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煙·學業·奇怪的男人(1)

第6章 煙·學業·奇怪的男人(1)

第6章煙·學業·奇怪的男人(1)

她的確等到了。

不到八點陳銘生就到了。他沒有門卡,也不知道樓門的密碼,只有托保安聯繫楊昭。楊昭親自下樓去接他。

下樓之前,她先把他的假肢收了起來。

「楊小姐……」

陳銘生換了身衣服,上身一件灰藍的長袖衛衣,下面穿著麻布褲子,右腿的褲腿高高挽了起來,別在腰帶里。

對於這個季節來說,陳銘生穿得有點單薄。

楊昭同保安道了謝,對陳銘生說:「上樓吧。」

陳銘生握著拐杖,對楊昭說:「楊小姐,我……」

「叫我楊昭。」

「……」

楊昭穿得很隨意,腳上還踩著拖鞋,漆黑的頭髮順肩披下,顯得脖頸又細又白。

陳銘生微微低著頭,跟在楊昭的身後。

進了屋,陳銘生沒有往裡走。

楊昭回頭看他:「進來啊。」

陳銘生說:「我就不進去了,拿了東西就走。」

楊昭抱著手臂看著他,說:「不進來,怎麼拿東西?」

「……」

楊昭沒再理他,扭頭進了卧室,陳銘生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進屋得脫鞋。他脫鞋沒有那麼簡單,得坐到地上才行,可他不想這麼直接坐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楊昭從卧室里出來,她換了一條裙子。這是一條墨綠色的長裙,一直垂到腳踝。樣式很簡單,可是十分襯託身材。

陳銘生雙眸黑漆漆的,他靜靜地看著楊昭。

楊昭端著一杯水,喝了一口,淡淡地說:「怎麼了?」

陳銘生的聲音沉得發悶:「我不進去了,假肢呢?」

楊昭放下杯子,對陳銘生說:「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你的病還沒好,現在不能開車。」

陳銘生皺起眉頭。

楊昭接著說:「等你把病養好,我就把假肢還給你。」

陳銘生看著楊昭,半晌,低聲說:「你是不是有點多管閑事了?」

楊昭說:「隨你怎麼想。」

陳銘生臉上已然帶著些微的怒色,「假肢呢?」

「你要找也得進屋才能找。」

「你到底要怎樣?」

楊昭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陳銘生面前,「進來坐。」

陳銘生凝眉看著楊昭,楊昭沒有抹化妝品,純正的素顏。她長得不算很美,只是她身上有股獨特的氣質,冰冰涼涼的,很拿人。

陳銘生握著拐杖,沒有動。

楊昭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用脫鞋,直接進來就行。」

陳銘生:「東西給我。」

楊昭挑眉看他。

陳銘生臉上線條很硬朗,輪廓清晰。他看著楊昭,說:「東西給我。」

楊昭看著陳銘生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你這人這麼倔呢。」

「我不想跟你發火,把東西給我。」

楊昭抱著手臂,後退兩步站定,「不給呢?你打算怎麼跟我發火?你打女人嗎?」

陳銘生忍無可忍道:「你是不是有病,你拿條假肢能幹什麼?」

「能等你來。」

陳銘生豁然抬起頭。

楊昭不管說什麼話都是一副神態、一種腔調。她淡淡地看著陳銘生,說:「進來坐。」

陳銘生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著,如果有一天兩個神經病爭論一件事的話,肯定是病重的那個贏。

他拄著拐杖進屋,在那條猩紅色的沙發上坐下,楊昭轉身進了廚房。

陳銘生乾巴巴地坐著,他四下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假肢。

當然了,如果主人故意藏起來的話,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他看到。

又過了一會兒,楊昭還是沒有出來,陳銘生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叫她。要叫的話喊她什麼?楊小姐?還是楊昭?

