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節 異群
他不想在浪費子彈。因為,瘋狂追趕的鼠群,其實已近強弩之末。
它們已經沒有什麼力氣。長時間的高速奔跑,早已使得其體內的能量近乎枯竭。
汽車行駛的速度,一直保持在每小時近百公里的左右。
鼠類擁有很強的耐力與爆發力。變異后的它們,甚至能夠接近或者達到這一恐怖的數字。饒是如此,卻也無法持續太久。
尾隨的鼠群,口角大多已經滲出些許晶亮的涎沫。透過漫天的沙塵,甚至能夠看到它們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曾經的兇猛與頑強。
它們已經疲勞到了極點。突然間爆發的迅速,不過是拚命所有力氣的最後一擊。
果然,就在為首一頭沙鼠從地上高高躍起,想要竄上車廂的一剎那。所有呆在車內的軍人都清楚地看到:那具大如壯貓般的鼠體,突然彷彿遭到了電擊一般,從半空的最高點上歪斜著落下。一頭扎在乾燥的沙土間,再也無法動彈。
它死了。在劇烈的奔跑中,脆弱的心臟徹底破裂。
活活跑死……也是一種不錯的死法。
躺在沙地間毫無生氣的鼠屍,彷彿一道無形的線圈。在那之後的地面上,躺滿了成千上萬頭疲勞的變異沙鼠。它們互相擁擠著,堆疊著癱軟在那裡。用充滿不甘與疲憊的目光,憤怒地注視著逐漸遠去的人類車隊。
那種情形,彷彿一片在田間隨風吹撫的高昂稻麥,突然被橫截一刀,齊齊卧倒在地。整齊、壯觀、卻也在意料之中。
死死壓在人們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幾小時后,狂奔疾馳的車隊停了下來。人們紛紛從各個車廂里走出,一邊談論著令人心悸可怕沙鼠,一邊取出配發的食品,充滿無比幸福感地大口咀嚼著。
現在,正是午餐時間。
一個難民從身邊的硬紙箱里摸出一聽扁圓的豬肉罐頭。用匕首在其上重重劃開一個透穿鐵皮的「十」字,遞到一旁的蘇浩手中。
「每天都是罐頭……真想嘗嘗鮮美的肉湯啊!」用軍刀撬出一團肉塊,塞入口中。蘇浩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發出幾聲莫名的感慨。
「想喝湯?那還不容易?」難民瞟了他一眼,壞懷地笑道:「那麼多老鼠,你咋不弄上一頭?車上有鍋,燉湯……嘿嘿嘿嘿!非常方便!」
「怎麼?想噁心我?」蘇浩似笑非笑地轉過頭:「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沒那麼脆弱。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路上,我總覺得點不對勁兒。」
「哦?」聞言,難民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你覺得,那道圍牆,實際的作用究竟是什麼?」
「當然是為了阻攔。」
「阻攔什麼?難道,僅僅只是為了阻攔我們?」
「那怎麼可能!那道牆壁很長,如果針對的目標只是我們這些人。那也未免花費太過巨大。」
「那麼,你覺得,聯邦政府之所以這樣做,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這樣的問題,纏繞在蘇浩的大腦中已經太久。
沒有電視,沒有廣播。報紙、媒體的相關報道一應全無。從防線基地走出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一個完全被社會所隔絕的人。
他不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人們對於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又會如何看待?
蘇浩只能憑藉自己的感知去推測,這個世界所起的變化。
他隱隱覺得:地球聯邦似乎已經產生了某種巨大的變化。可能是權力的交接。也可能是強勢政體的轉移。或者,會是傳說中的外星人攻打地球?
當然,那是一句玩笑話。
自己與所有手下,不可能永遠流浪。
汽油,終究會有耗盡的一天。
從城市廢墟中收集而來的食物,總會被吃光。
到了那個時候,沒有補給,沒有依靠,沒有任何後勤來源的他們。又將何去何從?
