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王者歸來(大結局)
章節名:155王者歸來(大結局)
薄薄的霧氣中,天才蒙蒙亮,景州軍營還是一片安靜。地上殘留的炭火將熄未熄,圍坐在火堆旁的士兵正拄著劍打瞌睡,發出一陣陣的鼾聲。
幾名早起的士兵一面打著呵欠一面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拍拍那名瞌睡的士兵的肩膀:「喂,兄弟該起床了!」
那士兵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看見是來交接班的,不禁又眯了眯眼,這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啊~」
「嘿嘿,兄弟昨夜睡得好吧!」另一個士兵揶揄地笑起來,「看你都流口水了,做的什麼美夢?!」
那士兵聞言下意識地擦了下嘴角,摸著下巴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嘿自然是想起昨天送來的那個女娘啦!」
「去,那是孝敬將軍的,哪裡輪到你肖想!別想了,下次注意點,要讓人發現值夜時睡覺,小心被軍法處置!」另一士兵看看四周,認真地提醒道。
其他幾人卻一副不以為然地神色:「切,如今天下都是大燕的,有哪個不長眼睛的膽敢來犯?所謂值夜巡邏,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眾人對此言深以為然,如今整個北方和中原地區都已經被燕皇收入囊中,只剩下南邊的的大禹和扶蘭,而燕皇數日前已經率領百萬大軍揮師南下,踏平大禹和扶蘭指日可待。屆時天下一統,四海昇平,哪裡還有仗可打?他們這些當兵的也樂得悠閑自在。
「啊~」值夜的那名士兵又打了個呵欠,一面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昨夜沒睡好,我回去再睡會兒。你們若是困了,也可以偷偷睡上一會,反正沒人會較真!」
他話音剛落,忽然「隆隆」一陣悶雷似的響聲傳來,整個大地都在抖動不已,眾人頓時大驚,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
「莫、莫不是地龍翻身了?」有個士兵顫抖著嗓音道,前幾天靠海的幾個州府就曾發生過驚天動地的地動,山崩水出,牆崩城毀,房屋倒塌,江水逆流,死傷慘重。
地龍翻身,那可是大災難,逃無可逃,遇上只有死路一條。
思及此,幾個士兵都臉色煞白,正想拔腿逃走,卻忽然聽見有人驚呼:「那是什麼?」不禁好奇地循聲望去,只見地平線上忽然冒出一條流暢的水線……黑色的潮水湧來,個個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麼?怪獸?!」
十數只龐然大物捲起塵煙滾滾,腳步聲沉重如雷,眾人震驚的眼眸中,只看到一抹攬盡天下秀色的妖艷,隨著塵煙飛揚起伏,美得炫目。
「天哪,是軍隊!軍隊!」
「敵軍來襲?!」不確定的語氣,因為誰也沒想到,天下還有那國軍隊膽敢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偷襲大燕國的軍隊。
戰馬奔騰,刀甲凜冽,穿著黑色甲胄的大軍如同黑色的潮水奔涌而來,馬上將士個個精神抖擻,身似鐵塔,精悍異常。一股肅殺鐵血之氣隨之席捲而來,令燕軍不禁心驚膽戰。
這支精銳如從天而降,讓倍感鬆懈的燕國軍隊感到措手不及。
直到龐大的吱嘎獸沖入軍營,響起凄厲的慘叫,眾人才從震驚中回過魂來。
然而,卻已經來不及,無人指揮的軍隊,如同一盤散沙,一衝即潰。
有些人還沒拿起武器,就成了刀下亡魂,有些人甚至還在睡夢之中,就已經命歸黃泉。
喊殺聲、兵器交接聲、慘叫聲、呼喊聲混成一片,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頃刻之間席捲了整座景州大營。
雲意高坐吱嘎獸身上,冷眼看著這如同人間煉獄的場景,臉上儘是冷然,朱唇輕啟,吐出的卻是冷酷無情的話語:「殺,一個不留!」
戰鬥還在繼續,血色蔓延,就連天色也被染紅。
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剛才還生機勃勃的景州大營,只剩下血流漂杵、屍橫遍野的場面。
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嘔,雲意卻似毫無所覺,她冷眼環顧四周,心中默念:「百里囂,景州,只是開始!」
天璇大陸漂移,造成臨海一帶州府地動,那片地區一片混亂,卻也給了她可乘之機。
大陸相接,她率軍直入龍延。通過臨海州府,直入景州。
景州具有極重要的戰略意義,一旦拿下它,就可以長驅直入燕京。此刻,百里囂正率軍南下,後方空虛,他做夢也沒想到,她會率軍歸來,搶佔他的老巢!
天下一統之際,誰也沒想到,還有軍隊能與大燕國的大軍抗衡,更沒有人想到,有人膽大包天,直取燕京。
景州、江州、宿州……一一被雲意強悍的大軍給拿下,鬆懈大意的燕國軍隊,讓她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抵達了燕國的都城。
當消息傳到京城,滿朝震動,百姓惶然。
而此時,雲意率領的二十萬軍已兵臨城下,震驚了燕京臣民。
清風殿中,聞訊的關少卿頓時拍案而起:「什麼?有敵軍來襲?還有怪獸?」
他從座位上步步走下,冷厲的目光彷彿要穿透前來稟告的將領,震驚中又帶著幾分威懾:「吳將軍,你可知妖言惑眾,會有何等下場?」
燕京是何等地方,即便被滅的國家有哪個不臣的,也早沒有那個能耐一路打到燕京來。
何況,還說什麼怪獸,簡直是無稽之談。
「少府明鑒,事關重大,末將不敢妄言。」那將領在威壓之下依舊不卑不亢,言之鑿鑿:「如今外面戰鼓如雷,吶喊聲不絕,確有敵軍來犯。當先的十幾二十隻龐然巨獸,體型如同小山,皮粗肉厚,刀槍不入,破壞力驚人,眼見外城已經快守不住,事態嚴峻,還往少府定奪!」
關少卿擰眉,的確外頭傳來的聲響驚天動地,若是軍隊只怕人數不下二十萬。
至於那傳聞中的巨獸他倒要親自看看,究竟是何妨怪物?!
思索間,又有將領慌忙來報:「報外城城牆已塌陷三分之一,敵軍已沖入城門。」
關少卿大驚失色,連忙大步流星衝出大殿:「快調集皇城禁衛,帶上剩餘的所有的霹靂彈,隨我前去!」
省之力排眾議,讓他這個駙馬當政,還交付兵馬大權,讓他鎮守京都,若是出事,他萬死難辭其咎。
幸而,省之出發前還留下了一點霹靂彈。霹靂彈是大燕國根據之前蘇遂留下的配方研製的,威力比炸藥大了許多,大燕國就是憑此橫掃天下,哪怕真有什麼怪獸,也要被這玩意炸得粉身碎骨。只可惜,這東西雖好,原料卻是難得,尤其是半年前那張大爆炸,將大燕國辛苦收集來的上萬斤原料炸了個灰飛煙滅之後,霹靂彈就處於緊缺狀態,連這此揮師南下,軍中也只是帶了七八百顆。
想到霹靂彈,關少卿心頭大定,帶著禁衛朝城門奔去……
後宮中,正揮著鞭子折騰人的百里煙聽得外頭如此動靜,不禁皺眉不悅地看向身邊的宮人:「到底怎麼回事?外頭如此嘈雜!」
「回公主,怕是在練兵吧。」有宮女誠惶誠恐地回道。
「練兵?」百里煙眉頭微微舒展,想起前些日子哥哥為了南下做準備也曾如此大陣仗地操練將士,因此將此事拋開。
手裡的鞭子再次揮向地上的女子,「啪」帶著倒刺的鞭子一鞭下去,便是皮開肉綻,那女子已是遍體鱗傷,躺在地上無力爬起,卻硬是吭也不吭。
見那女子如此硬氣,百里煙頗有些不悅,回頭吩咐宮人:「去弄盆辣椒水和鹽水來!」
「是,公主。」
「百里煙!」剛才一聲不吭的女子霍然抬起頭,容若桃李的臉上滿是憤恨之色:「你敢?!百里囂回來,饒不了你!」
聞言,百里煙目光一厲,想起哥哥對這個女人的寵愛,新仇舊恨,外加嫉妒之心,讓她恨不得將舞陽碎屍萬段。
用鞭子輕輕敲著手掌,獰笑道:「不敢?我有什麼不敢?如今的天下是大燕國的天下。你以為自己還是當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舞陽公主么?哼,此刻不定我哥哥早就踏平了大禹,你不過是個亡國奴,有什麼資格在此叫囂!」
「啪」一鞭子下去,百里煙滿臉刻薄狠毒之色,「舞陽,你這顆棋子已經失去價值,倒不如留著給本公主泄瀉火!」
「哼!」舞陽冷冷一笑,對於百里煙的囂張很是不屑,「狐假虎威!」
「你說什麼?賤人!我看你不見棺材不掉淚!」百里煙厲聲吼道,鞭子噼噼啪啪如雨點般落在舞陽身上。舞陽身上早就沒有一塊好肉,此刻那鞭子再下去,只見血肉模糊一片,看起來十分恐怖。
然而,她早就痛得麻木,因此並沒有露出太多表情。
百里煙得打得累了,停下來喘氣,看見舞陽蜷縮成一團,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昏死過去,不禁露出一絲冷笑。
想死?沒這麼容易!她要慢慢地折磨這個女人,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心頭之恨。
舞陽當初與原雲意狼狽為奸害得她聲名狼藉,她早就對之恨之入骨,無奈皇兄要以舞陽為棋來安撫大禹,堵住天下悠悠眾口。如今天下一統,舞陽也沒有了價值,也終於等到了她報仇的時機!
