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劍與蚯蚓
江湖中有一句話,叫做北尊少林,南崇武當。其中的武當,指的就是位於湖北十堰武當上的武當派,武當不僅風景秀麗,而且建築雄偉,因山就勢錯落有致,有的建於高山險峰之巔有的建於懸崖峭壁之內有的迂迴於深山叢林之中。
武當,南岩。
南岩之上,峰嶺奇峭,林木蒼翠,上接碧霄,下臨絕澗。雖然風景秀美,但向來人跡罕至,而此時卻有一道青色人影借著樹林的掩映,攀岩而上,腳步輕捷,速度飛快,他身後背著一個條形長布包裹,不一會兒就攀上山崖,到了南岩之上。
那人到了崖上,本準備直接進屋,卻看到那空懸在萬丈深淵之上的龍首石上,放了一張躺椅,躺椅上還躺了個人。
「小九?」
「阿鴻,你可算回來呢。」那人揚起一張臉,露出一張俊美的面孔,不是宮九是誰。這龍首石長三米,寬零點五五米,古來今往,有許多誠心禮神之人在其上燒龍頭香,由於下臨萬丈深淵,燒龍頭香的人要跪著從窄窄的龍身上爬到龍頭點燃香火,然後再跪著退回來,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宮九如此做派,明顯是藝高人膽大了。
「怎麼是你在這裡,阿石呢。」葉孤鴻問道。
宮九賴在那張躺椅上懶洋洋的答道:「阿石扮成你的樣子在酒窖里種了一個月的蘑菇,都快悶的發霉了,聽說你回來了,還不溜之大吉。對了,」他突然跳起來,整個人貼到了葉孤鴻的身上,湊在他耳邊說道:「聽說你回白雲城偷劍去了,那是什麼好劍,也給我看看?」
溫熱的氣息吐在葉孤鴻耳後,弄得他有些發癢,葉孤鴻忍不住笑起來:「小九,你是來看人的還是來看劍的?」
宮九把頭埋在他頸上,悶聲悶氣的道:「我最近在東海上漂著了,好不容易回來看你一趟,你還問我這種問題,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葉孤鴻笑道:「還不下來。」
宮九身材高挑,約有一米八三的樣子,卻故意彎著腿,吊在葉孤鴻身上不肯下來,他說道:「就不下來,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卻對我態度不好,你要道歉。」
葉孤鴻覺得無語,「小九,你多大了。」
宮九馬上抬起頭,正色道:「你看,你也承認我長大了,我不可能永遠是你當初領回家的小孩子,我如今已經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有自己的力量,你是不是可以考慮永遠跟我在一起。」
葉孤鴻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他才說道:「小九,你已經有自己的天地,不該被我束縛,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天地啊。」
宮九又把頭埋下去,悶聲道:「跟我在一起,不妨礙你的天地啊,我又不會不讓你出門,」他緊摟住葉孤鴻的脖子,喃喃道:「你早就束縛我了,從被你帶回來那一天就束縛了,現在想解開,太晚了
葉孤鴻不由沉默,他不由得想起當年那個他從大街上領回來的孤僻驚恐的孩子,那時他也是此生以來第一次離開白雲城,離開葉孤城,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也很孤獨彷徨,不知該去往何處,可以說,是葉孤城將他來到陌生世界的孤獨感推遲了十多年,他由衷地感激並尊敬這位兄長。就是那時,他遇到了路旁那個同樣有家不能歸的孩子,看到他空蕩蕩的眼神,彷彿映照著自己的的心情,便不由自主的想要照顧他,給他一點溫暖,也給自己一點安慰,想起那些年來自己親手教導他的時刻,心中的愛憐之意油然而生,最後只好無奈的嘆道:「好,是我對不起你,你想怎樣?」
宮九抬起頭來,俊美的臉上露出孩子氣般得意的的笑容,向葉孤鴻伸出手來,說道:「你的劍。」
葉孤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從身後解下一個長長的布條包裹的事物,遞到他手裡。
宮九接到手裡,並不急著打開,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口中說道:「嗯,一股南海的鹽味兒,跟當年第一次見你時你身上的味兒一樣。」
葉孤鴻終於忍不住皺起眉,說道:「少貧嘴,說吧,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
宮九便解開包裹邊說道:「原本是有事的,可現在沒有了。」
葉孤鴻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頭,說道:「你給我說清楚。」
宮九討好的笑了笑,說道:「我前段時間聽說葉孤城離開了京城,我猜他可能是要回白雲城,而你不是要回白雲城拿劍嗎?我趕過來通知你,讓你好避開他啊。」
葉孤鴻滿臉悲憤,「那你可來得真快!」
宮九說道:「不會吧,真碰上了!那可真是」他有點擔心的看著葉孤鴻,宮九可是很清楚葉孤鴻對葉孤城的畏懼程度,「嗯,我是從海上過來的,難免,就慢了些。」
葉孤鴻狠狠地盯著他,問道:「派個人過來說一聲很難嗎?世子殿下你最近很缺人手?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宮九頗不自在的轉過臉去,訕訕的道:「誰叫你每次在葉孤城那裡受了氣,就在我這裡擺尊長的架子。」
