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一七 暗棋
這裡畢竟還是「快意堂」,是硃砂門的地盤兒。
即便那黑斗篷少年再如何厲害霸道,但是此刻他既然已經交由楚留香「處理」,硃砂門的人自然可以暫時不管他,只要負責把其他的事情善後就可以了。
作為一個算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氣的幫派,硃砂門的效率還是挺不錯的。
施靜從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就見門外的空地上已經燃起了許多火把。遠遠望去,硃砂門的人正在那裡安撫賓客,處理客人和門人弟子的傷勢。
雖說好多人的身上都受了傷,但是這麼看下來,大家的行動卻也並不十分混亂,還算是井井有條。經此大變之後,能這麼快恢復正常,倒也值得讓人暗暗讚歎上一兩句。
施靜慢慢走過去的時候,就見那翠衫少年冷秋魂正站在人群中間,往來操持。作為一個江湖人兼生意人,他的臉上帶著十分職業化的微笑,雖然你知道他笑得很假,但是偏偏就沒有辦法討厭得起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人家是做生意的,最講究和氣生財,大家買賣不成仁義在,也無非如此。
當然,今晚的事情確實有些棘手,客人們被擾了興緻不說,還受了不小的驚嚇,有許多更是受了傷。但是既然都是出來混的,這種事情本來就無法完全避免,再加上滿臉堆笑的冷秋魂打躬作揖地賠禮道歉,更是送上銀兩湯藥費,許多客人們怒氣沖沖地發、泄幾句不滿之後便也自己離去了。
當然,碰瓷兒的是哪裡都有的,好說話的都處理完了之後,剩下的總是有幾個刺頭兒。
施靜看著那些衣冠楚楚、年紀也不算小了的客商們居然不要臉面地在地上打滾兒,多少有些忍俊不禁,而冷秋魂的手腕兒就在這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了起來。
哪些是可以得罪的,哪些是得罪不起的,他簡直門兒清。然後根據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迅速採取不同的手段:比如有些要直接叉出去,有些就要用轎子抬出去。這一切他做得嫻熟而豪無遲疑,如此下來居然三下兩下間就處理得差不多了。
施靜站在一旁靜靜圍觀,心中愈發篤定自己這盤看人看得應該算是不錯,正想著該如何開口上前搭話,那冷秋魂卻早已經注意到了她。處理了手中最要緊的那幾件事務之後,便也不等施靜開口,他自己已經走過來,拱手施禮道:
「這位夫人,不知有何指教?」
夫人?
施靜愣了半刻,才明白自己這種懷裡抱著孩子的造型確實有些不太好定位,人家稱一聲「夫人」,也就是個尊稱罷了,不過這種莫名奇妙的彆扭感是神馬?
恩,不管了,應該會習慣的。
而且,考慮到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是「夫人」這稱呼要好些。似乎在古代、即便是在江湖之中,對已婚女子的限制都要比未婚女子少多了。披著「夫人」這個身份,想來很多事情都會方便許多。
想到這裡,她含笑答道:「敢問閣下可是冷秋魂冷公子?」
冷秋魂點了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夫人找冷某有何貴幹?」
施靜笑道:「妾身有要事相商,可否請冷公子借一步說話?」
冷秋魂微微一愣,但是他略微思考了片刻之後,卻也沒有拒絕,只抬手叫來個人吩咐了幾句,將這裡的事交給了他,然後便將施靜讓進了旁邊一間小廳。
施靜款款落座,卻也不吃茶,只是緩緩從袖中拿出了方才楚留香送給她的那面玉璧,輕輕放在了桌上。
屋內燭火通明,那面玉璧在燭光映襯下,愈發顯得溫潤通透,顯見得是極其少見、價值連城的珍品。
冷秋魂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看了看施靜,目光疑惑中帶了些防備,緩緩開口問道:「這……不知此物如何到了夫人手中?」
施靜笑道:「方才張兄贏了那局,想必冷公子也已經看見。這東西既然是賭注,自然也就歸張兄所有了。」
冷秋魂道:「這個自然,只是……」
施靜繼續道:「此物現下既然到了妾身手中,自然也是張兄首肯了的,莫非冷公子以為,是妾身自取的不成?」
冷秋魂賠笑道:「冷某不敢,此物既然已歸張兄,自然是任由張兄處置的,冷某不敢胡亂多言。只是,不知夫人帶了這玉璧來此尋冷某,是何意?」
施靜笑道:「妾身久聞硃砂門大名,亦聽聞冷公子乃掌門高徒,執掌『快意堂』有方,生意興隆、聲譽極佳。」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含笑看向冷秋魂,然後在他那些「不敢不敢」的謙辭客套說完了之後,徑直道:「冷公子是爽快人,妾身便也不再多繞彎子了。妾身此來,正是要與公子談生意的。」
她說完,便將自己的設想和來意合盤托出,在冷秋魂震驚的目光中,悠然道:「如何?不知道冷公子可敢應承?」
冷秋魂猶似有些猶豫,遲疑著道:「此事干係甚大,在下恐怕要先請示掌門……」
施靜當即站起身來,一面作勢要收回玉璧,一面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既然冷公子做不得主,那此事便就此算了罷。」
