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安逸宣醒來時已然身在奢華房間之中,高級的西域香料裊裊飄香,他輕輕地吸了一口,舒坦極了,被葯暈的不愉快也舒緩了不少。
枕邊的小桌子上擺了一小盅溫著的燕窩粥,他甫一起身便有婢女進了來,倒出粥來伺候他吃。他不喜吃甜,母親卻總要燉燕窩雪蓮之類的補品給他補身,她總見不得與自己相似的他皮膚出現一絲皺紋,甜的做法他是不喜的,便每次都做成粥,淡咸口。
他打量了幾眼婢女,姿色上佳,倒是與父親的姨娘們不分伯仲。吃了粥,漱過口,婢女擺出一個迎路的姿勢,「公子這邊請。」
出了房間,蒼茫的天地間只有灰白二色,春節的喜慶似乎也不能沾染這裡的肅穆半分。
一路走進石城的入口,往下走了兩層,到了附帶大展台的一層,他被領進了一個頗大的石頭房間,空位後邊有一個小火爐燃著炭,雪光透過石壁上的方形空洞漏進來,照亮了桌子上的物件和對面三個人的眼睛——大半張臉都在布巾之下。
坐中間的男人站起來,「歡迎安公子大駕光臨。我是碧溪堂堂主,左邊這位是這座校場的場主,右邊的是副場主。請坐。」
安逸宣坐到留給他的空位上,即便石凳上墊著毛墊還是感覺到冷。他不自在地換了一個姿勢,「三位好,若需要保密,只管蒙住我眼耳便好,我不會多說什麼的。」
堂主的眼角顯出了笑紋,「規矩如此,希望安公子不要怪罪。」
安逸宣笑了笑,「那……我們家要的人……」
校場主出聲,「自然會有,出師五十人的本子我已經差人送來了,公子且慢慢看。」
「把即將出師的一百五十人的本子也給我吧,我今晚就住下來了。」他微笑道,「慢慢挑。」
校場主看著堂主,堂主緩慢地敲了幾下桌子,道:「可以。」
校場主接話,「那剩下的一百五十本我令人送到安公子的房間。」
這種本子頁數不多,主要記錄了每個暗衛或探子平時的表現、出過的任務和完成情況。個人的資料不多,只會大概寫一□高體重。
安逸宣隨手拎起了一本,翻了幾頁,覺得無趣就又扔到了一邊。他與僱用佚影門的人不同,他是買的,就像買一個人,回去是接著當暗衛探子還是當護衛僕人,由他說了算,自然想挑些中意的。
翻了好幾本探子班的本子,他挑定了三個人,都是拔尖兒的探子,完了他又挑起了暗衛,隨手拿起一本,裡面對這個暗衛評價頗高,隱匿技巧十分高超,並且一年多以前就越級出過了任務。安逸宣想了想,把這一本也加進了之前那三個本子里。
發現了人才,他定要收攬到自己手下,這人,他得好好安排了,就放到自己名下,可不能讓父親又分給哥哥。
又點了一個出師的暗衛,他才躺下。
安家有自己的暗衛,只是與佚影門的比起來,還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有一個佚影門的調和一下,能更有效果。安逸宣原先打算挑一個就行,後來想到關子朗,便才又添了一個。過了三月三的生辰,關子朗就二十歲了,好好的剿魔盟主不做,這下好了,白白便宜了慕容家,他差點無法跟父親交代——天曉得父親為何不推自己當剿魔盟主武林盟主,非要推關家的人上那些個好位子。
他露出了譏諷的笑:哥哥啊哥哥,你瞧,父親沒讓我當盟主也輪不到你。到底我才是嫡子!
安逸宣舒適地出了一口氣,「這裡的床鋪還能將就。」舒坦地睡了過去。
翌日,他再回到石頭房間里,攤開自己選好的六人。
今天碧溪堂主不在,校場主主持,他掃了一眼,說:「這五個沒問題,只是這一個……」
「叫青的這個有什麼問題么。」
「他只能僱用。」
安逸宣心裡頭頓時就來了氣,只是表面上依舊溫和,想了想,「那也行,他到出師前的日子我都包下來了。」
「成交。」
***
一覺醒來,校場里少了好些人,有的人被買走了,剩下的出師暗衛探子都被帶去了佚影門的大本營,在那裡重新登記入冊,接受任務。
校場這裡的人卻都自顧自地做事,並沒有太多的議論。
但時青卻不得不在意,他不似校場里的其他人,他們似乎都知道未來要發生什麼事,表現得不為所動,他卻要計較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他不懂這些少年怎會甘心為佚影門賣命,身在佚影門時刻被暗衛隊監控著行蹤,自然是難以逃脫,但被人買走不正是逃離的好時機?