「公主,水來了。」兩名宮人,分別用銅盆裝著鹽水和辣椒水。
百里煙緩緩掃過那兩盆加料的水,眼底掠過一絲狠毒,指著那盆鹽水道:「先讓她嘗嘗這個,你,把水潑到她身上!」
鹽水潑到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已經半昏迷的舞陽陡然間渾身抽搐不止,顯然痛苦萬分,口中再也忍不住發生虛弱的呻銀,她努力睜開眼,死死瞪著百里煙,一字一頓道:「百里煙,你不得好死。」
「哼,看你還逞口舌之能,看來鹽水的滋味還不足以讓你閉嘴,不如,再嘗嘗這盆辣椒水吧!」百里囂惡毒地道,示意另外那名宮人將辣椒水潑向舞陽。
「叮!」一聲細微的聲音,隨之那宮人手裡的辣椒水往後一翻,全淋在百里煙的身上。
「啊!」百里煙尖叫著,一巴掌將那宮人打翻:「沒用的廢物!」
「不急,很快你就會變成如她一般的廢物!」一個清妙的嗓音憑空響起,語調輕柔,卻帶著令人透骨的寒意。
「誰?」百里煙一把推開給自己擦臉的宮女,抬頭一看,只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從空中飄然而來,翩然如仙。
紅衣紅髮的女子蹈空而來,瞬間便以至眼前,白衣男子則靜然守在她身後。
百里煙定定看著那女子,目光驟然一縮,不禁駭然地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你、你是誰?」
眼前之人和原雲意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除了那頭紅髮和眉心的硃砂。
雲意冷冷一笑:「本相的小妾,別來無恙?」
百里煙聞言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你、你是原雲意?!你是女、女人?!你沒死!」
最後一句幾乎是尖叫起來,哥哥不是說過,原雲意早就被炸得粉身碎骨了么?為什麼她還活著?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百里煙駭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朝地上望去,想看看雲意有沒有影子,一股劇痛從臉上傳來,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狠狠地摔倒在地,痛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公主!來」急於呼救的宮人的聲音戛然而止,餘下的三四個宮女頃刻斃命與雲意的彈指之間。
百里煙見此,駭然尖叫,卻發現聲音被卡在喉嚨里,半點也發不出來。
雲意微俯下臉,神色妖嬈而冰冷,令百里煙心頭一陣發憷:「痛么?這下子知道我是人是鬼了,嗯?」說完,伸手點了她的穴道,轉身走到舞陽身邊。
風息依舊給舞陽餵了一粒續命的藥丸,卻並沒有扶她起來,只因舞陽身上處處皆傷,一點點碰觸都令她痛苦不堪。
雲意緩緩蹲下身,見舞陽這般模樣,不禁心頭一顫,她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轉眸對上風息悲憫的目光,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風息,如何?」
風息微抿了下唇,對她輕輕搖了搖頭。雲意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服下藥丸的舞陽,迷迷糊糊再次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妖媚容顏,不禁怔住,端詳良久,不確定地喚了聲:「原郎?」
雲意微微頷首,扯出一絲笑意;「是我。」
舞陽似有些驚訝,驀然瞪大了眼睛:「你怎會變成這樣?」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雲意笑了笑,指的是女兒身份,隨手撩起一縷紅色的發,「至於發色,不覺得這樣更美么?」
舞陽愣了下,緩緩露出一絲如晚晴般的美麗微笑:「無論如何,你都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子。無論變成怎樣,你始終是你。我知道……」
她說著,身體驀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舞陽?」雲意擔憂不已,卻又不敢碰她,那一身傷,饒是見慣血腥,看了都不免心驚。
舞陽目不轉睛凝視她,唇邊始終掛著笑意:「我沒事。原郎不必擔憂。」
雲意沉聲道:「是,你會沒事的。」
舞陽又笑了笑,眼睛亮如天上的星辰,清晰倒影著雲意的面容:「還能再見到你,真好。」
雲意拉起她唯一完好的一隻手,「只要你願意,以後可以天天見到我。」
聞言,舞陽的目光定了定,忽而展顏一笑,那笑容比煙花還要燦爛,專註地看著她道:「雲意,如有來生,你若為男,我便為女。你若是女子,我便投身作男子。那樣,就不會再有遺憾。」
她忽然反握雲意的手,輕聲笑道:「雲娘、我、喜歡你。」
聞言,雲意驀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舞陽那燦爛如花的笑靨,心湖掀起了陣陣波瀾。
舞陽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卻還……失神間,舞陽的手忽然無力地滑落,雲意驚了下,只見她眼裡的光華正在逐漸消散,不禁緊握她的手,失聲驚叫:「舞陽!」
舞陽勉強凝聚一縷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視雲意,最終化作一縷淡若雲煙的笑意:「原郎,認識你。此生、不悔……」
最後的一絲生命力被抽離,舞陽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殘留著那一絲動人的微笑。
掌心漸漸冰涼,無法遏制的悲傷漫上心頭,雲意良久沉默,腦海里掠過彼此相處的一幕幕,想起那個明烈的、妖嬈如花的、愛憎分明的女子,心潮久久不能平靜。
最終將一縷悲傷沉澱在心底,雲意伸手替舞陽整了下儀容,慢慢地站起來,轉身,沉如水的目光盯著百里煙。
百里煙被她看得發毛,身體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口中無聲地叫道:「你想做什麼?」
雲意勾唇一笑,陰森的神色如同地獄的勾魂使者,讓百里煙驚懼到了極點,只覺得她每一步都似踏在自己的心尖上。
感覺到她的懼意,雲意冷冷一哂:「怎麼?怕了?放心,我不會就這麼殺了你,最起碼也得讓你嘗嘗舞陽曾經經歷過的痛苦。」說著,將落在地上的鞭子攝入掌中,手腕一動,「啪啪」兩鞭子下去,百里煙的衣衫頓時裂開,大腿上皮肉翻卷,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百里煙無聲地尖叫著,痛得眼淚汪汪,驚恐地盯著雲意手裡的鞭子。
「你這張臉,我想毀它,已經很久了。」雲意眼底冰冷一片,手裡的鞭子如蛇般舔上百里煙的臉,一個紅色的叉叉頓時呈現在那張粉嫩的臉上,百里煙痛得身體一抽,頓時涕淚橫流,驚恐到了極點。
「求你、求你、雅雅……」無聲的祈求,雲意視若無睹,手裡的鞭子翻飛,在百里煙身上製造出一道又一道駭人的傷口。
百里煙痛得幾乎暈死過去,淚眼朦朧中,卻見雲意拿出一瓶什麼藥粉全灑在自己身上,「你幹什麼?」她驚恐地大叫,身上忽而生出一股癢意,那痒痒似乎自骨子裡發出一般,讓她不禁想要狠狠地撓……這麼想著,手忽然可以動了,百里煙雙手並用,在臉上、身上胡亂地用力撓起來。
片刻之間,臉上和身上已經血肉模糊,她卻絲毫不覺得疼痛,反倒覺得越來越癢,恨不得將身上的肉生生給刮下來。
「啊~雅雅,求你饒了我吧。雅雅,我錯了!」百里煙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面大哭著求饒。
雲意不為所動,冷眼旁觀。
痛苦不堪的百里煙忽然滾到她腳邊,一把抓住她的右腳,雲意嫌惡地將她踹開
「住手!」一聲厲喝,隨之一把劍陡然朝雲意麵門飛射而來,雲意神色一沉,抬手一抓,輕而易舉地將那劍抓在手裡,手腕輕輕一震,劍身便寸寸斷裂,散落在地。
來人頓時驚駭地吸了口氣,旋即厲聲大喝起來:「住手,不可傷害公主!」人一下子沖了過來。
這熟悉的聲音~雲意勾起一抹冷笑,緩緩抬起頭來,琉璃鳳目中,倒映那人震驚的眼神。
「雅、雅雅?」關少卿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是我,我回來了!」雲意麵容如水,喜怒不驚。在關少卿出賣自己,幫助百里囂對付自己那一刻,過往情義已一筆勾銷。如今,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又或者說是仇敵。
