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我嫁的從來不是影子,是這滿城紙人給你看的活祭
葉寒舟已在蓮前枯坐了七日。
北境的風雪像是無窮無盡,將他的眉眼、肩頭覆上一層厚厚的霜白,使他看上去宛如一座亘古的冰雕。
燼霜劍就插在他身側的雪地里,劍柄上的寒氣與他周身的死寂融為一體,日夜不休地為那朵雪中白蓮輸送著護心靈力。
風雪之中,忽有剎那的停頓。
那朵歷經極寒而未凋的白蓮,最中心的花瓣竟輕輕顫動了一下。
一縷比雪更冷、比梅更傲的異香,自蓮心逸散而出,化作一縷若有似無的白霧,裊裊升騰。
一直蜷縮在不遠處雪地里的小桃,雖雙目不能視物,此刻卻像被無形的力量猛地拽起,她霍然抬頭,那雙空洞的眼眶死死「盯」著白蓮的方向,聲音因激動而破碎:「小姐……是小姐的心跳!心跳回來了!」
她瘋了一般連滾帶爬地撲向白蓮,不顧那刺骨的寒意,伸出凍得青紫的手,用額頭小心翼翼地觸碰上那片顫動的蓮瓣。
剎那間,小桃的腦海中轟然炸開一聲凄厲至極的哭喊!
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成百上千名女子的哀鳴,尖銳、絕望,層層疊疊地交織在一起,化作一道怨毒的音浪,幾乎要衝垮她的神識——
「我們也戴了蘇家婚鐲……」
「憑什麼我們一生未嫁,她卻能得償所願……」
「搶走我們的姻緣,就用你的命來還!」
與此同時,蘇菱安的靈泉空間內,原本平靜如鏡的泉水陡然翻湧如沸,汩汩作響。
水汽蒸騰中,一面巨大的水鏡在空間中央自行生成。
鏡面光華流轉,清晰地映出一幅詭異的畫面:一座陰森的冥堂之內,上百名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子,頭戴蓋頭,如木偶般跪坐於蒲團之上。
她們手腕上,無一例外地纏著一枚青玉鐲——正是蘇家嫡女出嫁時,方能佩戴的婚配信物!
棲在泉邊不死樹上的墨鴉「嘎」地一聲振翅飛下,落在水鏡邊緣。
它伸出純金打造的機關長舌,輕輕舔舐了一下鏡面。
只見那金色的舌尖之上,原本閃爍的靈力金粉,竟瞬間被染上了一層墨黑的污穢。
墨鴉發出一陣低沉的語聲,帶著機關特有的金屬摩擦音:「怨氣驚人。淚毒七重,怨火三成……最奇特的,是其中一味『嫉妒之淚』。此淚,乃活人見旁人姻緣美滿,而自己求之不得,心碎腸斷時所流。怨中帶妒,毒中藏恨。」
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珠轉向鏡中百名紅衣女子,下了結論:「有人在用百名未嫁女的畢生痛苦,煉製『替身正妻』。」
就在它話音落下的瞬間,雪原上那朵白蓮的蓮心之中,蘇菱安殘存的魂魄終於徹底蘇醒。
她猛地睜開雙眼,一雙瞳孔已非凡人顏色,而是深邃如夜空的紫金之色!
紫金瞳中,瞬間映出了靈泉空間內的全部異象。
她的視線越過那百名紅衣新娘,落在了空間的至高之處。
那裡,竟懸浮著一座倒影城池。
城中街巷縱橫,燈火通明,一切景物都與外界無異,卻詭異地上下顛倒,並且死寂無聲,宛如一座巨大的水中泡影。
蘇菱安緩緩抬起虛幻的手,朝著那面水鏡觸去。
指尖尚未觸及鏡面,鏡中竟也伸出了一隻手——那是一隻骨節分明、蒼白有力的男人的手。
是葉寒舟的手!
