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豬少年
北部邊陲小鎮,隱於十萬大山中。至此往北,再無人煙。
此地松林青翠,猿啼聲聲,落英繽紛,甘泉如鏡。無數不知名的飛禽在林間婉轉歌唱,枯葉被野獸踩踏的窸窸窣窣聲彷彿就在耳際。只是此間終年雲霧繚繞,人跡罕至,鮮有人看得分明。傳說常有仙人盤桓。
此鎮名為青山,鎮如其名。
俯瞰青山鎮,其實不過是千座大山間的一道狹長山谷,谷間一條清澈的小溪曲折流淌,養育著全鎮的百姓。這道山谷的形狀就好似一座高山上流下的一道「口水」,上方極細極窄,稀稀散散地住著些許人家,直至「口水」流過一段漫漫長路,方才開闊起來,形成一個方圓幾十里的平原聚集區,才是集鎮。
在這道「口水」的最上端,山麓下,孤零零地蓋著一個矮矮的草棚,大致兩間,四周是用籬笆圍成的小院,院中放逐著若干小雞,滿地啄米。
時值正午,一位濃眉大眼的少年在院中「霍霍」磨刀,一道道的刀面反光劃過少年皓明的雙眼。這個少年雖然頭髮蓬亂,卻難掩俊秀,身板略顯削瘦,不過倒也算挺拔。
一位約莫四十齣頭的大嬸立在籬笆外,道:「小王!俺挑了好時辰,申時殺豬,到時候非得你來不可!」
「行,丁大嬸放心,一定來!」少年欣然答道。
少年匆匆回屋,囫圇吃了兩口,挎上那把寬厚的殺豬刀,抹了抹嘴角,向屋內的一位老者告了聲:「我走了。」
「好。」老者並無多言。
少年姓王,名放,年方十六,卻是鎮里最年輕最有名的屠夫,鎮里幾乎所有的豬都是被他宰殺的。因為只有他殺的豬,肉質才鮮嫩可口,這一點令人匪夷所思,不過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所有的豬見了他都乖乖待宰,毫無反抗,甚至引頸就戮。王放很清楚,這一切都源於他腰間的那把殺豬刀,一把讓所有豬都恐懼也可以說是欣喜的刀。為什麼豬會有如此複雜的情緒,王放也不明所以。
丁大嬸家在集鎮里,從這裡過去需要一個多時辰,在此途中,王放還要趕在未時去鄰村張大膽家殺一頭豬,時間較緊迫,王放揣著殺豬刀一路小跑。
「小放,來了,等你這個小屠夫真是比等聖駕還難啊。」張大膽戲謔地道。
「早上鎮里要殺的豬多,中飯晚了些,因此耽擱了。」王放歉然笑道。
「沒關係,我家那豬托您的鴻福多活了半個時辰,也算是給我張家積德了。」張大膽笑道:「走,現在去結果了它。」
豬欄就在張大膽家的茅草屋裡。所謂的茅草屋說白了就是廁所,別名茅坑。一頭碩大的肥豬躺在茅坑邊上的豬欄里,用耷拉的大耳朵時不時拍打著蚊子、蒼蠅,四周散發著難聞的惡臭,即便周遭如此糟糕,它也睡得怡然自得。
「這壯壯膘,壯得跟頭牛似的!」王放由衷贊道,由於多年的職業習慣,他一看到豬就像看到美女一樣,總要評出個環肥燕瘦。
「那可不,這可是我家的豬,常言道:豬生王家是為豬,生於張家則為牛。」張大膽的言語中難掩得色。
「呵呵,聽你這麼說豬生在你家和我家還不一樣嘍?」王放搖搖頭笑道。
「嘿,兄弟,你還真別不信,主強則豬壯。主弱則豬瘦。」
「又是常言道嗎?」
「哈哈。」張大膽大笑道:「這是我大膽說的,不過卻不是胡說的,是有依據的。」
「什麼依據?」王放納悶問道。
「因為我們張家有練武的傳統,豬練了武能不壯嗎?」
「照你這麼說,豬修了道還能飛不成?」
「小放,你千萬不要說這些氣話。這個世道還是仙道為尊,這是幾千年來的法則,將來也不會變。」張大膽鄭重地道:「哥哥說句話你別不愛聽,殺豬這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難不成要世世代代當屠夫嗎?哥勸你好好練點功夫。」張大膽雙手抱胸,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在向對一位晚輩敦敦教誨。
「張大哥所言甚是。」王放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對方說的連稱呼都改了,可見短短几句話,張大膽的地位提升了數個檔次。原本殺豬的還能鄙視下養豬的,現在對方儼然一副宗師前輩氣派,再提人家名諱,估計人家出手教訓你的衝動都有了。
「兄弟,其實今天就是個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張大膽一臉肅容,雙目遙看遠方道:「今天可是三年一度青山派開山收徒的大日子,待我將這生豬背到集市換三兩銀子,就能湊足供奉錢,再憑我**通臂拳的造詣,再不濟也能當個學道弟子。」
「大膽,那就恭喜你了,當了青山派的弟子以後就前途無量了。」王放真心恭維道,能成為青山派的弟子確是不錯的。
「兄弟,客氣了,學道弟子而已,青山派入門弟子就有近千,學道弟子數都數不清,將來的路還遠著呢。」張大膽收斂了下得意之色,
看到王放態度好,張大膽心中甚喜,從懷中取出一本書,道:「兄弟,這些年,你為哥哥殺豬,哥哥知道你的殺豬本領好,也受了你不少好處,現在哥哥也送你一件物事。來,拿著,不要客氣!」