「你沒事,太好了!」關少卿神色複雜,似驚似喜,怔怔然看著她,直到一個虛弱的痛苦的嚎叫打斷他,「少卿!」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百里煙如遇救星,連忙爬過去抱住關少卿的大腿,關少卿如夢驚醒,低頭一看,昔日的天之驕女此刻竟已變得面目全非,身上無一完好之處,不禁大驚失色。
「煙兒!」他忙彎腰,小心翼翼地扶起百里煙,臉上滿是焦急與心痛之色:「煙兒,你怎麼樣?」
百里煙不知哪裡來得力氣,狠狠扣住他的手,死死瞪著他:「殺、殺了她!」
手一指,正是雲意所在。
關少卿默了下,旋即抬起頭,「雅雅,是你么?」
雲意挑了挑眉:「是我。」想不到,關少卿竟然貌似對百里煙產生了情意?果然是人心難測。多久以前,他對百里煙還十分厭惡。
她無所謂的態度讓關少卿露出了一分怒色:「雅雅,何時你竟也變得如此惡毒了?煙兒縱然不對,可你也不必如此狠絕,如此折磨她!」
聞言,雲意頓時冷笑不已;「我狠毒?可比得上你的好妻子,你看看她」說著,手猛地指向死去的舞陽,「舞陽生生被你的好妻子折磨死,我狠毒,至少還留著她一命。」
關少卿震了下,忽而撇開眼去,不敢看舞陽的屍體。百里煙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只是近段時間有所收斂,他以為她已經改變,為了他、也為了他們的孩子……
想到孩子,他頓時緊張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摸向百里煙的肚子,卻無意中瞥見她身下一大灘血,大驚道:「煙兒,我們的孩子!」
聞言,百里煙渾身一激靈,停止了撓癢,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腹部,這才驚覺那裡陣陣絞痛,身下淅淅瀝瀝有熱流流出,愣了下,旋即驚恐地尖叫起來:「少卿,快救救我們孩子!」她的手緊緊揪住關少卿的衣衫,面白如紙,臉上滿是驚恐與擔憂的神色,看起來很緊張肚子里的孩子。
而雲意目光往她腹部輕輕一掃,百里煙竟然有了孩子?看起來月份應還小,尚未顯懷,剛才一番折騰,此刻那孩子多半已經保不住了。
關少卿驚得手足無措,仰脖子大吼:「太醫!來人快傳太醫!」
目光無意中落在風息身上,定了定,將百里煙安置好,膝行過來,跪求道:「你會醫術對不對?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風息眉目清雅,神情溫潤,淡淡道:「你求錯認了。」
關少卿怔了下,側轉身子,仰頭望著雲意眼眸中充滿了懇求之色:「雅雅。求你饒她一命。看在你我當年的情分上,看在、她懷著孩子的份上。」
「放過她,可誰又放過那些被她害死的無辜?!」漫然的嗓音,出自風息。白衣冉冉的他,翩如謫仙,清冷如雪的容顏,不帶絲毫情緒。
關少卿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雲意身上:「雅雅,求你。」
雲意緩緩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關少卿,你憑什麼求我?」
聞言,關少卿陡然一噎,似不敢相信她如此冰冷無情:「雅雅?」他怔然,只覺她臉上那般冷酷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心臟,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耳邊依稀聽到她不帶起伏的嗓音說道:「關少卿,你我之間早就恩斷義絕,你忘了么?」
「恩斷義絕」四個字不斷迴響在腦海,關少卿如遭雷擊,腦子一片空白,心痛得彷彿無法呼吸。
在他心裡,始終深愛著雲意。對於百里煙的感情,更多的出自一種責任。可如今,心愛之人,對自己說出了世上最殘忍的話語,讓他不禁心如刀割,久久不能回神。
百里雅忍住巨痛,掙扎著爬到雲意麵前,用力抓住她的裙擺,淚流滿面地懇求道:「雅雅,我知錯了。孩子是無辜的,求求你救救他!」
雲意低頭沉默看著她,那面目全非的臉上,涕淚交加,狼狽不堪,看起來可憐又可悲,然也正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是當初百里煙不是那麼狠毒,今日她或許會考慮放她一馬。
「雅雅,求你。」眼見周圍一片死寂,料是禁衛宮人已經被雲意的人處置了,關少卿眼見百里煙無力地委頓在地,地上已經流了一大灘的血,心中一片凄涼絕望,臉上滿是灰白之色。
「雅雅,你果真如此絕情?」他失神喃喃,感覺悲痛萬分。而就在此時,一個凄厲的狠毒的叫聲驀然驚醒了他。
「百里雅,去死!」驚惶的目光中,剛才還奄奄一息的百里煙手持明晃晃的匕首突然朝雲意刺去,關少卿不由地大驚:「煙兒!」
雲意眼底掠過一絲不屑,隨手一揮,百里煙便如破布娃娃般飛出去,撞在柱子上又狠狠地拋落地面,「噗」地吐出一口血,霎時昏迷過去。
「煙兒!」關少卿驚得魂飛魄散,連忙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百里煙,雙目中漸漸溢出淚水來。
一個藍色的瓷瓶遞到他眼前:「給她服兩粒,可保住性命。」
關少卿獃獃地抬眸,雙目無神地瞥了眼風息,木然將瓷瓶接過來,倒了兩粒喂百里煙服下。
「云云,時間差不多了。」風息聽著宮外的動靜,估摸著戰事的進度,輕聲提醒道。
雲意微微頷首,驀然上前一步,點了關少卿的穴道。
「雅雅,你想做什麼?!」關少卿猝不及防,只覺得身上一麻,人已動彈不得,頓時心頭大急。
「做什麼?關少府和研華公主如此尊貴,乃是人質的不二人選,有你們二位在手,還怕拿不下燕京城么?!」
關少卿駭然吸氣:「你、你和這次的敵軍是一夥的?」
雲意淡淡一笑,傲然道:「那是我原雲意的軍隊!」
「你、怎麼可能?」關少卿只覺得難以置信,驚疑不定地目光下意識地轉向原風息,此人還真是命大,那般的爆炸之下,居然還活的好好的,若說那軍隊是他的,倒還說得過去。
知他不信,雲意也懶得解釋,手一揮:「帶下去!」立刻有暗衛前來,點了關少卿二人的穴道,將他們給拎了下去。
而有了百里煙和關少卿在手,果然在禁衛的虎視眈眈中雲意一行很如願地上了城樓。
「雅雅,別做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關少卿沒有絲毫身為人質的自覺,一路上在不停的勸說雲意,「大燕國不是只有一個燕京,如今省之統一天下在即,你即使有軍隊也無法與大燕國的雄厚兵力抗衡。即便你能取下燕京又如何?你能守得住么?一旦省之率軍回來,你就會被圍困在燕京。屆時,只有死路一條。」
「只要你肯退兵,我可以放你們離開大燕……」
「說夠了嗎!」猝不及防,雲意停了下來,回頭冷冷地看著他:「說夠了,就請看看底下是什麼情況!」
關少卿被拎到城頭,看見城下雄偉的軍隊,那精悍鐵血之氣撲面而來,令他驚怔不已。而前面一排過去,十幾隻沒見過的龐然巨獸,令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地上坑窪、還有燒灼的痕迹,顯然是霹靂彈造成的,看情況,庫存的霹靂彈已經全部用完,而那些不知名的巨獸卻毫髮無損……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自以為有了霹靂彈勝券在握,不放心身在宮中的百里煙,這才匆忙回去看一眼,誰料……情勢斗轉直下……
「轟隆」厚重堅固的城門被吱嘎獸撞開,轟然倒地,吱嘎獸隨即大搖大擺地進城來,守門的士兵一下子被踩死了十多個。在那樣的龐然大物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勞,連威力驚人的霹靂彈都無法對付的怪獸,令士兵驚恐不已,戰意全消,頓時四散而逃。
眼睜睜看著燕國的軍隊潰不成軍,敵軍肆無忌憚地進入城中,關少卿又驚又怒,深深閉了閉眼,只覺得這簡直就像一場噩夢。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燕國軍隊,在敵軍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雲意巡視著屬於自己的軍隊,看著他們強悍無比地橫行燕京,心中說不出的爽快,若是百里囂見此情況,估計會氣的吐血吧。這裡是燕國的政治中心,是大燕國威嚴與尊嚴的象徵,如今已被她一手摧毀。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雅雅,你究竟要做什麼?難道你要稱霸天下么?」身後響起關少卿無力的聲音,雲意倏然回頭,目光如電,冷而透徹:「做什麼?自然是報仇!放心,我暫時留著百里煙還有用,不會這麼快就殺了她。就是百里囂,我也要慢慢折磨,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費盡心機得來的一切,一點點地失去,直到、一無所有!」
她語氣中的決然讓關少卿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那妖嬈的眉目間的堅韌與狠絕,讓他覺得,她真的可以做到剛才所說的一切!
