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人怕出名
如今的武道世家都習慣聯姻,以此獲得更好的武道血脈。仙朝太祖白衍是以武入道的第一人,這些擁有仙帝血脈的公主們自然不愁嫁。若是仙帝伸手找任家要女兒,任凝或許會考慮一下仙帝的壽元,捨不得白白賠上個嫡女;但是要嫁一個五歲入道、武學天資奇高的公主給他兒子,他自然什麼意見也不會有。
庄帝下旨,父親欣然接受,任卿見這事快要推不出去了,只得自己站了起來,在殿中和樂氣氛中澆了一盆冰水:「臣不敢欺瞞陛下,臣昨日於園中救的並非公主,而是一名男童。」
雖然早了點,但現下真是揭破白明月身份最好的時機。無論庄帝以後怎麼安排這個庶長子,只要不讓他和自己、和滎陽任氏扯上關係就好。
庄帝不以為忤,反而呵呵笑著,對任凝稱讚了起來:「這孩子真是誠實,這樣天大的好事落到頭上,還知道不敢輕易貪功。」笑過又轉向任卿,慈愛地說:「你昨晚救的便是朕的女兒,她不過是小孩子心氣,換了男裝而已。」
他不是女扮男裝,而是男扮女裝!任卿實在想告訴庄帝真相,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怎麼說。
難道說是白明月上輩子告訴他的?這也太荒誕了,別人必定不信,就是信了也要找道士把他這個重生之人當妖孽收了。可是……難道說他摸到了公主胯間之物……
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他正拚命想著有什麼證據可用,屏風后忽然轉過來一個穿著大紅宮裝的少女,手中執著緙絲便面遮住下半張臉,僅露出一雙明亮得驚人的鳳眼,目光定定落在任卿臉上。
任凝兄弟立刻起身,順便把緊盯著那張臉無法動彈的任卿也拉起來給公主見禮。
這一揖根本沒落下,就被身邊的宮女扶住,前世有仇今生相衝的白明月走過來向他施了一禮,嬌聲軟語地道了謝。任卿無奈地客套了一句,耳中立刻又響起刻板平淡的聲音:「得到主角受的感謝,聖母值增加兩點。」
就不能換個詞嗎?聽著聖母就想到聖母皇太后,哪個男子受得了啊!
庄帝對這個女兒十分愛重,溫和地笑著,招呼他到自己身邊來:「明月昨晚受委屈了,朕已經著廷尉去查那些刺客的來歷,不日就能有結果。不過你這麼急著過來,是來催父皇為你報仇的,還是來見任家小郎的?」他調侃了女兒一句,伸手把白明月抱到膝上,指著任卿問:「既然任郎救了你,父皇把你嫁與他可好?」
白明月一雙既狠又媚的鳳眼緩緩轉動,眼波中透出幾分喜色,看著任卿低低答了一聲:「父皇說什麼便是什麼,兒皆無異議。」
他沒有,任卿可有。雖然指證不了這個公主是男的,但婚事也絕不能這麼稀里糊塗地就答應下來!
任卿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拱手答道:「我救人只是激於一時義憤,不願意讓仙朝百姓無故被害,並不是為了公主的身份。若是我昨日救人,而今日便要公主以身相許作報答,豈不成了挾恩圖報的小人?何況我還在年幼,又是武人,若中途有什麼不妥,豈不是誤了公主終身?請陛下三思。」
他急得差點要詛咒自己早夭了,庄帝卻還是笑咪咪地像尊大佛一樣坐在上位誇他「忠直誠實,堪為皇女良配」,直接就想把他養在宮裡當女婿了。不過到底考慮到任卿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可能,給這份婚約定了個限制條件:「阿卿與明月都已經入了武道,壽元以後必會長久,倒也不必急著成婚。元精失得太早對他們武道修行不利,所以朕願與你家約定,等他們兩人都成了武師,朕便為他們賜婚可好?」
只要不立刻賜婚就好。任卿暗地舒了口氣,跟著父親和叔父們謝恩。
任凝兄弟看他的眼光充滿慈愛和自豪,庄帝也是同樣欣喜。滿宮上下大概只有他一人不高興,宮宴回來后,庄帝和皇后、趙昭儀宮中都有賞賜下來,連送禮的宮人都個個面帶喜氣,恭喜他小小年紀就得了皇帝垂青。
同住在迎客園中的各城城主也紛紛上門,恭喜任家生了個將來能娶公主的好兒子。白明月不僅出身高貴,天資亦是絕佳,還能帶著仙帝白衍傳下的正統鍛體法下嫁,哪怕庄帝死後羊皇后掌了權,能娶到這位公主也是合算的。
任家的孩子怎麼這麼幸運,隨便逛個花園就能救了公主呢?再回頭看看自己年紀差不多卻遠遠不如人家懂得討女孩歡心的兒子、孫子,眾城主的臉上難免掛了顏色,無形中給任卿招來不少仇恨。
但除了嫉妒和仇恨之外,也還是有人對他抱著更正面的讚賞態度的。
過了沒兩天,庄帝的新寵王貴人和她父親彬城城主王燁被查證出是刺殺公主的主謀。行刺公主依律當處族誅,來朝見的王氏眾人都下了詔獄,廷尉左監曹誠領旨去王家緝拿剩下的王氏族人。眾人的關注焦點轉到了彬城,也就不再像之前那麼關心任卿英雄救美之舉了。
而這天晚上,任卿在父親房中見到了一名神情疏朗的儒衫男子。
那人外表雖然不及他父親清逸俊雅,身上書卷氣息卻更濃,舉手頭足無不合乎禮儀,動作瀟洒從容,有種「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恰到好處。
竟是大儒鄭衛!他前世不是清高得不肯受朝廷徵辟,一直窩在山野教書,直到十幾年後才入帝京嗎?
