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梨花紛飛開似雪
章節名:番外梨花紛飛開似雪
又是一年三月三,梨花掛滿枝頭,香氣四溢,泛著它特有的清涼。
梨樹下的君王已經不再年輕,或者不若說是即將走向人生的終點。
斑白的鬢髮,眼角深深的皺紋,一輩子寒著臉的他似乎只有在這宮殿的一角才能真正的放鬆下來。
他的長子摩哥已經長大,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可以保護一方百姓。
那麼…他離開了亦沒什麼關係了。
有多少年了?他記不清了…如今年紀大了,記性果真是不好了,他在心底自嘲道。
只是腦子裡反反覆復地重複那些久遠的片段…當年的情形似乎也是早春,池水寒涼刺骨,彷彿能凍死人。
辛未年,早春時節,池水冰冷刺骨,昨日又下了一場大雨,似乎連空氣里都透著寒涼蕭索。
吭吭木製的屋門被叩響。
屋子裡傳來低沉的男子聲音:「進來。」
布襪輕擦氈席,腳步略顯慌亂。
一襲青衫的冷予皺了眉,輕斥道:「平素如何吩咐你的,還有沒有個暗衛的樣子!」他又輕瞟了一眼進來的女子,問道:「如何弄成這幅樣子?」
女子衣裳盡濕,泛黃的水滴在氈席行成一圈圈的水痕,這般頹唐實在是少見。
她臉色慘白,不知是由於落水還是其他。
撲通一聲跪下,嘴唇顫抖,說出的句子支離破碎:「殿,殿下…小姐她,落水…」
還沒等她說完,長案前的男子已經翻身而起,大步朝門口走去,臨行時還低聲吩咐:「去偏殿叫上景黎,晚一刻提頭來見!」
從沒有這一刻,他這樣害怕失去這個乖巧的小妹,她於他僅僅是個小姑娘、小妹妹,平時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她不能死,只因父王不能再受打擊了。
宣德殿前的池子說不上深,可是要淹死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那太容易了,更何況阿凝並不會游水。
隨後而來的冷景黎從後面追上他,連髮帶都沒有系好,墨一般的頭髮在銀白的月色下招搖。
匆忙趕到池邊的他們腳步倏然亂了章法,這……
「阿凝!她是阿凝?!」冷景黎看著眼前的女子。
青石的池邊的女子仰面躺在,臉色慘白,不知是不是還活著,衣衫濕透,但是那衣服…
「不是。」冷予俯下身,伸手觸摸那衣料的布,這般的結實,不是他們國的東西,似乎連發達的中原亦沒有這樣的布料。
「那她…是誰?」冷景黎又問。
此時那暗衛的女子咚得一聲跪在地上,口裡沙啞道:「主子,婢子雖然在小姐落水時沒有及時阻止住,但是已經奮力施救,小姐休息幾日便好。」
聽了暗衛的話,冷予心裡還是有疑惑在蔓延。
眼前這個躺著的女子,雖然眉目和阿凝一樣,但是…不像,是的,感覺是兩個人,即使他和他這位小妹連話都沒有說幾句。
他伸手解下腰帶,脫去外袍。
冷景黎問他:「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冷予一邊脫衣服一邊冷然道:「咱們的小妹很可能還在這水裡…」
還沒等他說完,身側的那抹素白身影已經一躍而下。
撲通
濺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臉上,冰冷冰冷的,寒意直刺心口。
景黎他……
一刻時間,似乎漫長的像是過了一年。
冷景黎上岸的時候,托著一個采衣的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和地上的女子眉目一般。
那才是真正的冷青凝…
「主子!楠婭明明救得是小姐,如何,如何變成…」楠婭瞪大了眼睛,失去了暗衛獨有的冷靜。她救得明明是冷青凝,如何又多出一個容貌一模一樣的人?!