張大膽拉過王放的手,將書硬放在王放的手中。
「拳譜?」王放心中一陣感動道:「張大哥,這可是你的命根子啊。我可受不得。」
張大膽擺擺手道:「客氣什麼,你我雖不是兄弟,但都是鄰里鄰村的,感情更勝兄弟。哥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反正書上的東西哥都已經記住了。你就照著哥的路子走,將來十年八年後必定也能成為青山派的學道弟子。」
「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張大哥才是。」王放顯得有些惴惴不安。
張大膽拍了拍王放的肩膀道:「兄弟間說這些幹什麼?不過,大哥我確實有點難處,希望兄弟能幫忙。」
「張大哥儘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放拍拍胸脯道。
「那倒沒那麼嚴重。」張大膽躊躇了一下,鼓起勇氣道:「兄弟你知道,青山派的供奉錢需要十兩銀子,兄弟我現在還缺五兩,你看……」
「哦,原來如此,好說,不就五兩銀子嗎?」王放也是鬆了一口氣,生怕對方叫上自己拿著殺豬刀去砍老虎,利索得掏出了五兩銀子。這些年王放殺豬不輟,也存了不少積蓄。
「那就謝兄弟了,來日一定雙倍報答。」張大膽滿臉喜色,道:「那兄弟快點動手吧,哥哥我還得趕集市。」
「好。」王放看了一眼躺在稻草上的胖豬,抽出殺豬刀在豬欄上拍了拍,道:「起來!起來!別睡了,睡了半年了,也該睡夠了。」
那牲畜聽到動靜,很不情願地睜開了迷離的雙眼,迷茫地看這眼前說話的年輕人,當它的雙目瞥到少年手中的那把刀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雙眼中放出懾人的光芒,不過僅僅是一剎即逝。隨即平地一躍,原本懶洋洋平躺的身軀瞬間直挺挺得立在地上,四根豬蹄宛若鋼鐵般矯健地插入稻草堆中,兩隻大耳朵像撥浪鼓一樣左右一陣拍打,一下睡意全去,雙眼直直地盯著王放手中的刀。
張大膽摸了摸懷中的五兩銀子,雙目發光地望著豬欄,道:「兄弟,快點下手,哥哥還得趕集市。」
「好嘞!開豬欄門。」王放應承道,接著向豬欄里說了聲:「豬兄,時不我待啊!」
張大膽正要去開門,只見那牲畜退後兩米,幾步小跑,陡然間躍過了半人高的豬欄門,飛也似地跑到王放的身旁,連著繞了三大圈,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嗷!」一聲罕見的豬嚎聲,穿雲破霧。
王放並不吃驚,因為他殺的豬十頭有八頭在臨死前是這幅情狀,至於為什麼,他也不知道。
「豬兄,早死早超生!」王放輕輕地摸了摸寬大可愛的豬鼻。
那牲畜竟然閉上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喘氣聲慢慢平復下來。
王放用衣袖擦拭了下手中的闊刀,這把殺豬刀半臂長短,刀面刻著古樸的紋路,紋路泛著黝黑的光華,刀鋒雪亮,彷彿鋒利無比。刀柄是一段漆黑的木頭,呈六稜柱形,無圖無紋,生涼如鐵。
「兄弟,快動手啊!」張大膽顯得有些不耐煩。
「嗯。」王放閉上眼睛,左手輕拍豬腦袋,右手提刀,輕輕地插向那牲畜的脖頸。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面饒是王放殺豬無數也是心有餘悸,不忍多看,要不是他祖父逼著他干殺豬這一行,要不是這些豬都這麼引頸就戮,他才不會選擇這一行。
牲畜一陣抽搐,並未過多掙扎,剎那間,四肢鬆軟,癱倒在地。
王放抽出紅刀子,牲畜那傷口中並未有潮水般的鮮血湧出,僅僅是一個鮮紅的傷口。
而王放手中的殺豬刀沾滿了鮮血,不過頃刻間血跡快速收斂,只有王放感受到刀柄中突然傳來絲絲熱意,然而也是稍縱即逝。
「張大哥,好了。」王放在清水中濯了濯刀身,然後將刀放入牛皮刀鞘中,道:「解豬的話,還是找集市的牛阿三,他比我利索。」
「多謝兄弟了,那這殺豬的工錢……」
「算了,張大哥都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了,我哪裡還好意思收你工錢。」王放擺擺手道。
「兄弟既然這麼說,做哥哥的自然就沒什麼話好說了,不然就顯得生分了。」張大膽笑道。
「嗯,張大哥不用客氣,我告辭了,還得趕在申時前到集鎮丁大嬸家。」
「兄弟,如果有空,酉時時分可以到青山派門口廣場來看看熱鬧,三年一度的盛會不容錯過啊。」
「一定來!」
告別了張大膽,王放一路沿溪向集鎮趕去,沒事取出懷中張大膽送的拳譜,隨手翻了兩頁,抿嘴一笑,將之拋進了溪水中,喃喃道:「我王放朋友不多,用五兩銀子就能看清楚一個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