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關子朗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跑出跑進,幾乎不給時青說話的機會。
「你去備個安靜的房間,你去置辦衣服和各種器具,你去看劉姨回來了沒,讓她調幾個聽話的小廝丫鬟過來……」
時青喊:「且慢!」攔在前面,「關公子,請讓他們住手,借一步說話。」
到了最後一個書架背後,時青直言:「關公子,我是被僱用了當你護衛的,不是客人,請你不要用這種方式對待我,這讓我很為難。」
關子朗露出了糾結的神色,片刻后,他說:「可你是我的時弟,怎麼能讓你住得不舒適?」
時青堅定地吐出心中所想:「我叫青,佚影門未出師的暗衛,不是你的時弟,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絕不會是。」
「時弟……」
「方才關公子的多番照顧,青銘感在心,可是公子如果要做更多,青怕是無福消受。」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關子朗的雀躍也沉寂了。
時青趁熱打鐵道:「請公子給青分派職務,當護衛、小廝或是隱身暗處繼續做暗衛?」
「……小廝,你就當我的小廝,和我同吃同睡。」關子朗仍帶有笑意,卻顯得乾澀。
同睡?時青疑問。關子朗道:「近身小廝向來都睡在我的房間里,你當然不能例外,至於同吃,剛才飯前就說好的,可不能反悔。」
「遵命。」
他跟著關子朗回房間,還沒到房門就聽得一陣興奮的吠叫聲,他猛地抬頭,只見關子朗笑得一如當年,「還記得小黑么?」
房門打開,一道黑影撲了出來,時青難得地笑出了一絲弧度,「黑狗,你胖了。」
「汪!汪汪!」黑狗拚命地甩著尾巴,不停往時青身上爬,嗅著他的氣味到處舔。
時青蹲下來,抱住它的脖子揉了兩把,悄聲:「謝謝你也記得我。」
「好了,先進來吧,外頭冷。」
關子朗的房間雅緻舒適,小廝的床就在主人床左手邊的牆邊,剛夠一個人躺下,布置得倒是比客棧上等床還柔軟,不知情的真不曉得這是給小廝睡的。
一個年級稍大的青年正在給炭盆里添炭,時青安撫好過度雀躍的黑狗,現在叫小黑的黑狗趴在床腳,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時青環視一周,竟不知道當小廝要做什麼。
關子朗作勢要脫衣服,青年安靜地撥炭沒動彈,時青想了想,便迎了上去,「公子要更衣還是午睡?」
關子朗按下他的手背,「我自己來就行。」
時青不動聲色地縮回手,立在一旁,青年站起來道:「少爺,我先去備熱水了。」
「嗯。」
熱水?時青掀開茶壺的蓋子,白霧冒出,這不是還有熱水?
忽然旁邊傳來隱忍的笑聲,只剩下一身白衣的關子朗坐了下來,仰頭看他,「時弟,你掀茶壺作甚?」
時青怔住了,猛地反應過來熱水還能用來洗澡。佚影門一年四季都只洗冷水,他跟著時爹也是洗冷水的多,幾乎忘了熱水澡這回事。他放下蓋子,默不作聲地收回了手,是自己疏忽,不夠謹慎。
「你無需拘謹。」關子朗道,「我的事一般我自己就能做好,不行的話還有那麼多人幫忙,你只要跟著我就行了,別的不用做。」
「我現在的身份是近身小廝。」
「可是你當過小廝么?」關子朗托著下巴,「身份而已,你只要在緊要關頭護著我便是了,旁的瑣碎事哪需要你動手,佚影門的暗衛做這些小事太浪費了。」
浴桶與熱水很快便送到,青年留了下來,純熟地在水中加入一小瓶粉末,拿了澡巾候著。
關子朗道:「如意你下去吧,以後由阿青來做,你去劉姨那兒領點輕鬆的活兒。」
如意身形一滯,把澡巾交給時青,退了出去。
時青發現這個叫如意的人似乎並不滿意這樣的安排,雖然低著臉,那細微的小動作卻是瞞不過他。
關子朗脫下衣服搭到屏風上,赤條條地邁進浴桶里,拿過澡巾,自顧自搓起來,熱氣蒸騰,更顯得他膚白勝雪,水中散開竹子的清香,料想是那瓶子粉末的作用。時青從旁邊盆子里抓起另一條澡巾,繞道關子朗背後,「我幫公子擦背。」
「嗯?啊,好,多謝時弟。」
熱水很燙,關子朗的背肌理分明,頗為壯碩,即便隔著澡巾時青也感覺得到那股子熱,還有那幾乎可用硬來形容的結實——與那白皙細膩的膚質倒是鮮明的反差。他弄了幾下,把關子朗寬闊的後背整個擦出了緋紅的顏色,他停下來,「我手勁太重。」
「哪裡,剛剛好,我就好這勁兒。」關子朗搓紅了自己的手臂,「練劍練得身上發酸,你再用點力我才好放鬆。」
時青便不顧忌了,直把關子朗擦得齜牙咧嘴。
洗了一趟,關子朗令人又換來了一桶水,隨意系好中衣對他說:「脫衣服吧。」
怎麼越發不能理解關子朗的言行了?分別的這些年裡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你進去,我幫你擦背。」關子朗說得理直氣壯。
「我是小廝。」這句話重複第幾遍了?