*
燕國百萬雄師如同一柄利劍,緩緩地向南推進,插入大禹國的心臟涼州。
涼州對於大禹而言,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一旦涼州被攻破,大燕國的大軍就可以長驅直入,一舉滅了大禹。
此刻,涼州城中,銀甲銀盔的李君照和身披軟甲的李滄遺正坐在涼州府中商量退敵之策。
燭火下,李君照俊美如玉的剛毅面容上充滿了凝重之意,他正皺眉眉頭,仔細看著桌上的軍事圖。
對面的李滄遺臉色有些蒼白和憔悴,他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地圖看,不過對於用兵之道,到底是生手,不如身經百戰的李君照。
「皇叔,如何?可有辦法退敵?」
李君照沒吭聲,始終緊鎖眉頭,陷入深思。
李滄遺見此,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難掩失望之色。目光注視著李君照,透出一絲複雜。
當初費盡心機將皇叔趕出京城,卻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求著皇叔回來,叔侄聯手,共同退敵。
眼下情勢著實不容樂觀,非但兵力相差懸殊,而且燕國有霹靂彈這樣厲害的武器,縱橫天下不在話下。如今大禹國內部人心不穩,軍心不振,只怕此戰只是垂死掙扎,困獸之鬥。最終,免不了被滅一途。
視線不經意掃到窩在角落如同隱形人的華殤,不禁又是一嘆,這個皇叔自從知道暗害李君照也有自己的一份后,就再也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甚至沒正眼瞧過他一眼。
似乎原雲意走後,他又恢復了過往那副憂鬱寡言的模樣,除了李君照外,其他的人和事半點也不關注。
「皇上,若是扶蘭肯出援兵,我們便有五分的勝算。」李君照沉聲開口,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看,這邊是雄州,扶蘭國往西北方向的屏障,地形複雜,密林密布、更有毒蟲瘴氣,據守此處,進可攻、退可守。若扶蘭肯出援兵,與我大禹之軍成犄角之勢攻擊燕軍,若是能將燕軍引入雄州,則我們或可戰勝。」
李滄遺眼睛亮了亮,不禁有些泄氣:「可惜,自老師離開后,扶蘭國就與我大禹生了嫌隙。如今換了國主,更是甚少有來往。之前朕也有派人去求情援助,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聞言,李君照若有所思地瞥向華殤:「或許,可以讓華殤前去一試。」
被點名的華殤面無表情地看過來,幽深的眼眸沒有絲毫波動,看著十分冷漠,不過他並沒有拒絕。
畢竟這是關乎國之存亡的大事,而且,若是雅雅在,也定然不希望百里囂如願統一天下。
見他並沒有拒絕,李滄遺不禁微微鬆了口氣。
「若是扶蘭不肯援助,那麼我們只有拼力一搏了!」李君照沉聲說道,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
李滄遺皺了皺眉,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
*
扶蘭皇宮。
,奇花異草,假山怪石,多不勝數,景色可謂不錯。
瓊州刺史將李滄遺和雲意等人恭敬地迎入正堂,李滄遺不禁回頭看了眼被子幽押下去的百里囂,眼底掠過精光,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跟前,攔下子幽。
看著閉目不言的百里囂,心頭別提有多痛快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燕皇陛下,歡迎前來大禹做客。」
百里囂紋絲不動,眼睛也沒睜開,彷彿真箇睡著了。
李滄遺陰沉一笑,不以為然:「落入大禹手裡,朕定會好好招待燕皇陛下的,屆時,希望陛下還能如此硬氣!」
「人,是天域的。」子幽不咸不淡地嗆了句,李滄遺倏然盯著他,面色陰晴不定。
子幽視若無睹,徑自將百里囂給提走。
李滄遺陰沉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才拂袖走入正堂。
正堂中,李君照、雲意等已分賓主坐下,李滄遺見狀大步走進去,理所當然地坐上正中間的主位,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看著雲意笑眯眯道:「長樂,對於燕皇你打算如何處置?天域與燕國沒有大的怨恨,不如交由我大禹國處置?至於條件,任由你提,如何?」
不折辱百里囂不足以出心中那口惡氣,李滄遺是打定了主意,將百里囂弄到手。
且,有他在手為質,征服大燕國是遲早的事。
他打的好主意,雲意又豈能讓他如願,面上淡淡一笑:「天域的事情素來不喜外人插手,燕皇既然為天域所擒,怎麼處置,該當由我天域帝王決定。就不勞煩陛下了!」
這話說得委婉,卻十分不客氣,李滄遺心頭不禁升起幾分怒火,然他素來藏得深,倒也沒有發作,只面帶微笑道:「既如此,朕就不過問了。希望天域能給大禹臣民、給天下人一個滿意的答案!」
明的不行,難道不會來暗的么?屆時,別說百里囂,就是雲意,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再納妃,心心念念,只想著她一人。在他的心中,唯有雲意,才配站在他身側,陪他俯瞰天下。
眾人又客套了一番,李滄遺雖有心打聽多一些關於雲意、關於天域的事情,無奈雲意態度冷淡,而且嘴巴很嚴,最終還是一無所獲。聽得雲意託詞說累了,只得暫時作罷。
「朕已命人準備好上好的廂房,聽說長樂還有幾位皇夫在城外,不如一起進來,好做休息?」
雲意瞥了他一眼,冷冷拒絕:「不必。」這小鬼,滿肚子壞心眼,風息之所以留在城外,只怕也是為了防他暗中算計。
如今,天域大軍在城外虎視眈眈,大燕國猶未覆滅,諒李滄遺也不敢太明目張胆對付自己。
才邁入廂房門口,默默跟隨的華殤,驀然一把將她抱住,「雅雅。」飽含深情的呼喚,不能壓抑的激動情緒,在此刻終於爆發開來。
他緩緩轉過雲意的身體,修長的帶著些微繭子的手指攀上她嬌媚的面容,細細描摹她的五官,深情的目光定定鎖著她,不肯放過絲毫,唯恐一眨眼,她又就此消失在眼前。多少個日夜,他都夢見與她重逢,然每每夢醒,卻又更加寂寥更加心痛。
「華殤,讓你擔心了。」雲意輕輕抓住他的手,貼在臉頰邊,細細摩挲著,體會這一刻重逢的喜悅與溫情。
青蔥般的手指輕輕壓上他有些乾裂的嘴唇,踮起腳尖,在他無聲的期待與顫抖中,沿著那動人的脖頸曲線輾轉而上,最終落在他渴求已久的唇上,深深吻住,傾注久別的相思。
「雅雅~」心底無聲喟嘆,華殤緊緊抱住她,熱烈地回應她的吻,唇舌深深糾纏,無盡的渴望湧上來,讓他不禁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情感一發不可收拾之際,卻聽得一個煞風景的嗓音道:「小云云,我們餓了。」
滿腔裕火如遭兜頭冷水,頃刻熄滅,華殤無奈地嘆了聲,不舍地放開雲意,轉身,就觸及臨淵深不可測的目光,他正斜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看起來邪魅而張揚。
子幽則神色淡漠,微闔眼眸,沉默地靠在門框上,似在沉思又似睡著。
雲意目光一轉,可以忽略幾個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既然餓了,就去吃飯。」
這些男人之間,必須讓他們自己磨合。她若干涉,只會讓他們之間的嫌隙更深。
*
夜深人靜,瓊州城外。
天域軍營,主帳中燈光未熄,風息捧了一卷書冊,隨意歪在榻上,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燭火驀然一搖,他放下書冊,淡聲道:「既來了,還躲躲藏藏作甚。」