葉孤鴻問道:「怎麼,你不服氣?」
「沒有的事!」宮九立刻說。
葉孤鴻看著宮九因繃緊而更顯挺拔的背,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這次回去還真是倒霉,平時葉孤城一年也難得回去一次,他那把劍擱在葉孤城書房的匣子里,也沒人會特意去看,輕輕巧巧就能拿出來,所以葉孤鴻也不曾著急。可沒曾想第二天葉孤城突然就回來了,還說讓他「等著」,等什麼!嚇得他當天晚上就取走了劍,第三天辭別了葉孤城趕緊溜走。
天幸這些年劍雖不練了,輕功卻是沒有丟下的。葉孤鴻取劍並沒有驚動任何人,只希望葉孤城不會心血來潮去查看那個匣子。
卻聽宮九「嘖嘖」贊道:「好劍,果然好劍!」這是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劍身雪白的近乎透明,誰也不知道這把劍是什麼材質鑄造,凝聚多少心血,只知道這把劍從周歲起就陪伴著葉孤鴻,陪伴他度過了童年少年時代的每個日與夜,這是葉孤城送給葉孤鴻的第一份禮物。
無論是葉孤鴻還是葉孤城,都很珍視這柄寶劍,就像珍視他們彼此。
葉孤鴻望著這把劍,目光中透出柔和的溫情。
想也是無用,葉孤鴻丟下了這些心思,轉而問宮九道:「你去東海做什麼,莫非是發現了什麼寶藏。」
宮九冷笑道:「這世上能有幾樣寶藏能讓我看得上眼!」
葉孤鴻說道:「哦?我實在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你親自去東海。」
宮九看著他,目中露出溫柔的笑意,他解釋道:「你那次不是說過,想有一座海上別墅,可以吹著海風,曬著陽光,看著美人,飲著醇酒,無事可以賭賭錢,什麼煩心事都不必去想。姣童美婢,醇酒羅綺,鄙人都已備好,不知葉公子可願賞光?」
葉孤鴻啞然失笑,多少年前對前生的一點回憶,這小子,居然當了真,不過如今這個時代,要建這樣一座別墅,須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他也真是有心了。也罷,去看一看,追憶往事,享受今生,也不辜負小九一番心意,於是笑道:「好啊,有空我一定去。」
宮九聞言很是高興,眉目間不自主的露出笑意,他一手拿著那柄劍,一邊說道:「那你什麼時候有空,現在去好不好!」
葉孤鴻無奈的拍了拍他的額頭,正想找出幾句話岔開話題。這時,鬱郁樹林中走出一位老道,他長須飄飄,看起來也頗有仙風道骨,不是木道人是誰,這位素來脫略形跡,不修邊幅的武當長老,此刻居然也脫下了他那件千縫萬補的破道袍,換上了件一塵不染的藍布衫。
葉孤鴻看了他好幾眼,才笑道:「不只是哪位大人物如此有分量,竟讓你脫下了你那件百衲衣,若是讓掌教知道,定要贊他功德無量啊,」本為武當派輩分最尊貴的長老,每每出席宴會時,卻蓬頭垢面破衣爛衫,叫石雁掌教好不頭疼,卻也無可奈何。
木道人呵呵笑道:「莫非你還想不出來?」
葉孤鴻笑道:「你這人,平生唯好四樣,不僅是個酒桶,還是個飯桶,先說說,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從阿石手中誑了幾壇女兒紅?」
木道人摸摸許多不曾這麼乾淨過的鬍鬚,笑得慈眉善目,「孤鴻,我們是什麼關係,這點小事還要斤斤計較,」他嘆息一聲,似乎非常遺憾,「你這孩子,跟你兄長一樣,越大越不可愛了。」
葉孤鴻道:「這跟我兄長有什麼關係!」
木道人道:「也是,葉孤城從小就不可愛,還是我們小鴻可愛。」
葉孤鴻瞥見一旁宮九笑彎的眉眼,冷哼一聲道:「下個月一壇女兒紅都沒有!」
木道人臉色一垮,可憐兮兮道:「沒有酒,老道我還有什麼活頭喲,老道我就從這南岩上跳下去算羅,小鴻啊,記得逢年過節要給為師燒柱香喲。」
葉孤鴻氣急「你還叫!」
總算古松居士及時趕到,阻止了這場師徒相殘。什麼,你說宮九,他只會拉偏架。
「這麼說你們要去赴苦瓜大師的素齋宴。」
「正是。」木道人頷首道,他正經的時候看起來還是挺有高人氣度的。
葉孤鴻想了想,問道:「你們說,6小鳳會不會去?」
木道人道:「難說。」
宮九撇嘴,「那傢伙行蹤不定,說不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明天會在哪裡,誰能猜得到!」
葉孤鴻笑道:「我正是要借重他這一點。」
宮九木道人古松居士也都笑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那麼葉孤城也一定找不到,這豈不是躲開葉孤城最好的方法?
蓊蓊鬱郁的樹林里,突然有一隻白鴿飛了過來,那白鴿在空中繞了幾轉,最後穩穩地落在葉孤鴻手中。
有趣的是,這白鴿卻不是白的,而是泥黃的,彷彿在爛泥里打了個滾似的。
宮九皺眉道:「你竟然有這樣的朋友,分明不愛惜你的白鴿。」這白鴿是葉孤鴻自己所養,送給他的朋友們用來交流通信。
葉孤鴻沒有說話,只是從信筒里取出信紙,這是一張雪白的紙,連上面的字跡都工整漂亮。
葉孤鴻看著,臉上露出微微笑意,「是6小鳳,他希望我能去苦瓜大師那裡見他。」他又頓了頓,「不過,我得先去一趟山下送菜的王老伯家。」
木道人怔住,他問道:「莫非你要買菜?」
葉孤鴻嘆道:「王老伯家不是養了旱鴨嗎,我去問問挖蚯蚓有什麼訣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