哪個他都不願意叫,他現在只想拿了假肢快點離開這裡。

在陳銘生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楊昭從廚房快步走了出來。她盯著陳銘生,後者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怎麼了?」

楊昭:「你怎麼點火的?」

「什麼?」

楊昭手朝後面廚房的方向比畫了一下,說:「昨天,你怎麼燒的水?為什麼火點不著?」

「……」

「是不是昨天弄壞了?」

陳銘生對這女人簡直無話可說,他一手撈過拐杖,撐著站了起來,兩步就邁了過去。楊昭驚訝地發現雖然陳銘生就剩一條腿,可他步子依舊很大。

陳銘生進了廚房,楊昭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說:「我點了好多次了,根本就點不著,也一點聲音都沒有。」

陳銘生沒說話,走過去在開關上擰了擰。

「是不是打不著?」

「……」

「你等著,我給廠家打電話,還在保修期。」

「你沒開煤氣閥。」

「嗯?」

陳銘生拿手指頭點了點下面的櫥櫃,「煤氣閥沒開,你點什麼火?」

「煤氣閥?」楊昭皺著眉頭,眼睛在疑惑間有些嚴肅,「在哪?」

陳銘生手指頭位置沒變,又點了兩下。

楊昭繞過他,把櫥櫃打開,貓著腰往裡看,「哪個是啊?」

「藍色的,扳橫過來。」

「看到了。」楊昭起了一下身,把裙擺提起來準備了一下,又貓了下去。重新下去后,裙子依舊鋪了一地。

陳銘生嘆了口氣,拉著楊昭的手臂,給她拽了起來。

「嗯?」

陳銘生:「我來吧。」

楊昭被他拉到一邊,陳銘生把拐杖隨手一伸,楊昭下意識地接過來。陳銘生單腿蹲下,將手伸到櫥櫃里,半秒鐘的工夫,看都沒看一眼就站了起來。

「好了。」

楊昭將拐杖遞給他,陳銘生看了她一眼,說:「你點火做什麼?」

楊昭:「熱牛奶。」

陳銘生忍不住說:「你平時熱牛奶嗎?」

「不熱。」她把廚台上的奶鍋拿起來,舉給陳銘生看,「昨天你不是找到一個奶鍋嗎?我早上出去買了牛奶,試一下。」

「……」

楊昭回到廚台前,把一罐牛奶盡數倒到奶鍋里,然後又一次開始點火。她在開關上擰來擰去,還是沒有點著。

楊昭把櫥櫃打開:「沒扳過來?」

陳銘生在一旁看得無言以對,他一手把櫥櫃關上。在開關上一按一轉,火苗啪的一下躥了起來。

「哎?」楊昭看了陳銘生一眼,「怎麼回事?你擰就好用。」

「按著轉。」說完,他想了想,又對在試驗的楊昭說,「你剛剛那樣是放煤氣,很危險。」

楊昭哦了一聲,自己也把火點起來了。

「行了。」她端著奶鍋,放到火苗上。

陳銘生自問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女人。他靠在廚台上,問一臉專註的楊昭:「你沒進過廚房?」