一條人影如風般卷進來,一屁股坐在他旁邊,一臉哀怨地叫了聲:「哥哥~」
風息側眸,看著來人:「不在扶蘭主持大局,來此作甚?」
來人正是如今的扶蘭國主蘭均,他滿臉哀怨地瞅著自家哥哥,末了,搓了搓手,舔著笑顏道:「好哥哥,弟弟這不是聽說你回來了,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么!而且,母后也放心不下你,讓我來看看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什麼的。」
聞言,風息眉毛一挑:「現在已經看過,我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如此你可放心回去向母后稟告了。」
「哥哥啊~」蘭均不禁哀嚎起來,撓了撓頭,慢吞吞道:「扶蘭、還是、交還給你。弟弟我、不是、那塊料,深感力不從心哪!」
「再說了,朝中好、些個臣子都被我的慢性子給氣得吐血,長此以往,只怕真箇要氣死人了。那、弟弟我,將成為氣死臣子的千古一帝!」
「那不正好?」風息含笑看他,剔透的眼眸流轉著一絲暖意,「千古一帝,多少帝王求之不得?!你不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不知羨煞多少人!」
聞言,蘭均不禁撇了撇嘴,不悅道:「什麼時候哥哥也學會取笑人了。哼,當初說好只是暫代,你若不肯回來接手,當心我撂下這個攤子跑路!」
「我只說暫代,卻沒說暫代多久。也許一年、也許十年、也許、一輩子。」風息輕飄飄一句,讓蘭均頓時啞口無言,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好久才憋出一句:「狡詐無恥!」
「過獎。」風息笑了笑,重新捧起書冊看起來,「回去吧,如今時局未定,別讓母后擔心。」
蘭均氣呼呼地起身,「我會逃走的!」
風息頭也不抬:「你可以試試。」
蘭均憤憤離開,風息放下書冊,對著搖曳的燭光發獃。云云她此刻,可是睡了?陪伴在側的,是華殤吧?
思及此,風息不禁伸指壓了壓自己的唇,只覺口乾舌燥。他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得親近……
霍然長身而起,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片刻后消失在營地。
「吱呀」門開了,圍坐在桌子邊的三男一女不禁紛紛抬眸,看到風息若無其事地走進來,雲意不禁撫了扶額,「既都來了,一起睡吧。」
若是讓這些男人僵持下去,只怕今夜都甭想睡了。一個個都是醋罈子,似乎將來的日子不大好過啊~
雲意心想著,也不理會一干大眼瞪小眼的男人,徑自爬上床拉上被子,說了句:「爾等自便。」蒙頭便睡。
下一刻,床上驀然一沉,有人鑽入了被子,而且還不止一個……不大的床硬生生擠下五個人。雲意頓時滿臉黑線……
夜,很精彩。雲意也不知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早上醒來,那幾個男人已經沒了蹤影,她抱著被子獃獃坐了會,不禁有些慶幸,自己居然沒被夾扁。
以後是不是要立個規矩才成?一三五,二四六?
「爺,什麼時候啟程?」子幽冷淡的嗓音打斷她的胡思亂想,雲意甩了甩頭,拋開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趕緊地下床洗漱吃早餐不提。
早飯過後,謝絕了李滄遺的一再挽留,雲意等人帶著百里囂,率領天域和扶蘭聯軍一起北上,往燕京進發。
同行的,還有李君照和他的奔雷軍。
李滄遺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只派了十萬軍,由李君照統帥,支持北伐。
浩浩蕩蕩的數十萬大軍,帶著人質百里囂,一路所向披靡,將燕國各地的守軍殺了個片甲不留。
一個月後,燕京在望。此時,燕國的國土已經基本淪喪,殘餘的軍隊都集中到燕京附近。
「哐當」巨大的鐵籠子的鐵門打開,裡頭是一個柵欄式的囚車,百里囂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地窩在角落。聞得聲音,頭也不抬。
雲意隔著囚車,冷冷看了他半晌,道:「百里囂,很快就可以回到燕京,感覺如何?」
百里囂身體幾不可察地震了下,旋即緩緩地抬起頭,臉上一片木然和冰冷:「百里雅,你待怎樣?」
這女人每下一城,就專門安排他看著她的軍隊怎樣打敗他的將士、怎麼奪下屬於大燕國的城池,讓他每每感到悲憤無助又絕望,那感覺無異於被人用鈍刀子來凌遲。
雲意目光微轉,笑了下:「你不是很清楚么?我就是要讓你看看自己的心血怎樣一點點被摧毀,看著大燕國的國土怎樣一寸寸淪陷,看著你的子民如何成為亡國奴,看著你的將士、或被踐踏或是投降……心底很不好受吧!我要的,就是你的不好受!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
「百里雅,想不到你如此蛇蠍心腸!」
「我的蛇蠍心腸總比你的口蜜腹劍要好的多!」雲意不以為然,眼底儘是諷刺。
「哼!」百里囂冷哼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看她。這個女人,他真是悔不當初,當初就不該留她性命。
雲意將手中的食盒放入囚車內:「這或許的你最後一頓美食,好好享用吧。明天開始,你就再也沒有這個口福了!」
百里囂置若罔聞,雲意哐當一聲,將外頭的鐵皮門合上。
轉身,眺望燕京所在的方向,心中漠然。明天,這一切即將結束。
這些日子他們的軍隊之所以能夠順利拿下大燕國諸多城池和國土,一方面固然是軍隊本身戰力的強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之前燕國征服的國家,經挑撥蠢蠢欲動,還有就是燕國內部本身也非固若金湯,這些都給了她可乘之機。
至於燕京,雖然她之前將軍隊撤了出來,卻是留了內應,燕人堅壁清野,堅守不出,卻是打錯了主意。
翌日一早,朔風獵獵,旌旗招展,號角吹響,分別身著黑色、紅色、白色的戰甲的聯軍,如同彩色明麗的潮水齊齊向著燕京推進。
燕國最後的兵力全部集中在燕京,共有三十多萬,他們日夜戒備,此刻也早就擂響了戰鼓,將士們熱血沸騰,只為這最後一搏。
不得不說,人在絕境之時,爆發的能量的巨大的,燕軍亦是如此,雖是殘軍,又連連吃敗仗,然人人身上迸發出一股悍不畏死之勢,竟然一時之間讓三國聯軍討不到好處,還未發起真正的強攻已經折損不少。
雲意見此情形,目光一寒,屈指在唇邊輕哨數聲,貫注了雄厚內力的哨聲尖銳直刺人耳膜。
片刻之後,城內亦響起同樣的哨聲,忽然聽得城中一陣騷亂,燕軍中傳出憤怒的大吼:「有姦細!」
「快擋住城門!」
沉重的城門卻轟然洞開,三國軍隊嘩啦一下湧入城中,攜著不可阻擋之勢,將意圖死守大門的燕軍沖了個七零八落。尤其是為首的吱嘎獸,更是無人可擋。
雲意見此,再不猶豫,命令三軍將士全力開進,自己也押著百里囂進入城中。
燕人早有防備,啟動城中陷阱,可惜,雲意安排的探子早就將這一切探查得清清楚楚。
「兄弟們,不想當亡國奴的就給我上!殺死一個算一個,殺死一雙算一雙!」有燕國將領發出悲憤的吼聲,士兵們像打了雞血般,彪悍非常。
看著那一張張浴血奮戰的臉,雲意神情平靜,抬手一揚,示意子幽將囚車押上前來,鐵門打開,雲意一邊拎起關在其中的百里囂,躍上城樓的平台之上。
「燕國的臣民,你們尊貴的皇帝陛下就在此處,他已經臣服於本殿,表示要將燕國江山拱手相讓,爾等還在做無謂的抵抗,豈非可笑之極!」
一席話,猶如驚雷滾過,奮勇殺敵的將士還有城中百姓,頓時為之一靜。
人們下意識地紛紛將目光落在城樓上,只見紅衣女子身前,果然站著一人,穿著大燕國制式的龍袍,丰神俊朗,猶如神祗,不正是他們敬仰萬分的皇帝陛下?!
