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昨日之事
那時的榮紫衣一有心煩的事也不懂得要圓通,他臉一擺,便不顧母親的哭訴直接摔開了手奔出了那個只會讓他感到無比壓抑的家。
腳步一轉便上了大街,真奇怪,一走出那幾條陋巷世界馬上由黑白轉成彩色,大街上四處霓虹燈,流光溢彩。兩個截然不同世界之間居然只隔著這樣短短距離。而他,遊走在這兩個世界中,身份一再變幻。
現在想想,那時身份再怎麼變,自己都是本色出演,哪裡像現在,「見人說人話,見鬼說知說鬼話」是稀疏平常的事兒,天天都是戴著層層面具過活的!
想心事歸想心事,他的一雙眼還是不忘四下觀察動靜。這是很長時間來的習慣,改不了。在什麼樣的環境里生活,大抵就由這些小習慣在你身上打出烙印。縱是以後讀再多書裝門面也沒有用,暗巷裡生存過的人,總活不出洒脫坦然的風範。
眼前突然一亮。前方五米處,有一個男子,一身黑色風衣,還戴著帽子,帽沿壓得低低的。榮紫衣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走過,借著路邊的燈光眼睛快速一溜,嗯,這個男人穿的衣服剪裁合體,做工不錯,應該是頭肥羊吧。
想到家裡嗷嗷待哺的一張……不,兩張嘴,他當即下了決定,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決定,便是讓他往後的生活從此天翻復地地變化起來,同時也是一抹加速了母親離世的催化劑。
這樣行色匆匆並且想掩飾相貌的男人,據紫衣在心中的迅速分析,不是趕著去偷情,就是要去做什麼不法交易。於是他快速的走到前面街角,然後站住,象想起什麼似的拍拍頭,轉身往來的方向奔去。
計算得十分精確,他直直的撞到了這個人懷裡。借著身體的短暫接觸,他已經觸到這個人衣服里一塊硬硬的東西。這讓他假裝吃驚,手抵上這個人的身子,這是一個人想拉開與另一個人距離會做的條件反射動作。
手,卻相反地,迅速輕輕地向目標探了過去。
不是他榮紫衣自吹自擂,自從練成出道以來,對目標探囊取物,百不一失。固然他手法巧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慣會看人下手,不管男人女人,我的相貌具有吸引事主注意的上好功能。
可是這一次……他的手剛剛觸到目標,手腕上馬上一緊。他的獵物居然有絕佳的身手與反應。而現在,他的那隻手給抓在對方的手掌里,如同套了一個鐵箍子。
榮紫衣每每想到那一刻,心裡都免不了一驚。有這樣的身手的人,怎麼會是一個普通人物。難道今天,他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那人緩緩地對他轉過臉。那張臉無非特別,唯一讓他心悸的便是一雙黑目如星,向他看了過來。
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是看著面前的這人,他突然覺得口乾,忍不住舔一舔嘴唇。「緊張」,真心的緊張,這還是他第一次失手,對方卻是個相貌普通,甚至看上去相當平庸的一個路人甲!
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蠢。想他從來沒有在哪個人面前露出這樣的傻樣子。於是把對方逗樂了,那笑容就好象清風拂過大地。
榮紫衣很奇怪,就是這麼一個相貌不出眾的男人,此時笑起來似彎月的眼睛,與唇角和煦笑意,從自己的角度去賞析的話,那人笑起來看上去有十足的親和力。
對方看上去十分無害,完全看不出有好勇鬥狠的樣子。他幾乎要認為對方剛才絕佳的反應與身手都只是湊巧而已。他試著抽動自己的右手,因為它還在那個男人的掌握里。
對方懶洋洋的問:「小子,握痛了你?」
榮紫衣索性跟著裝糊塗。他說:「是啊,這位先生,好端端地抓著我的手幹什麼,要***怕是找錯了人吧?」
不想,那人握在他的手腕上的手再緊一緊。一股骨頭欲裂的疼痛馬上傳遍了他的全身。而對方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可怕的是,看上去他笑容居然十分真誠。他說:「我正想問,小子,你是什麼來歷?」
榮紫衣還記得那疼痛,是需要自己暗底里咬緊牙關才成鎮定住的痛,「話說,我是什麼來歷關又你什麼事了?你再這樣子,我要叫救命了,這附近有巡警值班亭的。」
而對方那誠懇的笑容象刻在臉上生了根。任誰看了也不會認為他是個具有威脅性的男人。可是自己那隻手上的鐵箍還在持續的緊下去。一絲絲的疼痛感覺正在被壓榨出來。其實他的對手是一個可怕的男人,榮紫衣這才認識到。
那人說:「你的來歷不關我事?那你怎麼會知道我身上帶有那件東西?」說話的聲音完全不配臉上的表情,冰冷。
那東西!哪件東西?榮紫衣緊張得背心發冷。看來是卷進了一場風波。看對方這掩飾行跡的裝扮,再看那俐落身手,加上對方剛才所說的話……也許他可以推想,這人以為自己想自他身上,取走某樣東西?