楊昭眼睛盯著奶鍋,答道:「沒進過這個。」隨後,她又補充道,「我會用電磁爐。」陳銘生問道:「那你裝修這廚房幹什麼?」

「不是我裝修的,這是精裝房,我是租來的。」

「你平時怎麼吃飯?」

楊昭看了他一眼:「叫外賣。」

陳銘生點點頭,不再說話。

沒一會兒,奶要撲鍋了,楊昭將奶鍋抬起來放到一邊,又將火關了。她去客廳拿了杯子,倒了半杯牛奶遞給陳銘生。

陳銘生搖搖頭:「謝謝,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楊昭:「我不喜歡喝牛奶。」

陳銘生匪夷所思地看著楊昭,「你不喜歡喝牛奶你買牛奶幹什麼?」

楊昭:「試鍋。」

陳銘生:「……」

陳銘生接過杯子,不過也沒有喝。他端著杯子,對楊昭說:「楊小姐,你還是把假肢還給我吧,我這樣很不方便。」

楊昭淡淡道:「養好病就給你。」

「你得講點道理吧?」

「養好病就給你。」

陳銘生深吸一口氣,看著楊昭。楊昭比他矮了近一個頭,一直仰著頭看他。

楊昭的眼睛顏色有些淡,配上她那冷漠的表情和平淡的語氣,讓人的火氣往往沒發出來就澆滅了。

陳銘生轉頭,將手上的杯子放到廚台上,「那我先走了,等病好了我來拿假肢。」

「你這就要走?」

陳銘生點點頭。

「喝完牛奶再走吧。」

「不用了,我也不喜歡喝牛奶。」

楊昭看著被放到一旁的牛奶,杯子里還冒著熱氣。

「那好,你回去養病吧。」

陳銘生本想本能地說聲謝謝,可是轉念一想楊昭藏了他的假肢的事情,謝謝兩字又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是點點頭,撐著拐杖轉身離開。

楊昭沒有送陳銘生下樓,她在窗台上看著。陳銘生出門后,她就像閑得無聊的病人一樣,在窗邊默默地數數。

等她數到六十七的時候,看見陳銘生從單元門裡出來,朝著小區大門走去。

楊昭換了個姿勢,額頭輕輕貼在落地的玻璃窗上,看著那個低頭走路的背影,一直消失不見。

過了幾天,楊昭一直沒有等到陳銘生的電話。

不過她正盡心儘力地為薛淼幹活,修補工作又極需精力集中,所以她也沒有主動打電話過去。只是偶爾,在工作之餘,她坐在書房的書桌前,看見牆角文竹盆栽旁立著的假肢,會想起那個男人。

她時常告訴自己,不應該總去想他,這樣很奇怪。可她又會想,當她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想他了。

在陳銘生離開后的第六天,楊昭的修復工作最後一個階段進行得很順利。下午三點的時候,她放下手中的工具,穿上大衣出門。

走廊里,她點了一根煙,快速地走向電梯,高跟鞋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她從打開門坐上車,到點著火出小區門,一路順暢無比。楊昭是半個路痴,每次在開車前都要好好想一想要去的地方才能出發,這次是難得的思路清晰。

七馬路,老房區,五層。

楊昭開到目的地的時候,差不多下午四點多。她把車停在路邊,自己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在下車前,她從包里拿出化妝盒,補了一個淡妝。

她看著小鏡中的自己,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啪的一下扣上鏡子,從車上下來。

外面的冷風讓楊昭覺得臉上的皮膚瞬間緊實了不少,她拎著包,走進小區。

這是一個很老很老的小區,楊昭看著那房子,覺得基本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的造型。整個小區有三棟樓,包成品字形,中間是院子。

楊昭走進去,看見院子中有很多人,有聚在自行車庫門口聊天的老人,還有追打玩鬧的小孩。

她四周看了一圈,院子里被每樓一層的住戶用木籬笆劃分開來,地上沒有鋪水泥,而是鬆土,土裡種著許多東西,只不過現在這個季節都謝得差不多了,光看著樹杈子,楊昭也分辨不出是什麼。

她走了幾步,看見幾隻貓翻著肚皮在路上躺著。她從貓身邊走過去,野貓一點要動的意思都沒有。

這裡和楊昭平時住的地方相差太大,以至於她在院子里足足溜達了十幾分鐘,才想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她走進上次陳銘生進的那棟樓。樓里沒有電梯,樓道散發著淡淡的霉味。每戶的門長得都不太一樣,有木頭的,也有鐵的。

她還記得上一次陳銘生說,他住在五樓。

楊昭轉著樓梯走上五樓,看到一共有兩戶人家。

兩邊都是老舊的鐵門,門上貼著亂七八糟的小標貼,有辦證的、開鎖的,還有各種廣告。可能唯一的區別,就是左邊的那個門上貼著一副快要掉光色的春聯,右邊的則是只有廣告和外賣單,其他什麼都沒有。