即便是夜深,眼神再不濟,亦不會出現這樣的差錯。
冷景黎上岸的時候,眼眶紅紅的,他知道這樣大約是回天乏術了。
「景黎…」他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因為這也是他的妹妹,他的心裡亦同樣不好受。
「大哥,這女子交給我審問罷。」跪著的冷景黎俯身抱起早已沒了聲息的親妹,看著地上那奇裝異服的女子,眸光里倏然多了深不見底的冷意。
如今無論如何都是回天乏術了,就算是能從這個女子口裡得出來什麼消息,他們的小妹都是再也活不過來了。
冷予起身從冷景黎手中抱走冷青凝的屍身,不忍道:「景黎,我們的妹妹還好好活著呢,說什麼傻話。」
冷景黎頓住,忽然明白過來他大哥的意思,從來尊重兄長的他竟然第一次這樣說話:「我們的小妹死了!我要為她報仇!你還是不是我哥哥!」
冷予將屍身交給楠婭,吩咐:「葬在聽風谷罷,連夜去,避開所有眼線,尤其是父王手下的人。」
楠婭啞聲,面色慘白:「諾。」
冷景黎怒氣沖沖的推了他一把,毫不講究什麼禮節:「大哥!你到底是要幹什麼!我們的妹妹死了!你明不明白死了是什麼意思!」
他當然明白,多年前的他也面臨這樣的狀況,當時的他也是像景黎一樣的年紀,年少輕狂,帶著無所畏懼。
甚至出言不遜,罵過父親孬種,但是最後還是父親撫摸著他的頭,說,這便是王家的悲哀。
背負的除了自家的尊嚴性命,還有高麗幾十萬百姓的生命。
「若今日我們是尋常人家,那我現在就可以提著刀子去找人算賬,但是我們不能,因為我們背負的不一樣。」他嘆息一聲,抱起地上那有著和冷青凝一樣面孔的女子,道:「這些你明白的罷,景黎…那麼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們的小妹,你要記得。」
那一天,冷予並沒有得到冷景黎的應聲,在聽風谷葬了親妹,因為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地方,目前他能做得似乎也只有這些了。
沒關係,來日方長,不是么……
那日之後他仍舊派了楠婭暗中保護他那位新妹妹,連殿里的人都沒換,只是加了一個侍女,盈風。
是景黎的主意,冷予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他竟是連他哥哥都不相信了么……
窗外的梨花吐出花苞,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香,或許他也該去瞧瞧他的新妹妹了。
史記?這樣的年紀在讀史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再定睛一看,這書簡竟是拿反了。
冷予忍著笑意,該說的還是要說,因為他清楚她的來歷,她是哪邊的人,不光他知道,景黎怕是也猜到了。
「你落湖的事千萬不能讓父王知道,父王他身體不好…你可明白了?」
她點點頭,絲毫不敢違背他的意思:「是,阿凝明白。」
冷予看著她乖巧的模樣,心裡微微一緊,她眼底的懼怕不似作假,可一個探子畏懼什麼呢?
他派了暗衛盯著她,可是一個月過去,半年過去,一年過去,她遲遲沒有行動。
暗衛每天報告的竟是她又去哪裡玩耍,然後迷路,然後威脅小丫鬟帶路…總之很頑劣的一個小姑娘。
久而久之,竟是忘了最初對她的那份敵視,或許她什麼也不知道,這一切原是別人的別有用心罷。
但他的目的是什麼呢?僅僅要把這個笨姑娘安插在高麗么?
對她看法的轉變,是她同意出嫁,並逃離。
冷予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有沒有準備好,迎接她的很可能是露宿街頭,畢竟是在逃命,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但是她眼底的堅毅不是假的。
莫名的,忽然就覺得這才是冷家的女兒呢。
圖嘉,她對得起這個封號。
一步步走著,看著她在亂世沉浮,他所能做的,僅僅是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保護她。
「景黎,她是我們的妹妹。」
那一日在書房,他終究還是開了口,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冷景黎愣了愣,看著他冷峻的臉色,忽然輕笑出聲:「大哥,景黎明白你想說的,是的,她是我們的妹妹,永遠都是,景黎不敢忘。」
「下個月,我便向西唯王提親,商議你和五公主的婚事。」
屋外冷風呼和,吹得窗楞咯咯作響,蠟燭的火苗被吹得來回搖晃,明明滅滅間,冷景黎臉色的笑意忽然有些凄涼。
「一切大哥做主便是,景黎沒有異議。」
話畢,素白的衣擺在空中劃出瀟洒弧度,腰間環佩叮咚作響。
如今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塵歸塵土歸土,景黎也已經走了六年,這個陪伴了他一生的弟弟也不在了。
啪他伸手摺下一枝梨樹枝,花瓣紛紛擾擾落在他的衣襟處。
「咳咳」
「父王。」他肩上一暖,回身看去,發現是摩哥給他披上厚實大氅。
現在他的兒子比他的身量還要高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話當真是不假。
他的時日不多了,他自己知道。
「摩哥啊,以後高麗就拜託你了。」
印象中的父王一直是高高在上,一絲不苟,面色經常是嚴肅地泛著冷意,這樣的話……是從來不會出口的。
「父王說笑了,您還能再為高麗守護幾十年呢。」雖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他還是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答應父王,好好的守護高麗。」
身後的青年如今已經及冠,白玉的冠釵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的刺眼。他口裡微顫:「諾,兒子謹記父親所託。」
「除了好好守護高麗之外,父王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交代你,那就是為臣之道。」他嘆了口氣,道:「你少年心性還是太過年輕,有些事情或許你現在還看不明白,但是父王要告訴你,今時今刻,高麗註定要當一輩子的臣子,別有什麼不服氣的,中原蘇皇雖是我侄子,卻總歸姓蘇,你定要謹記。」
「父王放心便是,兒子省得其中利害,定不會拿百姓生命開玩笑。」
聽見兒子這樣承諾,他便也放心了。
「鳳儀東來,興亡天下,只是這女娃命中犯水,謹記謹記……」
那慕容方士的話,似乎是應了……一切還真的是命中注定呢。
年老的君王緩緩闔上雙眸,當年那傾了整個高麗的太子爺華彩,竟然再也無法尋到一絲一毫的痕迹了。
番外似乎上的有些晚了,讀者親表怪我啦,木馬木馬,每人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