而那件東西,一定對他非常重要。所以,他才會這麼警覺,把自己這小賊當成大賊處理。不過……
榮紫衣咽一口唾液,囁嚅的說:「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看到他的手再準備發力,連忙補充說:「我只是看到你穿著不俗,以為你是個肥羊,想順手摸走你的錢包而已。」
那人的另一隻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身子。然後,拉近距離,於是他看似親密的給圈在那人的懷裡。
不等他掙扎,那人輕聲的低語,帶一點暖的氣息拂在他的臉上,可是聲音卻沒有溫度:「哦,是么?就這麼巧?對方給了你什麼代價?要你這般嘴硬,不肯說?」
這般低語之間,那人的手已經把他圈得越來越近,手指輕輕的撫上他的後頸,看似親密。榮紫衣卻全身發冷,因為那人的手放的部位很標準,他知道這種手法,只需把脖子給他一扭,馬上就可以乾淨利落的要了他的命。
老天,他究竟是惹到了什麼牛鬼蛇神?
他急促的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也不知道你身上帶著什麼東西……」那個東西正抵在他胸前,硬硬的。他與那人的身子正親密貼合在一起,想逃生也無門。
「我只是一個普通扒手,不過想做一票糊口而已。我就住在那邊的暗巷裡,真的,我沒有騙你。」
那人沒有動作,眼睛探詢的投向他,好像是在透過他看什麼人似的,那麼專註。
榮紫衣緊張得不能呼吸。就好像生死就在這一線之間,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很急促,一聲聲。
終於,擱在他脖子上的一隻手移開去。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那人放開了他,手卻直接伸進他的衣袋之中,掏著什麼。
「你的身份證在身上嗎?」
「嗯,」榮紫衣點點頭,前一天去社區辦低保時用的身份證這會子倒還在裡衣的口袋裡,見那人要副要檢查的樣子,他只得掏了出來遞了過去。
那人接過,看了起來,而榮紫衣就站在旁邊,不敢吭聲。
不是沒有動逃走的念頭。可是這個男人有這樣靈活的身手,他怕逃不出兩步,又讓對方給抓在手裡。現在街頭還有幾個人,可是真有起事來,他一說自己是扒手,只怕沒人願意幫自己。
再者,那人手上拿著他的身份證,上面的地址寫得清清楚楚,縱是他現在跑了,怕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何必白費心機呢。
那人檢查完他的證件,放回他襯衣的兜里,臉上露出嘲弄笑意。「也許這是你早就偽造好的身份證明……不過,無所謂,今天我放過你,下面的就要看老天怎麼安排了!」
榮紫衣剛要開口,突然眼前一花,那人的一雙手已經向他揮了過來。
他嚇一跳,慌慌張張想要避開。可是那人卻是突地一收勢,大踏步轉身走開,一轉眼已經轉過街角。
榮紫衣顧不得安撫身體的痛處,先擦一把額頭上的汗。天氣有些悶熱,空氣似乎停止流動。是這樣的天氣讓人心浮氣燥喪失判斷力吧?自己不該去招惹他……而他,最後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跟那個人糾纏不過數分鐘,可是好象攝去了他的全部精力。那人一走他便手腳不自禁的發抖,在街心花園的石凳上坐了許久。
他從來沒有失手過。教他扒竊的阿土伯曾經說,自己的資質非常好,所以他寄望自己也許會永不失手。原來失手的感覺這麼可怕。信心、勇氣、靈活度,在失手以後全部會打折扣。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榮紫衣才慢慢回復過來,僵硬的手與腳漸漸可以重新運用自如。他站起身,步履蹣跚地又回到暗巷裡,不管怎麼說,每個人總要有一個歸處。
時間已晚。這個時候暗巷應該是熱鬧的時候。夜色里正好一個個不能見容於白天的故事一一上演,他們都在這些故事裡串場,他們是屬於黑暗的人物。
只是他的心卻不在是一灘死水,那人說的「下面的就要看老天怎麼安排了!」這句話如一個小小的石子在他的心湖裡擲下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