「陛下!」
「真是陛下!」
人們頃刻間又沸騰起來,「陛下竟然向敵人屈服了?這怎麼可能!」
「一定是敵人的詭計,大家不要聽他們,我們一定要救出陛下!」
群情激奮,勢要救出他們心目中的神祗,他們心中的信仰。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心目中的神,驀然朝著女子的方向跪倒
燕人頓時目瞪口呆,如同沸騰的水一下子結了冰,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他們的神、他們的信仰,剎那之間,隨著那沉默的一跪,盡數崩毀。
一張張震驚的臉龐上漸漸爬上憂傷、哀切、絕望、沉痛之情……
「百里囂,看著這一幕,感覺如何?心、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感覺到很絕望?很憤怒?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滋味是不是很好,嗯?」雲意負手而立,衣袂飄飄,神態淡然如水,嘴角邊卻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笑意。
在外人看來,她只是靜默地站著,並沒有開口。但是,那話卻以傳音入密之術,絲毫不落地鑽入百里囂的耳朵里,讓他悲痛欲絕,怒火焚心。
萬人之前的這一跪,不僅是屈辱,不僅是讓他失去臣民之心,更是將他的自尊踩在腳下碾個粉碎。
百里雅,你好狠毒!好狠……
百里囂目眥欲裂,眼角不禁流下兩行血淚來。他很想朝底下的臣民大聲吼叫,說自己是被迫的,說他根本沒有投降,更沒有放棄他們……可是,卻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看著臣民從敬仰到鄙薄失望的轉變,那些目光讓他心如刀割。
好恨、好不甘心……一念之差,以至於一敗塗地。他好恨哪!
雲意俯視他,勾了勾嘴角,神色冷酷,揚聲喊道:「燕國的臣民,你們的帝王、你們的神已經放棄了燕國、放棄了你們!你們還在苦苦掙扎,為了保住性命、他卻早已放棄了你們!這樣的帝王,還值得你們以命相搏?還值得你們以死相隨么?」
一句話,將人們最後一點信念也擊了個粉碎。是了,看他們的王,衣冠整潔,身上沒有半分傷痕,哪裡有半點階下囚的樣子?!而且,剛才那女子一直站著不動,沒有任何人強迫,大家看得分明,是他們的陛下,自願跪下!
「叮噹」有人首先丟掉了武器,接著更多的人放下武器,完全放棄了抵抗。即便有個別人還在為百里囂辯護,那聲音也不過如同落入大海的一滴水,頃刻便被淹沒。起不到任何作用。
信仰一旦崩塌,便再無挽回的餘地。
完了,完了!什麼都完了!百里囂眼前一陣陣發黑,只覺得無盡的絕望,讓他痛不欲生,真想就此死去……
耳邊依稀聽得那女人在說些安撫人心、收買人心的話,可他已經不想去聽不想去看。他的一切,已經完了!
雲意瞥眼面若死灰的百里囂,再次傳音入密:「百里囂,你以為、這就完了?」
涼颼颼的一句,讓心存死志的百里囂驀然一個激靈,他睜開眼,已經被人強行扶著,如同傀儡般,緩緩走下城樓,緩緩走近他的子民。
「昏君!」
「孬種!」
不知是誰,朝百里囂扔出了一枚小石子,此舉猶如投石入湖,悲痛絕望的人們紛紛效仿,石子、菜葉、臭鞋……紛紛向著百里囂招呼。
百里囂如同木頭般,沒有知覺,任由那些東西砸在身上。心中,一片荒涼。
這就是他的子民,為了敵人幾句挑撥的話,就將他過往功績抹殺,給他這般的「待遇」……
雲意深深瞥了他一眼,心中說不出的快意。這,才是對百里囂最大的懲罰。
燕國的百姓對他還是很愛戴的,但是,接連敗仗,百姓心裡本就惶惶不安,她再命人暗中散布謠言,說是之所以燕國會節節敗退,是因為他們的皇帝貪生怕死,賣國求榮,將燕國的軍事秘密出賣給了敵人。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說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真的了,加上剛才那一幕的刺激,終於成功地讓百里囂成為眾矢之的,讓他徹底失去了民心。
雲意等徑自朝著燕國輝煌的象徵,朝著燕國的皇城進發。
風息帶領的將士早就將整個皇城控制住,此刻,經歷過一番「特殊洗禮」的百里囂已經變得不成樣子,在臣子驚異的目光中,回到了久別的燕宮。
站在龍座前,想起昔日輝煌,只覺恍如隔世。
看著雲意理所當然地坐上那金燦燦的龍椅,百里囂死水般的眼眸陡然迸出一絲冷光。
那是他的位置!