在這片有著病毒污染與核輻射雙重危險的地區。潛在的死亡,隨時可能發生。
活屍、變異的沙鼠。兇猛,殘忍。掠食成性。
那僅僅只是自己目前所知的部分。
別的呢?其它的生物,是否一樣產生了可怕的變異?人肉的滋味兒,對於它們,是否同樣具有難以抗拒的誘惑?
這可不是沒有任何依據的胡亂猜測。而是完全可能出現的實際。
變異的可能,存在於所有生物。
一個小小的基因排列錯亂,足以使得生物本身產生巨大的變化。就連鼠類這種號稱適應能力強悍的物種,都不得不臣服於細胞的淫威。那麼,其它生物的種群呢?在無法抗拒的射線威脅下,它們又會產生什麼樣突變呢?
除了老鼠,這片沙漠的地下,還有著許許多多別的生命體。
蠍子、蜥蜴、毒蛇……
每每想到這裡,蘇浩總覺得不寒而慄。
一群變異鼠就已經如此難纏。若是換成其它單純的肉食動物,又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
我的未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是生?
是死?
還是徹底變成一灘無法凝聚的黃色黏液,永遠被吸入乾燥的地下。揮發成為肉眼無法視及的最微小粒子?
風,在吹。
從地上席捲而起的堅硬沙粒,打在人的臉上。總會帶起陣陣輕微的刺痛。乾燥的熱風,彷彿一頭狂暴的猙獰巨獸,拚命吸吮著這片土地上每一點微末的水份。直至將原本濕潤的泥土,徹底擠榨成為片片凝固成塊的板結沙礫。
外星人攻打地球?
如此古怪的念頭,又一次從蘇浩的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亞特蘭蒂斯人?是它們嗎?
冥想到這裡,再次結束。
……
黑格決定要離開紅龍星系。
是的,這裡已經成為了一個新的星系。
命名權,當然是來自於童延峰和秦無衣。這可以看做是蘇浩遺留在這裡的權力延續,也可以認為是對失蹤皇帝的繼續效忠。
黑格對此沒有絲毫興趣。
如果命令來自於蘇浩本人,黑格當然會絕對服從。畢竟,那是自己唯一的,也是永遠的主人。也正是因為這樣,黑格才對童延峰和秦無衣的所有動作都表示了默許。
王啟年已經走了。
天知道那個老混蛋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他已經習慣於在叫罵聲中胡亂奔跑。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想到老胖子那張充滿憤怒的臉,黑格總會聯想起很久以前,曾經在地球上流行過的一句話。
「風一樣的男子。」
也許,我也應該變成一個風一樣的異類吧!
這當然不是自暴自棄,而是黑格覺得,沒必要在這裡繼續呆下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目前暫時還沒有準確目標。但可以肯定,繼續留在紅龍星系,對於自己,對於那些生活在移民星球上的人類,其實沒有半點好處。
童延峰和秦無衣已經開始流露出對於黑格的提防和戒備。這種本能的警惕,同樣來自於弗朗索瓦。那個傢伙運氣真的很不錯,沒有被王啟年活活整死,只是受了一點點輕傷。現在,弗朗索瓦已經成為了紅龍帝國的首席議政大臣,地位僅只是在童延峰和秦無衣之下。按照這兩個被蘇浩留下來的輔佐者的說法:這一切,都是弗朗索瓦應得的。
難道不是嗎?老胖子的恐怖所有人都已經看見。如果不是弗朗索瓦在那個時候提出了建議,恐怕現在紅龍星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樣子。甚至有可能徹底毀滅。
想到這裡,黑格就覺得好笑,真的很好笑。
沒有人提起過自己在那件事情當中所處的身份和重要性。人們顯然已經忘記了,如果沒有我,沒有黑格,王啟年根本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惱羞成怒的遠遠逃遁。他為什麼要走?當然是因為感覺到顯而易見的危險。王啟年不是黑格的對手,拳頭沒有別人大,體能也遠遠不如對手的時候,不趕緊逃跑,難道還傻乎乎留下來等死嗎?
