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枉凝眉
榮紫衣原來以為母親的臉色已經不能再白。可是現在,她的臉色更加的慘白下去,透出隱隱的青灰色。她掀了掀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眼神驚恐茫然,似待宰的羔羊。
榮紫衣也知道這於她,是一個極難的選擇。可是,現在容不得她猶豫!他在心裡呼喊,再遲疑個十分鐘五分鐘,你說的什麼話程哥他們也會打對摺了。
「快說呀!」程哥冷洌的眼睛瞪著方母,一點也不心軟的催逼。
方母終於開口。「我……我不知道……我身體不好,家的條件也不好,都是有什麼藥用什麼葯……」
程哥不出聲的扯扯嘴角,然後,扣著方母胳膊的手一緊,榮紫衣看到母親痛苦的蹙眉。
「不肯說?」程哥把語速放得極慢,一個字一個字充滿恫嚇意味。「不說實話,那他們兩個老子一起殺了。」
榮紫衣渾身一抖。同時發現母親也做了同樣反應。
「你好好想想,是說出來救一個呢,還是兩個都死在你面前的好!」程哥繼續恐嚇方母。
榮紫衣相信母親受不住這壓力,一行清淚從眼角瀉出。事實上他也要受不住這壓力了,心跳得好急,幾乎要跳出他的喉嚨。
彷彿隔了許久,方母終於開口。
「程哥……」她說,「不關小衣的事……他還年輕,不懂事……」一邊說,一邊哽咽。
榮紫衣的心緩緩往回落。看來母親在千鈞一髮關頭選擇了自己,他明白她此刻的心境,放棄情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程哥,請你原諒小衣,不要把他帶走……」方母還在繼續哭訴,「他自小沒爹疼,所以可能會為了我……他不是故意的……」
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榮紫衣的頭頂,然後,又緩緩的退了下去。他獃獃的坐在那裡,看著母親。
她的表情慘痛。原來是因為要犧牲親生兒子,才會有這樣慘痛神色。接著他便聽見程哥問:「那麼,謝柏生說的是真的了?老子的貨他也有插了一手?」
他獃獃的看著母親點頭,聽著她哭著說:「程哥,你不會為難小衣吧……他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會好好教訓他的……你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的……」
程哥壓根不聽她的陳情,一徑追問:「他真的拿了?那麼餘下的貨在哪?」
方母再度點頭。「可是拿的並不多……程哥,你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小衣為了我只多也就是一、兩克……」
榮紫衣從側面,也看到了程哥眼裡閃出滿意神色。「很好。」他說,手一松,母親緩緩的靠著牆滑坐在地。
他再兩個大步走過來,一把揪住榮紫衣的衣襟,把他拎起。兜頭又是兩個耳光。眼前馬上閃出好多星星。痛現在也不是很難捱,心已經在痛了,象有刀子在割,緩緩的,一刀一刀的,毫不含糊的往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割下去。
「臭小子,你敢騙我!」程哥怒喝,然後他臉上再挨了一下重的。頭在嗡嗡作響,程哥放開他,他聽到程哥吩咐:「把這臭小子給我帶回去。」
眼睛也腫了,痛得睜不開。「程哥……」他聽到母親顫著聲音哭叫。他很想冷笑,在心底。
其實他也不怪她,她只不過天真,既想先保住情人,又以為按她以往的經驗,哭兩嗓子跟男人求個情,男人就會憐香惜玉的放人。可是理解歸理解,心還是痛,象被凌遲。
他原以為,母親會保住自己,畢竟在這個世上,於她而言,自己是她唯一的,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不是說他在她心裡有多大份量,可是至少自己可以養她,她的藥費和那個嗜好的費用,自己都會替她張羅。而老白臉,難道真只為她的美色而來?他敢肯定她一沒有榨取的價值他就會絕足不來,她再美若天仙也不管用。
就算為著她自己打算也該保住自己的兒子才對。可惜,她沒有。現在,他再也不擔心她以後的生活,是她要放棄自己的,正好他也可以卸下身上的擔子。反正自己的結局,無非一死。死了之後,什麼也不必再擔心……
程哥沒有理會方母的哀求。榮紫衣聽到他接著吩咐:「把那個謝柏生也帶走。那個臭小子最多是幫他藏了點老子的貨,他才是拿了老子貨的正主。」
接著,榮紫衣便聽到母親更加慘厲的痛哭聲。不知為什麼,他心裡覺得快意。她以犧牲了親身兒子的代價想要保住的情人,終究也沒能保住。
兩雙手分別抓住了榮紫衣的胳膊。他被人從地上拖起。耳邊隱約聽到母親和老白臉的哭叫聲。而他的神思卻漸漸昏沉。他機械的挪動腳步,跟著半架著他身子的人移往門邊去。