楊昭看了看,然後走向右邊的門。

她在門上找了半天,最後發現這個款式的門根本沒有門鈴。

「嘭嘭嘭——」楊昭敲響房門。

她只敲了一次,然後就拎著包站在門口靜靜地等。

楊昭覺得自己心如止水,她有一種感覺——陳銘生一定會從這個門裡出來。

事情也的確如此。

在楊昭敲門之後,大約停頓了兩三秒,屋裡傳來拖鞋的聲音。聲音很大,楊昭聽出那是塑料拖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在陳銘生開門前幾秒,她在腦海中勾勒了一下那隻拖鞋的樣子——他決不是那種會穿人字拖的人,應該是那種老式的澡堂拖鞋,感覺是深藍色的……

這老舊的鐵門上,貓眼早就被小廣告糊死了。楊昭本來做好了要應答的準備,她甚至在短暫的時間裡在腦子中設想了許多情節——比如陳銘生聽見她的聲音不給他開門該怎麼辦,或者開門后冷言相對該如何處理……

可哪知道,那拖鞋聲傳到門口,然後門就直接被打開了。

陳銘生連一句話都沒有問。

楊昭感到很奇怪,門一邊被開著,陳銘生一邊說:「小李,你——」等門被打開,楊昭的身影出現在面前的時候,陳銘生的話戛然而止。

楊昭明白,他是認錯人了。他以為敲門的是別人。

楊昭看著陳銘生:「陳銘生,我來找你了。」

她一直覺得陳銘生的臉上表情不多,所以現在這副基本可以稱得上「目瞪口呆」的表情讓她看得很愉快,她又開口:「小李是誰?」

陳銘生反應了老半天,然後猶豫地說:「楊小姐?」

楊昭點頭,說:「你不認識我了?」

「不是……」陳銘生上下看了看,說,「你怎麼來這兒的?」

「當然是自己找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的?」

「上次知道的。」

她一筆帶過,陳銘生也不喜歡刨根問底。他覺得這女人簡直神奇。

「那,你來做什麼?」陳銘生見楊昭沒有說話,開口問。

楊昭看著陳銘生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奇怪,陳銘生看了看自己,覺得沒什麼問題,「怎麼了?」

楊昭搖搖頭,想了想,又說:「你為什麼不讓我進屋?」

「什麼?」

難道自己這麼明顯的拜訪他也看不出來?楊昭心裡覺得很奇怪,在她的認知里,或者在她的立場中,現在陳銘生就應該請她進屋才對。

陳銘生看著面前的女人,覺得自己腦袋很不夠用。不過基本的察言觀色他還是懂的,他側過身子,對楊昭說:「先進屋吧,外面太冷了。」

楊昭點頭:「好。」

陳銘生先進屋,楊昭跟在他身後,站在門口打算脫鞋,陳銘生看見了,對她說:「不用了,就這樣進吧,屋裡也沒地板。」

楊昭看了一眼,這屋子全是水泥地,的確沒有必要脫鞋。

房間不大,一室一廳,一個洗手間,廳里擺著一個圓桌,看起來是當餐桌用的,廚房在客廳的角落裡。這整個房子看起來還沒有楊昭公寓的一個屋大。

房子小,東西卻不少,但沒有凌亂地堆放,而是分門別類放在一起,所以屋子看起來很整齊。

陳銘生帶楊昭往卧室走,楊昭打量著他的背影。

直到現在,她才仔細地將他看了一遍。

陳銘生下身穿著一件白色運動棉長褲,右腿的褲腿並沒有挽起來,空蕩蕩的,在他一走一動間隨便擺動。而他的上身……

楊昭想,這個年代,穿背心的男人真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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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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