雖然黑格自始至終也沒有想過要殺死王啟年。但是,巨大的恐懼心理已經永遠成為了王啟年的記憶。
離開,並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
與最早在地球上的時候相比,黑格的心理狀態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它不再認為自己是一隻老鼠,也對身體內部的黑色顆粒進行了詳細透徹的分解。這種巨大化的細胞,在黑格強悍無匹的生物攻擊面前毫無招架。它們最終被分解,變成了黑格體內最為重要的組織成分之一。其作用,相當於紅血球。這只是一種比喻。它們開始承擔起最為基礎的功能,而不是像過去那樣,高高凌駕於其它體內細胞之上,只是在身體遭到外來攻擊的時候,才產生作用。
黑格吞噬了整整一顆星球。很遺憾,它並沒有找到王啟年所說的「星核」。黑格自始至終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也許是能量,或者是一種以另類方法存在的自然智慧。不過,即便黑格的觸角插穿了整個星球,一直延伸到最內部的核心,仍然沒有找到哪怕一點點與「智慧」兩個字沾邊的東西。
難道,王啟年在欺騙我嗎?
黑格並不這樣認為。
它覺得,王啟年雖然聰明絕頂,卻也不可能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能做到毫無遺漏。說不定,星核這件事情,就是王啟年的誤判。但不管怎麼樣,這種東西有還是沒有,對於自己都沒有絲毫影響。
黑格採取了最為穩妥的離開方法。
它花了十一年的時間,把整個星球分解開來。就像發麵盆里重達幾十公斤的麵糰,一個五歲大的孩子想要把麵糰運走。只能採取一點點揪出,在另外一個地方把麵糰重新堆積起來的辦法。雖然看起來很笨,繁瑣無比,可是對於這個星系,對於其它移民星球上的人類,卻是最安全的。
弗朗索瓦通過太空望遠鏡觀察到了黑格的變化。
他本能的不相信黑格,就像此前不相信王啟年一樣。弗朗索瓦的理由很充分:無論黑格還是王啟年,都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它們的生活方式與思維理念都與我們不同。都狹義的角度來說,相當於潛在的敵人。
在如何對待黑格的問題上,童延峰和秦無衣第一次產生了分歧。
童延峰傾向於支持弗朗索瓦,秦無衣卻認為,弗朗索瓦是在小題大做,把問題成倍放大。
「你有什麼資格說黑格?你知不知道黑格是我們的朋友?它曾經做過的事情,遠遠超出你的想象。朋友,牢牢記住,黑格是我們的朋友,是皇帝陛下指定的,可以相信的人。」
「但它不是人類,這很關鍵。」
「是不是人類並不重要。黑格本身就是極其強大的存在。它保護著我們,讓我們避免遭到外來攻擊和威脅。」
「外來攻擊有很多種。您指的是什麼?」
弗朗索瓦的態度很是強硬。他一直在咄咄逼人。儘管秦無衣很是憤怒,卻找不到更多能夠支持自己言論的證據。
「黑格大人也是一種潛在的攻擊。」
弗朗索瓦仍然保持著對黑格的尊敬,至少口頭上是這樣。然而,談話內容卻與「尊敬」兩個字絲毫扯不上關係:「它不是人類,而是一種此前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巨型生物。只要是生物,就要喝水,就必須消耗營養物質產生能量。黑格大人也是如此,它的身軀實在太龐大了。以至於現有的星球根本無法滿足它的正常需要。現在,您也看到了,黑格大人變成了那顆星球。或者應該說,那顆星球,全部變成了黑格大人的食物。」
「不,不是這樣的。」
秦無衣神色陰沉地搖搖頭:「黑格是我們的守護神。一直都是。」
「但您所想象的,與黑格大人完全不同。」
弗朗索瓦同樣也在搖頭:「黑格大人已經察覺到它對我們造成了威脅。它正在離開。您注意過那顆星球的大小嗎?它的體積一直在減少,比過去小了很多。黑格大人採取了非常溫和的離開方式,儘可能減少潮汐和磁場能量方面的影響。它想到了很多,也做出了很多。按照目前的速度繼續下去,黑格大人很快就能離開這個世界。」
童延峰看了弗朗索瓦一眼,奇怪地說:「既然如此,那麼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弗朗索瓦臉上顯出屬於他的執著與頑固:「不管怎麼輸,黑格大人終究不是人類。無論它怎麼做,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