文祈卻給他兜頭淋了一桶冰水,「買家不是傻子,每家都有自己的管束方法,一般都是用獨門的毒藥約束暗衛,一個月一個月地領解藥,叛逃就只有死路一條;或者是摸清那個暗衛的家世,以家人家族要挾。在佚影門,我們的資料都是保密的,能以此制約我們的只有佚影門,可一旦被買家買了去,那掌握命脈的就該是他們了。
倒也不是沒見過較為厚道一點的買家,但你也別抱太大的期待。唉,你就是太愛藏心事了,你要早跟我說這個,我可就有大把的事跟你說了。」
時青愣了好久,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是啊,我早該和你談談了。」用毒藥約束下屬,不就跟一般武俠小說里的魔教邪教一樣么,為了解藥也得為之賣命。
他說道:「文祈,老實告訴我,來這裡的孩子,都是只為了錢嗎。我想聽確切的。」
文祈躊躇了一會兒,「這……你讓我怎麼說,有的真是為了錢,有的……是為了當暗衛,然後為家族效命,這種一般都有他們的一套做法,家族買他們回去的時候也會花上更大的價錢,這個不容易,得和佚影門比較有交情才會被默許,再不行就固定僱用他們;還有的是……」他輕輕喘了一口氣,「背負了一些仇怨,只能在這裡找到解決的辦法。這裡就像江湖上一艘船,上來的人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上了就很難再下去,但是……」
「我懂了,你別說了。」時青擰緊了眉頭,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放到了文祈的腦袋上。
他以為文祈總是樂天知命的,卻不曾想過,真正無憂無慮的人,又怎麼會進到這裡來?
「我沒事。」文祈仰起臉,臉色有些蒼白,「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不是我們國的人,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卻有很多都茫然不知。」
時青道:「或許你說中了,我的確不是這裡的人。」
「或許?」
「我從小就和爹住在深山裡,我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娘,爹也從沒有對我說過我們一家的來歷。」說著這個身軀的「設定」,時青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我們很少與外人接觸,對外面的事了解不多,更不要說江湖中事,佚影門對於我來說,和一個別的國家沒什麼兩樣。」
文祈道:「沒想到我們認識了這麼久,到現在才知道……我曉得你是獵戶,卻沒想到隱居到這種地步。你說去碧溪書塾是因為爹的安排吧,他知道佚影門嗎。」
時青道:「我也不確定。」他掰著指關節,伴隨著啪啪的聲響,把當年的時爹在山腳說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文祈臉色微變,「你的身世可能不簡單。」
時青收緊拳頭,「我想過很多個可能,卻毫無頭緒。」
「現今怕是想不出什麼來,只是你更要時刻警惕了。」文祈的臉色十分凝重。
五個探子暗衛被領走後沒幾天,一大清早副場主就來了他們的房間,「青,收拾點東西跟我走。」
「去哪兒?」
「任務,動作快點,安家的人等著了,你喬裝一下,普通農民那樣兒就行了。」
「安家?」時青動作停了下來。
文祈問:「那個安家嗎?」
「還有哪個安家,廢話少說,還不快點。」
時青的手又動了起來,文祈撲上來摁住他的手臂,「你不能去,安逸宣他曾經要你的命。」
時青淺淺地笑了一下,「過了這麼多年,他記不記得我還是個未知數,再說……現在的我,還能讓他害么?」
兩眼相看,文祈慢慢地放開了手,回頭問:「敢問副場主一句,這次青要去多久?」
「到他出師為止都要待在安家。」副場主倒是認得這兩人,都是很有潛質的苗子,若不是如此,他才不會多費這麼些唇舌。
文祈隨即翻箱倒櫃起來,時青收拾好包袱的同時,他也遞來了一個本子,「拿著,記得要看。」
一起在這佚影門中並肩生活了那麼多年,還是頭一回分別一年甚至以上,也不知此去是暫時的分別亦或是一輩子的永別,兩人的手交叉握在一起,緊緊地握著,像相互間無言的支持與鼓勵。
良久,久得副場主都沒了耐性,兩人的手才分開了。
相看無言,再多的話也無法道清此時的千頭萬緒。分別來得這麼突然,誰都始料未及。
兩人都笑了笑,同時道了一聲……保重。
走出房間,對門的朱立在門邊目送他離去,他點了點頭,一步一個腳印,落在清冷的石磚地上,不發出一絲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