冷秋魂慌忙也站起身來阻攔道:「夫人且慢!」
他看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玉璧,目光閃動、神色複雜,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道:「掌門師尊令在下暫代執掌本門,夫人所言之事自然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
施靜笑道:「這個還請冷公子放心,妾身所要做之事,必不會妨害江湖公義,自然,也更加不會妨害硃砂門和公子的。」
冷秋魂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沉吟著道:「既然如此,那夫人這單生意,硃砂門便接下了。」
施靜笑道:「爽快!妾身果然沒看錯人。只是……」她頓了頓方才接著道:「雖說妾身對硃砂門和冷公子之信譽並無疑慮,但此事必然牽扯甚大,還需公子提供一二信物,以為憑證。」
冷秋魂也笑著道:「這個自然,如此大生意,豈可令夫人空手而歸。」他一面說一面已經從懷中摸出一面令牌,雙手遞給施靜道:「此物乃我硃砂門令牌,門下見之,便可由夫人差遣。」
施靜伸手接過,略看了看,見上面畫著一枚血紅色的手掌,又有硃砂門等字樣,看起來倒像那麼回事。不過她本來也不甚在意這東西的真假,只不過是套了話,落實下形式罷了。
見她接過,冷秋魂似乎鬆了口氣,未料施靜跟著又補充道:「既然事已談妥,妾身也不便久留,只是,這信物既然是冷公子所贈,日後用起來自然不會有何不妥,若是耽擱了妾身之事,只怕不但妾身,便是妾身那些朋友們,也要來叨擾公子了……妾身雖不才,但想必妾身的朋友們還可陪公子雅談一二,比如那位張兄,我便見公子與他相談甚歡?」
冷秋魂聽得她如此一說,面色不禁又微微一變,片刻后便已恢復正常,笑著道:「這個自然,但請夫人放心。」
施靜笑著點了點頭,將令牌裝好,留下玉璧,轉身離開。
未料才出門,就見那冷秋魂追出來道:「夫人請留步。」
施靜心道,不是吧,又留步,你們這些人說話難道都不能一次說完么?真是麻煩啊。
她雖然腹誹不已,但也還是轉過頭,微笑著道:「冷公子還有何指教?」
冷秋魂見她如此,竟似有些不好意思,微紅著臉道:「冷某實在該打,方才相談那麼許久,竟然都忘記請教夫人姓名……」
施靜微微一笑,想到這孩子倒也還是有點兒意思,什麼小心思都寫在臉上不說,這會兒居然還臉皮薄了起來,不過這姓氏……她思忖片刻,隨口胡謅道:「妾身夫家姓吳。」
冷秋魂鬆了口氣,點點道:「既然如此,請夫人慢走,夫人名號身份,我當告之妥善弟子,必不壞了夫人大事。」
施靜笑著點了點頭,繼續轉身往外走。心裡倒是有些想笑,今晚的收穫看來還真不錯,用人家送的東西做成了一件買賣,怎麼算都是不虧的——反正那麼顯眼的東西她也不好處置,看那楚留香,也不是會在乎這種身外之物的,否則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把東西送她了。
總之,今晚過得很成功,她很高興。而且,想到自己那化名兒,更是不由得暗暗發笑,「吳」者,「無」也,吳夫人的意思,就是無夫人,這點兒小玩笑總比楚留香化名那什麼張兄略好,若是她,叫神馬張兄,直接叫「庄」兄算啦。
她這裡一邊走一邊偷偷樂,沒留神居然走錯了方向。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黑魆魆的院落。
擦!居然這樣也會迷路,真是沒救了。
她停下腳步,正想著倒回去重新找找方向,卻忽然看見不遠處的院落似有燈光,便不由得朝著那燈光而去。
未料才走了幾步,就發現好像事情有點兒不大對勁兒。
她抬起頭四處一看,便見遠處有微弱的綠色燈火明滅搖曳,隱約傳來沙沙沙的輕響,地面輕輕震動,空氣中居然還傳來淡淡的腥氣。
那綠火看著挺遠,移動的速度居然不慢,很快地就要到了眼前。
沙沙的響聲更大、那股腥氣也更加濃烈,借著隔壁院落傳來的燈光,施靜只見一片五色斑斕的東西,海浪一般地朝著自己涌了過來。
初時她還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才看明白,那竟然是一群蛇。
大大小小數十條五色斑斕的毒蛇。
那綠色螢火便是蛇的眼睛!
天啊~~!
救命啊!
她最怕這東西了!
施靜嚇得渾身寒毛直豎,撒開腳丫沒命地朝著燈光跑了起來。
未料到那些蛇好似瘋了一般在身後緊追不捨,施靜膽都唬破了,竟連武功都忘了使,不想越急就越跑不動,越跑不動跟蛇群的距離便越近。
感覺到那些蛇似乎已經近在咫尺,極度的緊張驚懼之下,她居然一個趔趄往地上摔去……眼看著她就要摔倒在地,她下意識地護緊了懷中的小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顫抖著做好了被蛇海淹沒的準備——未料到就在此刻,斜刺里竟忽然有雙手臂伸出,帶著她凌空而起。
她終於忍不住驚聲尖叫了起來,身體卻已經被人緊緊抱住,耳畔似有梵音掠過,柔聲輕問:「別怕,它們傷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