任卿愣了一下才過去行禮:「任卿見過鄭先生。」
鄭衛手中正搖動的麈尾停在胸口,目中帶上了幾分驚訝之色:「你認得我?」
怎麼能不認得?
當初他主編《六經集注》時,鄭衛正是他召集來的大儒之一,主要負責注《論語》。後來他還把鄭衛的註釋按自己的思想改了不少,被這位大儒評為「才思獨蘊,析理精微」,兩人相處得可是十分融洽。
任卿這才想起自己現在不該認得他,便隨意找了個借口:「晚生曾聽人說過先生的風采,今日得見名士,又怎會認不出來?」
鄭衛臉上淡淡的,沒有什麼笑容,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他側倚在憑几上,等任卿坐下后便問:「你那天在宮中奏對,說自己不願意挾恩圖報而娶公主,這可是你自己想到的?」
任卿答道:「正是,君子之行應當符合禮義,我救公主是為了不悖逆本心,不是圖什麼回報。公主與我的婚事並未定下,還望先生替我解釋幾句,以免耽誤了公主未來的姻緣。」
他現在見人就要解釋和公主沒有婚約,惟恐別人誤會得太深,等白明月逃婚或是男子身份曝光時,再牽累他們任家一起丟臉。只是別人總不信他的真心,連任凝等人都被表面的好處蒙弊,不捨得斷了這要命的婚約。
或許是他的態度太過真誠,鄭衛倒是相信了他是真不想娶公主,絕非出於虛偽的客套。
他身上的氣息更是溫煦,扭過頭對任凝說道:「令郎器量宏大、性情忠直,且又不受官爵美□□惑,真是難得。而且能以鍛骨期的修為硬接下刺客致命一擊,武道修為也足夠紮實。我實在喜歡這孩子,所以今天才厚著臉皮不請自來,想要令郎給我做個弟子。」
武道修為夠紮實和做他的弟子有什麼關係,他不是隱逸大儒,專研論語嗎?
何況要讀書也不必跟著他讀。鄭衛學問雖佳,卻不怎麼會教弟子,平常自己盛張女樂於幃幕後,讓弟子們在幕前讀書,教了幾十年也沒教出一個成器的弟子來。也就是他自己學問精深,名聲在外,才能年復一年騙那些不諳世事的年輕人來求學吧?
任卿與他曾經是同僚,自然不會有真正的少年見到世外高人的感覺。可是這一世的鄭衛已不是大儒,而是當世少有的幾個大宗師之一,據說已經接近了還神圓滿的陸地神仙境界,整整高了正準備衝擊大宗師的任凝兩個小境界。
武道需要苦修,更需要高屋建瓴的指點。得鄭衛這種境界的高手指點一句,甚至勝過數十年苦修。
所以任凝才不管他家裡養著多少歌伎舞女,聽聞兒子能入這位大宗師門下,臉上便透出了喜悅的光彩,起身施了半禮:「小兒頑劣,以後就要托賴前輩教導了。不管前輩有什麼需要,我滎陽任氏一定儘力滿足。」
鄭衛神情也十分愉悅,躬身還禮:「城主太客氣了,我一見令郎便覺喜愛,可見是師徒緣份早定。我授徒時絕不藏私,來日必定還給城主一名大宗師。」
這兩個人愉快地決定了任卿的未來,讓他給鄭衛行三叩九跪大禮,定下正式的師徒名份。
鄭衛在自己開的關山書院——如今叫關山武道院——里收了許多學生,卻都只是記名授功,不是一對一指點的正式弟子。任卿算是他的開山大弟子,禮儀自然格外鄭重,行足禮數之後就規規矩矩地站在師父肩下。
任卿分不出是認了前世下屬當師父,還是認了個完全不會教徒弟的師父更悲劇一點,反正他是兩項都趕上了。而且有師徒名份壓著,以後只能腹誹兩句,前世那樣想說什麼說什麼,想怎麼改就怎麼改人家文章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當別人弟子真是件令人憂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