雲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底下有燕國的臣子沉不住氣,跳了出來,指著雲意大罵:「大膽賤人,竟敢藐視」
那臣子話未說完,渾身一僵,一抹血痕赫然出現他的脖頸,他雙目圓睜,緩緩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接下來又當眾處置了幾個反抗激烈的臣子,手段決絕冷酷,頓時震懾了眾人。
雲意冷冷掃了一眼,沉聲道:「都給我帶上來!」
於是,宮妃、皇子、皇女共有幾十號人被押了上來。
「皇上!救臣妾啊!」
「皇上!」
「嗚嗚,父皇!」
飽受驚嚇的女人和孩子見到百里囂如見救星,一個個呼天搶地,雲意不悅地皺了下眉頭,身邊的臨淵二話不說,直接滅了吵得最厲害的那名宮妃,血色四濺,嚇得一干人等面無人色。
一個個噤若寒蟬,驚恐地目光死死盯著雲意等。
他們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心目中的神,如此狼狽地站在台階上,而坐在龍椅上的,卻是一名妖異到了極致的女子,那女子的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讓人直寒到心底。
百里囂也不禁驚了下:「百里雅,難道你打算趕盡殺絕!」那些女人也就罷了,可那些孩子,卻是他的親骨肉,是他血脈的延續。
「孩子,是無辜的。」他看著她道,雲意揚了揚眉:「百里囂,你這是、求我?」
百里囂咬牙恨極,掙扎半晌,看著那些孩子淚眼汪汪的樣子,心頭不禁一軟,咬牙道:「是、我、求你!」
一個「求」字,彷彿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聽得他此言,底下的臣子不禁震驚地瞪大眼睛。
雲意輕蔑地笑了笑,揮手:「把他們都帶下去!」
「百里雅,你竟然狠毒如此,連孩子都不放過?!」百里囂頓時大急,連忙喊道。
雲意冷冷睨了他一眼:「你求我?我就一定要答應?!」
「你」百里囂氣得渾身發抖,眼睜睜看著那些孩子哭著喊著被強行帶走,卻無能為力,心中悲憤難當。
「嗯,想起來,還有一個人你心心念念牽挂著的人,大燕國最富盛名的研華公主。」雲意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整了整衣衫。
百里囂卻渾身一顫,看著她笑顏如花,只覺驚恐無比:「百里雅,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看看你就知道!」雲意詭秘一笑,施施然走下台階,子幽等押著百里囂跟隨在後,那些臣子也被強迫隨同一起。
偌大的正和門廣場上,一名僅穿著單衣的女子正被綁在柱子上,她披頭散髮,無精打采地低垂著腦袋。
聽得步履聲,驚得一下子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雲意,頓時惡毒地咒罵起來:「原雲意,你個惡毒的賤人,你不得好死……」
雲意彷彿沒有聽到,將百里囂扯上前:「兄妹見面,說兩句吧。不然,只怕沒機會了!」
百里煙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盯著狼狽不堪的百里囂看了半晌,驀然發出一聲驚天尖叫:「哥哥,哥哥,救我!救我!」
百里囂默然看著狀若瘋癲的妹妹,眼底瀰漫著悲哀。是他將煙兒寵得太過了,以至於到了如今她還看不清情形。她那般咒罵,只會讓自己落到更凄慘的境地。百里雅這個女人,心如蛇蠍,惡毒到令人髮指。
「好了,人已經來了。好戲就要開場,百里囂,睜大眼睛看看,不是我要她死,而是、那些被你的好妹妹欺凌過的人,不放過她!」
百里囂被扯到一邊,只見有士兵押著一群人走過來,那些人看裝束,有百姓、有宮女、有太監,還有些是落魄的貴族,有男有女……百里雅這是要做什麼?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聽得雲意揚聲道:「百里煙在此,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今日就是你們唯一報仇的機會。只要你們敢,哪怕是殺了她,也無人敢追究!因為她的庇護,你們尊貴的皇帝陛下,如今不過是個階下囚。」
那些人本來還忌憚百里囂,聽聞此言,再看看狼狽不堪的百里囂,一個個頓時激動起來。
有人大著膽子問:「可是死傷不論?」
雲意微笑頷首:「是。」
那人二話不說,轉身沖向了百里煙,一把撲上去,「還我娘的命來!」硬生生從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啊~哥哥救命啊!」百里煙發出一聲慘叫,那聲音令在場的眾人不禁頭皮發麻。
「還我哥哥命來!」
「還我……」帶來的那群來,見此情形,一個個露出仇恨之色,如狼似虎般衝上去,對著不能反抗的百里煙或打或撓或咬……
百里煙的哭喊聲、凄厲的尖叫聲不斷地回蕩在空曠的廣場,令人心驚膽顫。
百里囂目眥欲裂,朝著雲意嘶聲大吼:「百里雅,快讓他們住手!住手!」
然而,聲嘶力竭,無人理會。百里囂絕望了,麻木了,最終,當那群人停止攻擊,百里煙已變成一具面目前非的屍體,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百里囂死死咬住牙關,顫抖的唇齒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聲哽咽,如同鳥兒垂死發出的哀鳴,那樣哀痛無助。他緊緊閉著眼睛,眼角流出了淚水。
「殺了我、殺了我……」他失神喃喃,哀求雲意,殺了自己。
雲意不為所動,冷冷一笑:「不,我不會殺你。我要你活著,活在無盡的痛苦與絕望中。為我曾經經歷的痛苦,你必須活著!」
說著,伸出兩指,朝著他的右臂和雙足發出數道勁氣,廢了他手腳。百里囂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忽然軟倒在地。
他倏然睜開眼,眼底一片血紅:「百里雅、你、好狠!」說完,頭一歪,直接昏死過去。
雲意麵色無波,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吩咐道:「來人,將他抬到籠子里!」
裝在特製的籠子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望著這片曾經屬於他的國土,生不如死地活著,這才是她為百里囂精心打造的結局!
大燕國的迅速覆滅,伴隨著天域皇女的崛起,震撼天下。
原本隸屬於大燕國的國土,除了部分割讓給扶蘭和大禹之外,余者盡數被橫空出世的天域國給收入囊中,而雲意作為神秘天域國的皇女,未來的皇位繼承者,更是成為天下注目的焦點。
一時間,無論是朝野還是市井中,都在談論關於長樂皇女的一切,包括她的驚為天人的容貌、她風華絕世、風采各異的幾位皇夫,都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雲意一面加快肅清大燕國殘餘勢力,一面鎮壓之前被挑撥的各國,忙得不可開交。
好容易等一切平定下來,已是秋末初冬時分。
天氣愈寒,圍爐煮酒最是愜意不過的事情。
「關少卿怎樣?」
「瘋了。」寶湘懶洋洋地回道,低頭注視著她,見她始終沒有抬頭看自己,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正想說什麼,耳朵一動,忽然閃身躲入了帳幔之後。
雲意穿著一襲水紅色的常服,正席地而坐,紅色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面前擺著一隻紅泥小爐,正咕嘟咕嘟地煮著上等的美酒,酒香隨風而散,醉了桃紅。
李滄遺走進來時,就看到眼前一幕,但見那佳人跪坐,姿態美妙,神色愜意閑適,青蔥玉指趁著天青色的酒杯,看起來簡直如畫般美不可言。
當即不由地看痴了去,直到美人婉轉回眸,「陛下來了,請!」才如夢初醒,不自主地清了清嗓子,大步走過去,就在她對面坐下。
雲意將酒倒入杯中,雙手捧了呈到他面前:「這是我新釀製的酒,名叫『大夢』,陛下請品嘗。」
「大夢?」李滄遺接過酒,不禁仔細琢磨著酒名,低頭看看清澈見底的酒液,輕輕啜了一口,口感很淡,香氣卻直沁肺腑,只覺得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的妙不可言,又似無限惆悵。
雲意淡淡笑問:「陛下覺得這酒的味道如何?」
李滄遺下意識地搖頭:「只四個字『難以言喻』。」
「呵~」雲意隨手拿起一杯酒,優雅地晃了兩下,笑得意味深長:「大夢初醒,看來陛下沒有這個覺悟。無妨,很快,你就會認清現實。」
李滄遺愣了下,眸色陡然一沉,淡淡放下酒杯:「長樂此言何意?」
「你的皇帝夢,該醒了!」回答他的是另個一嗓音,陰柔、嫵媚、森然、冰涼,帶著一絲淡淡的諷刺。
李滄遺倏然回頭,只見殿內的帳幔之中,緩緩走出一人,寶藍色的圓領袍服,白玉簪發,秀氣的面容上,滿是不懷好意的笑顏。
倏然睜大眼睛:「寶公公!」他竟然沒死?