「橫豎屋裡沒外人。」作勢要脫他衣服。
時青避開關子朗的手,竄上了房梁,「公子,請彆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
關子朗足尖一頓,也飛了上來,「我想你好。」
「我自有主張,一如當年,我最不需要的便是你的過分關顧。」
關子朗用力拍了一下額頭,「你說得對,我這老毛病又犯了。」
此後,關子朗便收斂了許多,時青也輕鬆了不少。
下午,關子朗領著他在關家大宅里略略逛了一遍,下人侍衛們都是先對關子朗道好,隨後便會看到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就像他是憑空出現的鬼魂似的。
與安家相比,關家的氣氛融洽許多,主僕之間並不太拘謹,偶爾說說笑笑,頗為和睦。
走過去之後,身後還有人竊竊私語,「那人是誰?如意被換下來了?」「剛聽小紅她們說大少爺對他老好了,像對好兄弟似的。」「不能夠吧?我怎麼聽說他是當小廝還是護衛的?還是安少爺送來的。」「……」
來到關父的房間,時青站在關子朗的身後。
關子朗斂起了笑容,顯得十分老成持重,他說:「爹,您同意么?」
關父道:「我原來便是同意的,只是……」
「真的不用給我太多護衛。」
「年輕人出去闖蕩,固然比養在家中有志向,可只帶一兩個人怎麼行。」
「爹是不相信孩兒的本事?」
相信你的本事,不相信你的情商。時青腦海中跳出這麼一句話。
「爹相信你的本事,可你心思太單純,空有本事沒有看人看事的眼光,只會更危險。」
關父顯然和時青想到一塊兒去了。
關子朗沉吟片刻,「孩兒曉得,出去后自會更加謹慎。再說,我現在有了好幫手。」時青被拉了過去。
「他就是跟您提過的書塾里的好友時青,他現在是佚影門的暗衛,逸宣特意找來保護我的。他個性沉穩,心思縝密,爹可放心。」
「逸宣?真真是個好孩子,時時替你著想。」關父點頭讚賞,隨後看了時青一眼。
時青壓力驟增,關父自有一股正氣威儀。
突然,關父把茶杯飛了出去,時青倏地追去,幾個身形移動便把杯子穩穩地接了下來,杯中茶水一滴不漏,他立刻回到關子朗身邊,放下茶杯。
關父道:「反應倒是迅捷。」說著話的當兒他卻猛地對關子朗劈出一掌,時青早已瞭然老丈人的意圖,一手護住關子朗另一手見招拆招,既不主動攻擊,也不容對方逾矩半分。
關父沉聲,「好——!」手腕一轉,變劈為掌,竟加上了內力。「爹!」關子朗把時青帶開,在不能對打的距離站住,「夠了。」
時青右腳跨前一步,把關子朗再度護在了身後,看似已撤招,其實他全身乃至髮絲都戒備著。
關父收起內力,喝掉杯中清茶,「你叫什麼?」
「時——」「青,關老爺,我叫青。」
「你確實有些本事,這杯茶,熱得不錯。」關父放下茶杯道。
關子朗不明所以,時青施以拳禮,「小子班門弄斧,教老爺見笑了。」
關父道:「子朗,你還沒發現?」遞杯子。關子朗拿到手上便明白了,方才短短一瞬,時弟竟用內力催熱了茶水。
「看來你是細心,佚影門出來的人我倒還信得過,再道你是子朗的好友……也罷,你跟著子朗上路吧,護衛與小廝帶四五個。」關父拍板,不給關子朗反駁的機會了。
所謂上路,說的便是關子朗二十歲成人,要到江湖上闖蕩的事,安逸宣也會去。
只道前事難料,時青只管做好本分,不多想。
在關家住了半月,時青發現自己的名號已然府中上下人盡皆知了。頭一個被拿來碎嘴的就是他當了關子朗近身小廝的事,關子朗上碧溪書塾前有過近身伺候的小廝,那可是關家下人眼中的大好差事——大少爺脾氣好,為人正直,對下人極好,當了他的近身小廝還能住進少爺的房間,那可是下人房不能比的,再說大少爺英俊不凡,連小廝們都會因他的笑容紅耳根。
後來關子朗從書塾回來,卻空了這個近身的位子,直到現在……
只是,大家都道府中多了這麼號人,卻沒幾個人說得清這人到底長啥模樣,有啥特點能得大少爺垂青。
你們記得准我才是怪事。時青對此處之泰然。
關子朗的二十歲生辰加上冠禮,很是盛大,關家分家的人幾乎都來了,還有許多江湖中人,那天時青真正當了一回小廝,給關子朗穿戴,為關子朗備這備那,因著他存在不甚明顯,外頭很多雜事都沒落到他頭上,得以全副精力集中在關子朗身上。
那日安逸宣也來了,一路陪在關子朗身旁,動輒被小黑吠,倒是沒怎麼在意他。
現在他們正準備行裝,隨時出發。
同行有護衛四人,小廝一人,正是叫如意的青年。
青年不苟言笑,做事勤勤勉勉,這本小說原來有提過這麼個小廝的名字,時青便打探了一下——他是關子朗小時候救的一個乞丐,據說當時病重,若不是得關子朗出手相救怕是早已病死街頭了。他病好后忘了以前的事,自然也忘了來歷姓名與生辰八字。
大約二十五歲?時青猜測,年紀比他和關子朗要大上些。
「阿青,大少爺愛吃的甜點帶上了么?」如意的聲音很輕,有些干啞,據說也是當年大病的後遺症。
「帶上了。」時青回話。
「還有小黑,它的菜乾也記得帶上。」
「明白。」小黑也要跟去,都說忠犬護主,比起護衛,時青更信任黑狗。
如意十分細心,處處想得周到,與時青不同的是,他考慮的幾乎都是生活上的事,而時青則更多考慮的是安全上的需要,兩人也算互補了。
關子朗則忙於跟著關父在家族中四處走動,成人後能正式參與很多家族中的事,關父便趁著他離家前的時間帶他到處走動,結識多些人物日後也好有個照應。
這般忙碌了約莫小半個月,他們終於到了離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