只是鏡中的他,雙目空洞,神情木然,如同一個被抽去魂魄的傀儡。
「好一個『影嫁』之術。」蘇菱安的唇邊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聲音里聽不出半分虛弱,唯有徹骨的寒意,「不但要奪我的正妻之位,連我夫君的倒影都不放過。」
話音剛落,整個靈泉空間彷彿感應到主人的怒火,發出低沉的嗡鳴。
那面巨大的水鏡頂端,泉水自動匯聚,凝成了三個古樸的大字——照虛鏡。
「墨鴉。」她冷聲召喚。
「主人。」墨鴉飛至她的魂體之側。
「以你的機關鳥,循著這『嫉妒之淚』的氣息,給我溯源。」
「遵命。」
墨鴉張開機關喙,一隻通體漆黑、眼如紅豆的機械小鳥從中飛出,在那面照虛鏡上盤旋一圈,沾染上那股墨黑的污穢之氣后,瞬間穿透空間壁壘,消失無蹤。
三日後,機關鳥歸來。
它沒有帶回任何人的蹤跡,只帶回了一截被怨氣浸透的紅線,線上還纏著半片殘破的貝母紐扣。
守在靈泉邊的忘川之靈辨認了片刻,恭敬回稟:「主人,這是舊時蘇府繡房之物。這種紅線韌性極佳,專供給那些盲眼的綉娘使用,她們看不見,全憑指尖觸感穿針引線。」
盲眼女工……
蘇菱安的指尖輕輕撫過那截冰冷的紅線,一股突如其來的心悸攫住了她。
這觸感,這絲線……她記得,她兒時穿過的一雙繡鞋,鞋面上那朵歪歪扭扭的並蒂蓮,就是用這種線綉成的。
那是府里一個瞎了眼的老綉娘,一針一線為她縫的。
原來,不是外敵。
「是家裡……自己爬出來的蛆。」她紫金色的眼眸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殆盡,只剩下無盡的殺意與冰冷。
是夜,月色如霜。
蘇菱安的魂體立於早已化為一片廢墟的歸心門前。
她舉起那面照虛鏡,對準了天際的冷月。
月光傾瀉而下,照虛鏡的鏡面不再是靈泉空間的景象,而是陡然變得幽深。
一座宏偉卻陰森的冥婚大殿在鏡中緩緩浮現。
殿內紅燭高燃,百名紅衣新娘如同雕塑般靜坐兩側。
而在大殿的最中央,所有視線的焦點之處,擺放著一把空蕩蕩的太師椅。
椅背上,用硃砂血淋淋地刻著四個大字——
蘇氏正妻。
好大的手筆,好惡毒的用心。
這是要用百鬼之怨,將她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蘇菱安看著那把椅子,忽然輕笑出聲,笑聲在寒夜裡說不出的清冽與嘲諷。
「想用百女怨氣壓我魂魄,讓我永世不得超生?想讓我蘇菱安名聲盡毀,讓天下人唾罵我克夫、淫亂、奪盡旁人姻緣?」
她抬起手腕,魂力化作利刃,在手腕上輕輕一劃。
一滴凝聚了她所有魂魄之力的紫金色血液,緩緩滲出。
「既然你們這麼想讓我坐上那個位置……」
她屈指一彈,那滴血珠精準地落在照虛鏡的鏡面之上。
「轟——」
紫金血液與鏡面接觸的剎那,彷彿熱油潑入冰水,整面鏡子轟然炸開萬丈華光!
鏡中那座冥婚大殿緊閉的朱漆大門,在光芒中發出了「嘎吱」的巨響,緩緩向內開啟。
門后,是比黑夜更深沉的黑暗,以及撲面而來的、令人作嘔的怨毒氣息。
「那我就親自去,」蘇菱安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坐一坐那把椅子。」
話音落,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步邁出,身影徑直沒入了鏡中洞開的城門。
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她身後的風雪中,一道挺拔的身影破雪而來。
葉寒舟不知何時已經起身,他臉上的冰霜盡數融化,露出一張俊美卻毫無血色的臉。
他手中,那柄燼霜劍已不再是劍的形態,而是由漫天飛雪與刺骨寒氣重新凝聚而成的一柄薄如蟬翼、鋒銳無匹的冰刀。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面光華流轉、門扉大開的照虛鏡。
鏡中城內,紅燭高燃,卻無半分暖意。
蘇菱安踏過那道用紙錢紮成的花門,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血與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