來人正是寶湘,他單手背在身後,微眯著眼睛看著李滄遺,「陛下,別來無恙。闊別已久,不知陛下可有想雜家?雜家可是很想念陛下呢?日思夜念,總算讓我把陛下給盼來了。今日,且讓雜家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陛下!」
寶湘笑顏如花,李滄遺卻感覺到話下隱藏的冰冷殺機,不禁神色一凜,轉眸慍怒地瞪著雲意:「老師,你這是何意?莫非,想要與大禹開戰不成?」
雲意把玩著酒杯,漫不經心地笑道:「莫非,你以為大禹還是你的?」
經過大燕國一戰,李君照在大禹國的聲望達到了空前的高度,深受百姓愛戴,加上她有意將當年李滄遺篡位之事爆出來,又有一些舊臣作證,李滄遺篡位之罪即便已經被坐實。如今大禹國上下,一片反對之聲,在她的推波助瀾中,事態已經朝著李滄遺無法控制的局面發展。
他此次之所有冒險應邀而來,不也是想通過她來扳回一局么?以為賠罪道歉就可以消弭當初多番暗害她之罪,以為可以以利幼惑她,實在想得太輕巧了。
李滄遺霍然起身,怒斥道:「原雲意,朕對你之心日月可鑒,你竟然如此卑鄙,利用朕對你的信任,來暗害於朕!」
「這還不是跟你學的!」
「你你想怎樣?」李滄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別以為困住朕就可以萬事大吉。朕不可能一點準備也沒有就前來,你若不肯罷手,那朕也何妨來個魚死網破!」
「噓,別這麼大聲。」雲意晃了晃手指,將酒杯里的酒一口喝乾,臉上漸漸浮起一抹艷色,微醺的眼笑眯眯瞅著他,邪魅而惑人:「你的幾路秘密軍隊此刻只怕已經被子幽和風息他們截下,你憑什麼魚死網破?」
李滄遺神色一震,面色發白:「不可能。」
雲意但笑不語,寶湘坐到她身邊,柔軟的身子若有還無地挨向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李滄遺定了定神,忽而詭秘一笑:「你可以困住我,卻不能殺我。」
雲意不甚在意地「哦」了聲,隨手從矮桌底下拿出一個黑色的盒子彈了過去,「你想說這個么?同命蠱?」
「同生共死,憑你也配?!」寶湘冷哧,將那盒子直接彈到他身上,李滄遺下意識接的手裡,不可置信地驚叫道:「怎麼可能?你竟然沒中這蠱?」
雲意神色一冷:「沒什麼不可能。過去被你算計,是因我給了你機會。現在,以為你還可以算計到我?!李滄遺,想玩陰謀,你還太嫩了!」看著廝死不悔改的樣,本想放他一馬的雲意改變了主意。
「寶湘,人交給你了。是死是活,由你決定!」
說完,雲意起身就走。
李滄遺驀然衝上前想拉住她,卻身子一軟,整個人無力地跌倒,他神色一變:「原雲意,你下毒!」
雲意頭也不回,寶湘不屑地笑了下:「只是軟筋散而已,又沒要你命。喊什麼!」
李滄遺看著他一步步走近,頓時緊張無比:「你想怎樣?」這廝從前就變態得緊,整人的手段花樣百出。
寶湘翹起蘭花指,捏著嗓音陰測測笑道:「自然是想好好伺候陛下你。陛下那會多狠哪,直接想將雜家葬的晉國皇陵里。真真是傷透了雜家的心。」
李滄遺一面往後挪動身體,一面不忿地大喊起來:「我只是想奪回自己的一切,我有什麼錯?這不都是公公你教我的,大事面前不拘小節,只要能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又如何?這都是你教我的,我不過是按照你教的做,我有什麼錯!要怪,就怪你自己!」
「好啊,怪我自己!」寶湘怒極反笑,「所以,我死了,死在晉陵。可是,我又活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如今我要全部收回來了!包括,你的命!」
「你敢,你和父親都曾發誓,要永遠效忠,否則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聞言,寶湘不禁仰頭大笑起來:「哈哈,誓言算什麼東西?天雷是吧,要劈就只管來!至於那死鬼,連親生兒子都可以犧牲,我恨不得老天多劈他幾次,以泄我心頭之恨!」
笑罷,又端起了那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放心,雜家還沒玩夠呢,你不會死。真的~你只會、生不如死!」
「雜家效仿云云,也為陛下您量身打造了一個籠子。」
李滄遺驀然一顫,寶湘優雅地蹲下身,手指在他身上比劃了幾下,陰柔地笑道:「是純金的哦,絕對與您的身份地位相配。且,無論是形制、還是尺寸,都絕對合適您!」
殿外,紅梅初綻,風定人靜。
驀然,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從大殿里傳了出來……
雲意遠遠聽聞那凄厲的慘叫,腳步頓了頓,卻見廊檐下轉出一人,白衣如畫,撐著青色的紙傘,翩然而來。
「云云,有好消息。」冰山雪蓮般的面容上綻放一個清美之極的笑容,清雅的嗓音難掩激動:「父皇他,醒了。」
雲意聞言怔了下:「父皇、醒了?」
「是。剛傳來的消息。」風息溫柔地扶了扶她的面頰,雲意激動的一把抓住他的手,驚喜道:「我們立刻回天域!」
*
天域,皇宮。
白靜然正扶著原夢齊緩緩走出大殿,陽光灑落,帶給人一片沁人的暖意。
原夢齊仰頭望著天空,深吸了口氣,只覺得之前彷彿做了場噩夢,噩夢醒來,已換了天地。
想到自己入魔時犯下的錯,不禁長聲一嘆:「不知畫樓他性命如何?都怪我……」
「別自責了。此事誰也想不到。那孩子是個有福氣的,相信蜀山有會辦法救他。」白靜然軟聲安慰道,小心翼翼地扶著他下了台階。
剛醒來,渾身的功力也都散盡,如今的他很是虛弱,她不得不小心。
原夢齊將愧疚埋在心底,轉而問起了別的:「微瑕那孩子今天的情況如何?」
白靜然不禁沉默,那孩子亦是好的,可惜,命太薄。為了救夢齊,耗盡了精神力,加上他本身宿疾發作,如今已經是油盡燈枯,就連神仙谷的谷主都無能為力。
她的沉默,讓原夢齊不禁深深嘆息:「我們、去看看那孩子吧。但願小雲兒能及時趕回來,讓他可以見上最後一面。」
話剛說完,就見到一聲熟悉的「父皇」。
原夢齊轉頭,只見一道紅色的身影飛奔而來,下一刻已經狠狠撲進懷裡,下意識地將來人抱住,虛弱的他不禁後退了兩步,在白靜然的扶持下才堪堪穩住。
「這孩子,還這麼毛躁!」白靜然嗔了下,臉上卻吟著笑意,眼底隱約流動著水光。
一家團聚,一直是她多年的願望。雖多經波折,如今到底算的圓了夢,這讓她倍感欣慰。
父女倆相擁了好一會才分開,雲意仔細端詳著父皇,見他雖是虛弱蒼白,眼底卻十分清明,不禁輕輕舒了口氣。
「父皇的身體,可還好?」
原夢齊笑點頭:「父皇很好,你不必擔心。」頓了頓,道:「我們正打算去看玉公子,你既回了,正好一起過去。」
「他、情況怎樣?」雲意遲疑著問,傳信中提到,他似乎快要死了。
白靜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嘆道:「去看看吧,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人。」因為一本武學而被滅族,如今又淪落到這個境地,實在令人揪心。
幾個人來到玉微暇住的宮殿,還未入內,便聽得裡頭傳出一聲痛哭:「哇,公子!公子,你醒醒!」
雲意等人連忙快步入內,但見天星伏在床頭,哭得好不傷心,而床上的玉微暇,臉白如紙,紋絲不動……
饒是做了心理準備,看到這一幕,雲意的心還是止不住一沉。感覺有些難過,這個男子為救她的父親犧牲性命,而她竟然連最後一面也沒趕上。
正想著,卻見生氣全無的玉微暇忽然睜開了眼睛,直直看著站床邊的雲意,暗淡的眼如同星子陡然亮了起來,白色的唇顫動著:「你、來、了?」
痛哭失聲的天星陡然止住了聲音,抬起頭怔怔然不可置信地盯著玉微暇:「公、公子?」
玉微暇卻似乎沒有聽見,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雲意,眼也不眨。
白靜然和原夢齊相視一眼,連忙將呆住的天星給拉著一起出去,將空間留給雲意二人。
雲意輕輕坐下來,看著他道:「是的,我回來了。玉微暇,謝謝你。」
玉微暇怔怔看了她半晌,忽而露出一絲淺淡如煙雲的微笑:「你回來、就好。」
說著,冰涼的手忽然攀上她的手背,雲意怔了下,沒有抽開。
玉微暇微笑著定定看她:「若有來生,請、請給、給我一個……機、機會!」
說完,手驀然滑落,眼睛里的光頓時熄滅,雲意心頭一揪,一把握住他的手:「玉微暇!」
玉微暇嘴唇微微動了動,雙目卻已漸漸合上,再也無力回應她的呼喚。
風霍然吹開了窗戶,白色的雪花飄了進來,一點點灑落在他身上,似也在悲傷、也想挽留……
*
流年飛逝,轉眼又是一年冬。
雪山之巔,有人白衣輕裘,靜然而立,目光遙遙望著遠方。他的身邊,枯瘦如柴的老者坐在輪椅上,正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老者鬚髮皆白,曾經細膩如孩童的肌膚如同失去了水分的乾癟橘子,布滿了褶皺。
風,拂動男子的銀色長發,他清冷如雪的嗓音輕輕說道:「師尊,五年了。你說,她還記得我么?」
讓親們久等了,大結局奉上。
文到此,暫告段落。心裡又是輕鬆又是失落……無論如何,感謝親們對本文的支持,謝謝!
正文就此結束,過段時間許有番外,感興趣的親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