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葉城飛雪 劍神一笑
葉城飛雪劍神一笑
那一夜,月光如水,人如冰雪。
他是在劍術的顛峰之上,猶如萬丈雪峰上的一樹寒梅,迎風而立。
也許他本該無所欲,無所求。
可他想起了葉孤城。
彷彿從天涯之外而降的一道目光。
永遠落在他身上。
唯一的,牽動著他內心某一處地方隱隱作痛。
於是,他決定去見他。
無論這結局會是殺了他,
還是愛上他。
垂簾半卷,簾外是深深淺淺的草地,因主人不喜下人靠近,草木生長並無精心侍弄的痕迹,也無有花木的色彩,渾然一派天成。帘子裡面是一個小小的靜室,是由灰色方磚鋪地,牆壁也都是灰暗的,同周圍的景色渾然一體。「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古樸淡雅,別具風采。
葉孤城在坐在桌邊,桌上有一盤殘局,棋子白似玉,握著棋子的手也白似玉,烏鞘的長劍放在一旁。
一個白衣人從內室掀簾而出。
西門吹雪臉色冷峻,但那目光卻在看見葉孤城的那一瞬亮了。
葉孤城落下一子,棋子與棋盤間響聲清泠,他目光凝視著棋盤,審視著全局。
西門吹雪目光一掃,眼神中微微透出一點笑意。
葉孤鴻生來沒有太多愛好,唯一會的曲子是為胞弟而學,而他如今勤練棋藝,確實為了與西門吹雪對弈。每每想到這裡,西門吹雪心中就有暖意,彷彿是冰雪融化后暖洋洋的感覺。
他俯身捻起一枚棋子,在指腹間摩挲,問道:「手談一局?」
葉孤城搖頭,「此局未破,」他抬起頭,「今晚可好?」
西門吹雪目光一動,笑意綻開,點頭道:「好,很好。」他低頭將指間那一枚黑子落下,在棋盤上落出細微的清響,又抬頭看了葉孤城一眼,眼中隱藏著極隱晦的得意,然後便獨自出去了。
葉孤鴻注視著他的背影,目光悠遠,心神也彷彿遠了。
曾經,他覺得他們不該有交情,更不該來往。
因為情使人軟弱,使劍遲鈍。
而現在他卻領悟到的是,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他多久沒有使用過天外飛仙了?不是遺忘,而是升華。
那人間最極致的一劍,光華綻盡,彷彿刺破了蒼穹,凌越九霄的華麗,終究是煙花一瞬。而有些東西卻是長久的。比如人性,比如情感,比如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走出靜室,未幾步,就到了一處小徑,小徑接著九曲迴廊,廊上畫壁鏤空,可見另一邊花木繁茂,一樹蓊鬱之下,一個青衣公子花間獨酌,意態逍遙。
「聽說你已經不再釀酒。」西門吹雪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可我自己總是要喝酒的。」葉孤鴻輕抿一口,淡淡道。
西門吹雪略品了品,說道:「美酒、佳人、浪蕩,你原先樣樣都能滿足,難怪6小鳳為你久久難忘。」
葉孤鴻眉梢一挑,「什麼意思。」
西門吹雪把玩著酒杯,說道:「你縱有千般好,卻有一樣,不誠。」
葉孤鴻聽得微怔。
「6小鳳總有千般不好,卻始終真誠以待,」西門吹雪淡淡的道,「造成今日局面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嗎?」葉孤鴻喃喃的道,「竟是我的錯……」他一時思緒萬千,一片紛亂,竟久久陷入魔怔。
西門吹雪靜靜看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回石桌之上,鈍鈍一聲重響。
而葉孤鴻猶自未覺,只聽得耳邊一聲清嘯:「醒來!」剎那間劍氣縱橫,風聲如刃,他霍然驚醒,手中劍急急出鞘,舞出一道劍光,背後已經是一身冷汗。
「西門吹雪!你要殺人滅口嗎!」葉孤鴻氣壞敗急。
「所謂夫妻一體,你是孤城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弟弟,兄長教訓弟弟,有什麼不對。」西門吹雪抱著劍悠然說。
葉孤鴻忿忿的道:「誰是你弟弟!」葉孤鴻長劍一揮,指向西門吹雪,「我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
西門吹雪也不理他,轉身就走,「跟你哥說去。」
一片片綠蔭花樹,濃郁欲流,卻突顯著那白衣愈白,如冰雪的凜冽中帶著風的率性,依如西門吹雪本身。
他有自己的一套規則,他從不接受別人的請求。
但當他看到葉孤城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變了。
他不想與他劍鋒相向,而是想擁他在懷。
他想靜靜的坐在他身邊,一起品味天地間流轉的劍意。
這世間,有此一人,並肩而立,同覽眾山皆小,照亮慢慢長路。
除了葉孤城,這世上有誰配得上西門吹雪!