相信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當你耗盡全身所有精力,疲憊不堪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會在不知不覺間,悄然進入夢鄉。
從睡著到醒來,蘇浩短暫的休息時間,還不到三個小時。
他真的很想好好睡上一覺。腫脹酸軟的四肢,精力透支過度的身體,被緊張和恐懼長時間佔據的大腦……所有的一切負面身體特徵。都必須依靠高質量的睡眠才能獲得最徹底解決。
不是蘇浩不想睡,而是根本就睡不著。
他是被左臂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從夢中生生驚醒。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幕,使他當場駭得呆坐在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條狀的傷口邊緣,已經被由內而生的外翻肌肉所佔據。一團團簇擁成半圓形狀的肉質顆粒,從淡黃色的膿水間突兀地冒出。將壞死的肌肉層強行擠壓出體外。毫不客氣地填充了這一部分空間。
雖然自己所學並非醫科。但是蘇浩卻知道:哪怕是擁有再強悍自我修復能力的人,也絕不可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達到如此可怕的肌體再生程度。
他記得,自己入睡的時候,還是在「斯卡特森11號」空間領域。現實場景不可能轉換得如此莫名其妙,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在沉睡的時候,不知不覺再次進入了冥想狀態。
肌肉迅速生長帶動神經系統的唯一結果。便是大量促生的神經末捎,機械地往複著斷裂、重生的過程。無數身體關聯信號,傳遞迴到大腦的最直接刺激反映。就是難以忍受,幾乎令人瘋狂的劇痛。
死死抓緊傷口前端已經下滑的繃帶。蘇浩只覺得大腦中的意識,已經達到崩潰的邊緣。迅速生長的肌肉顆粒,彷彿成千上萬隻可怕的掠食凶蟻。正在歡快而興奮地瘋狂嚙咬自己的身體。如果不是憑藉最後一點清明的神智,死死咬緊牙關,蘇浩相信: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劇痛,絕對會在瞬間阻斷大腦的所有思維機能。
太過強烈的疼痛,對於人體有著極其嚴重的影響。在佔據神經中樞絕大部分傳導技能的同時,更會引導大腦做出錯誤的判斷。所謂被傷痛疼死,便是傷者思維意識產生錯誤信號的例子。
蘇浩覺得,自己的神經中樞承受度,已近乎極限。若是放任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完全可能會被活活疼瘋、疼死。
救治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人類發明的麻醉藥劑,就是最好的緩解物。轉換得如此莫名其妙,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在沉睡的時候,不知不覺再次進入了冥想狀態。
肌肉迅速生長帶動神經系統的唯一結果。便是大量促生的神經末捎,機械地往複著斷裂、重生的過程。無數身體關聯信號,傳遞迴到大腦的最直接刺激反映。就是難以忍受,幾乎令人瘋狂的劇痛。
死死抓緊傷口前端已經下滑的繃帶。蘇浩只覺得大腦中的意識,已經達到崩潰的邊緣。迅速生長的肌肉顆粒,彷彿成千上萬隻可怕的掠食凶蟻。正在歡快而興奮地瘋狂嚙咬自己的身體。如果不是憑藉最後一點清明的神智,死死咬緊牙關,蘇浩相信: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劇痛,絕對會在瞬間阻斷大腦的所有思維機能。
太過強烈的疼痛,對於人體有著極其嚴重的影響。在佔據神經中樞絕大部分傳導技能的同時,更會引導大腦做出錯誤的判斷。所謂被傷痛疼死,便是傷者思維意識產生錯誤信號的例子。
蘇浩覺得,自己的神經中樞承受度,已近乎極限。若是放任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完全可能會被活活疼瘋、疼死。
救治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人類發明的麻醉藥劑,就是最好的緩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