的本事學了個全,而且青出於藍。能聽他這麼誇誰,可是不容易啊。」
慕容輕怔了一下。何茂那個倔老頭是個火爆脾氣,當著他的面從來沒說過一句誇讚的話,沒想到背地裡會這麼說他。慕容輕抿了抿嘴角,心裡忽然有些感動。
裴勝武也有些唏噓,「說起來我也二十多年沒見過他了,要是真能在這裡定下來,你們也該有個打算。你和你師父是怎麼想的?」
慕容輕忙說:「我是想開個店,買賣一些舊東西,或者自己燒瓷。具體的情況師父讓我問問叔爺的意思。」
裴勝武蹙眉沉思。
慕容輕也不打擾他,靜靜坐著一邊品著今春的新茶。他看得出裴勝武是個挺風雅的文人,但是於細節方面卻並不過分講究。他住的是一套公寓房的底樓,帶個小小的院子,在城市裡看應該屬於條件不錯的了。但是房屋的裝修卻十分簡單,傢具擺設也都是很普通的東西。就拿這套茶具來看,無論是瓷質還是器形,還不如慕容輕自己燒瓷的時候作廢的東西來的精細。
慕容輕來過裴家兩次,除了裴老自己,就只見過一個做飯搞衛生的阿姨。慕容輕不好過問長輩的私事,暗自猜測他大概也跟自己師父一樣,是個獨自過活的孤老頭子。何茂過來也好,他們倆至少可以互相做個伴兒。
裴勝武輕輕咳了一聲,「你師父有幾樣老東西寄存在我這裡,東西都不錯,要是開店的話,正好可以拿去鎮店。」
慕容輕頓時領會了他話里的意思,「叔爺的意思是古玩為主?」
裴勝武說:「這兩年到處都在搞什麼旅遊開發,店開的不少,但是真正的好東西並不多。你要是能把這個做起來我看也不錯。你叔爺雖然多少年都沒進過瓷窯了,但是眼力還在。你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幫你相看相看。」
慕容輕忙說:「有叔爺這句話,小七求之不得。」
裴勝武也笑了,「沒想到阿茂能收你這麼個懂事的徒弟,我一直以為他那個臭脾氣誰都看不上眼呢。」
慕容輕在前輩面前自然要謙虛一些,忙說被何茂收徒是自己的運氣。
裴勝武又問他,「我聽說慕容家跟濱海這邊的曹家是沾親的?」
慕容輕點點頭,「當年老爺子的獨子娶的就是曹家的千金。」這位千金就是慕容錦的親娘,慕容輕在慕容老宅見過她幾次,她很有可能知道自己兒子對他做過的好事兒,每次看見他的時候,輕視的神色里都帶著戒備。
曹家人丁不旺,因此這位大小姐出嫁之前就很受父母看重。守寡之後又沒有再嫁,一年之中總有幾個月帶著孩子回娘家住,因此母子倆在曹家還是很有些地位的。慕容錦接了慕容家主的位子之後,兩家的聯繫更是緊密。據慕容輕打聽來的消息看,慕容錦離開平安集之後就帶著慕容家的精英們去了廣州。就算曹家的根基在濱海,只怕他幾年之內也沒空回來。要不是這樣,慕容輕也不會那麼痛快就答應來濱海。他恨慕容錦已經恨到了骨子裡,能避開的話,自然不願意跟這麼一個「熟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裴勝武又問:「聽說這位曹小姐一直住在娘家?」
慕容輕抿了抿嘴角,他不怎麼願意話題總是繞在慕容錦母子身上,但裴勝武是長輩,他也不能裝沒聽見,「慕容少爺的父親去世的早,大概是這個原因吧。」
裴勝武聽他這樣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位曹小姐似乎是很能幹的。兒子應該也教養的不錯吧?」
「那是自然。」慕容輕回答的十分勉強,心說可不是不錯么,十來歲的時候就知道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換取自己的前程。似乎就是那一次,慕容賀高興之餘,主動提出讓慕容錦跟著他身邊的老人去查江浙兩地的賬目。
算了,想那些做什麼。
慕容輕從裴家告辭出來的時候,心裡沉甸甸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謹慎的人,如今看來心眼還是有點兒不夠用。他之前光想著有曹家這一尊大佛坐鎮,慕容家沒誰會把手伸到濱海來,而慕容錦本人又在南邊接管慕容家的生意,自己安安穩穩過自己的小日子,不會招了誰的眼。
所謂的燈下黑就是這個道理。然而換個角度來說,慕容錦的老娘可是長期住在濱海的,自己要是開起店來,少不了出頭露面,這樣一來難保她不會知道。萬一再通過她讓慕容錦知道了自己的下落,誰知道還會惹出什麼事兒來呢?
慕容輕覺得自己有些動搖了。他在慕容家這堆爛泥里已經掙扎的筋疲力盡了,巴不得後半輩子都不會再看見慕容家的人,就連聽到這個姓氏,他都會有種想要立刻跑開的衝動。
或許來濱海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慕容輕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心裡一時間頗為掙扎。他覺得自己應該立刻回家收拾包裹,拉上慕容陸飛快地離開這裡,然而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又有一種深刻的疲倦感從心裡浮了上來,他實在是厭煩了沒有目的的奔波。就算離開這裡他又能去哪兒呢?他和慕容陸沒有什麼親人,挂名的爹媽那是不用提了,他們兄弟倆還在平安集的時候就跟他們沒了聯繫。除此之外,就只有青樹和凌冬至這兩個莫名其妙的族人了。
從血緣上講,他們倆應該是與他們兄弟最接近的人了。凌冬至就是濱海本地人,而青樹也正在張羅來濱海定居。最重要的,慕容陸已經開始在濱海市的一家寵物醫院上班了,他能從慕容陸的神情中看出他對這份工作的喜愛。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好起來。
只有他滿心焦慮。
慕容輕忽然就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躲什麼躲呢,難道被慕容家坑了上半輩子不夠,還要東躲西藏地過下半輩子嗎?
誰TM規定他們就該對他的人生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慕容輕輕輕啐了一口,老子誰也不怕!
老子還就在這兒紮根了!
慕容輕意氣風發了不到一分鐘就被一個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老大爺攔住了,老大爺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紅袖標,一臉不贊成地看著他,「你看你年紀輕輕,怎麼也跟那些不學好的混混流氓似的隨地亂吐呢?罰款十元!」
慕容輕,「……」
他能說他其實只是借著這樣一個動作發泄一下鬱悶的心情,並沒有真的污染環境么?
這老爺子能信么?
「其實是這樣的,」慕容輕咽了口唾沫,試圖替自己辯解一下,「我剛從山裡出來,還不懂城裡人的規矩……」
老爺子頓時怒了,「剛從山裡出來就能到處瞎吐?山裡來的怎麼啦,我也是山裡出來的!看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就會給我們山裡人丟臉!罰款二十元!」
慕容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