除了西門吹雪,這世上有誰配得上葉孤城!
這兩柄劍!
這兩個人!
葉孤鴻提著劍氣沖沖的衝進來,垂簾被他撞得嘩嘩作響。
「怎麼呢」葉孤城拈著棋子問。
「那個西門吹雪!」葉孤鴻氣憤的道,「他以前不愛說話還好,現在話多了起來,怎麼句句噎死人!」
「你們又怎麼了。」葉孤城想嘆氣,情人與親人彷彿天生八字不合,任誰也想嘆氣。
葉孤鴻長劍一抖,如霜劍氣回蕩在室內,「他居然指責我的劍法,他以為他是誰!」
他是江湖傳頌的劍神。葉孤城終於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吧,我也好久沒有檢查過你劍法的進度了。」他拿起棋盤邊的劍,雪白的衣角揚起,朝外走去。
走出靜室的小院,碎石小徑畔梨花似雪,翩翩飛落,睹物思人,葉孤城突然問道:「他人呢?」指的自是西門吹雪。
葉孤鴻跟在他身後,沒好氣的答道:「他走了。」
葉孤城的神色微微一動。又聽見葉孤鴻道:「他說要準備一些東西。」
「他說在出海口等你,跟你一起會飛仙島,」葉孤鴻頓了頓,有些氣憤的說道,「說要去拜祭咱爹咱娘!他什麼時候能去拜見我娘了,我怎麼不知道!」
葉孤城頓了頓腳步,看著自家弟弟素來溫和帶笑的臉上露出咬牙切齒的神情,也沒有說話,只是眼中微微流露出寵溺的笑意。
「你什麼時候帶6小鳳回去一趟。」葉孤城突然對他說。葉孤鴻有點驚訝的抬起頭。
「帶他回去一趟吧,想必母親,等那杯茶已經很久了。」葉孤城慢慢的說道。
「那你……」葉孤鴻對葉孤城突然鬆口感到驚訝,你……不是一直不同意嗎。
「我也等著那杯茶。」
葉孤鴻呆立在那裡,對突如而來的訊息感到有些恍惚。「沒問題,」他忽然大聲說,「放心吧,對付6小鳳,我手到擒來!」他用力的握了握拳頭。
葉孤城望著一樹雪花,心裡也頓覺一片輕鬆。
「我與6小鳳相交多年,知他並非一個足以長相廝守之人。」
「你愛護幼弟,此心我知。」
「但此時,他們因對方而放縱,而頹廢,此乃情傷。」
「此傷只有解藥一味,無所他求。」
「何不成全?」
心事已了,葉孤城眉梢舒展,頓覺劍氣盈滿胸腔。
「來,讓我試一試你的劍意!」劍氣縱橫,梨花簌簌而落,如雪落滿肩頭。
「啊喂,麻煩開打前打個招呼好嗎?」
第二天一早,葉孤鴻早沒了蹤影。藍天碧海之上,巨帆迎風而展,葉孤城站在船頭,白衣如雪,容顏也如雪,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仙姿瑰逸。
「在想葉孤鴻?」西門吹雪問道,言下之意是,他不和你一起走?
葉孤城如萬年冰雪般的臉上終於有一絲融動,他眉頭輕蹙,「生氣了,跑了。」在他口中,葉孤鴻彷彿是個賭氣的小孩子。
西門吹雪走過去,不動聲色的握住他袖中的手,「他一向敬重你。」
葉孤城微微嘆息,「可他也一向任性,叫我頭疼。」他也回握住西門吹雪。
葉孤城,這樣一個如遠山冰雪般的劍客,寂寞如雪這個詞語用在他身上真是一點也不矯情,他沒有什麼愛好,也沒有什麼親人,可至少在前半生里,他除了劍,還有葉孤鴻,
可孩子大了,會有自己的想法,也會離開,幸好,西門吹雪會陪他走下去,在花間論劍,在樹下弈棋,在亭間品茶。
「走吧」
「恩。」
他在夕陽中微笑,那笑容比夕陽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