突然有人衝上來,一雙細細的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腰。不用睜眼,我也知道是母親。他努力把腫脹的眼睛撐出一條縫,看到母親正讓兩個男人拖開。
「媽,」他聽見自己在說,「這下你滿意了……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當初要生下我呢?」
接著,他看到母親的眼睛里滿含著驚恐絕望,向他深深的看過來。
這一時,榮紫衣真的很想笑,可是張了張嘴,喉頭突然一腥,跟著嘴裡嘗到一股甜味。然後,他終於失去了意識。
什麼也不必想,不必看,不必感受,原來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榮紫衣一直在一種靜謐的環境里沉睡。他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這樣寧謐的感覺很久沒有得到他,還真是不願意醒來。
可是還是醒了。很奇怪,彷彿意識是一下子跳回他的腦海,上一秒鐘他還在昏睡,下一秒鐘他就接收到一個聲音,自動傳入他的腦海:「為什麼他還沒有醒來?超過預期時間已經兩個多小時了?」
這個聲音,很陌生……也很威嚴的感覺。
「他的精神過度緊張,意識上有自我封閉的傾向,我解釋過幾次了!」回應的聲音也很陌生,但可以聽得出來隱含不耐,可是又發作不出來。
身子仍然很重,連眼皮也沉重,抬不起來。而談話的聲音,在他耳邊,一句一句,強制性輸入他耳膜,傳入腦海。
「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我不管,你是醫生,難道就不能解決掉嗎?」蠻不講理的聲音,還是屬於一開始那個男聲的。
短暫的冷場,他又聽到另一個男聲響起。「不好意思,李主任,你先出去吧,這裡有我們看著就行。」
這個聲音好像聽過?可是不待他細想,便又聽到腳步的聲音和開門關門聲音響起。
他發現昏過去臉上的難忍疼痛已經消失,換了一種全身木木的感覺。
這個時候那個他聽上去比較熟悉的男聲又出聲:「榮先生,我想不需要我這個小輩提醒您,不要感情用事?」
「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提醒。」拒絕的姿態擺得明顯,「算了,看在是你幫我找到他的份上,我這次不和你計較了。」。
「那麼謝謝榮先生了,他母親……如何處理?」
「母親?哼,那個賤女人也配做我兒子的母親?」很冷的聲音,「這次若不是你出手的快,我這失而復得的寶貝兒子就差點又要投生了!」
聽到這裡,榮紫衣心裡一緊,下意識地他知道這兩人的對話與自己大有關係,而他們口中那個賤女人應該就是自己的母親!
「那麼榮先生的意思是?」
「好了,餘下的事兒……」威嚴的男聲音低了下去。雖然意識不太清醒,榮紫衣也本能的覺得這句話很關鍵,努力想要聽清楚些。
可是不行,只聽到「死」……「主動」等幾個意義不明的字眼,並且疲倦感再次襲來,他又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不知又隔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大力掌摑自己的臉,一下下,不太痛,可是還是有感覺。他驀然睜開眼睛。
「醒過來了!」歡呼的聲音響起,眼前朦朧的光影漸漸變成實體,他看到一群人站在眼前,眼光都向他投注過來。
他眨了眨眼,再細看著。好幾個人都穿白袍,看來都是醫生護士身份。他恍然憶起昏倒前的片段,再望望四周,一色的白,牆壁床單,一切一切,這麼說,他現在置身於醫院裡,而非程哥的老巢?
「你有沒有感覺什麼不適?」離他的床邊最近的疑似醫生的男人,柔聲問。
榮紫衣感受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老老實實的說:「臉上……還有點脹,四肢無力……」
「好了好了。」他們如釋重負,「沒事兒,你之前有受過暴力對待,現在你醒了就沒事了。」
「嗯。」他虛弱的哼了哼,腦袋裡還沒有想明白,為何他之前在程哥魔掌之下,這一暈就暈到了醫院裡?說是程哥將他送到醫院的,他是決對不會相信的,程哥沒有即時要了他的命就算萬幸了!
這時,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進來一位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這樣的行頭擱在往日里,定是被他評定為「肥羊」級別的,但是現在,榮紫衣心裡卻莫名地再度擰緊,不為別的,只對方那一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丹鳳眼……
在一室其他人等俱離開之後,那人開口了:
「我叫榮士成,是你的親身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