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最後一道雷光落下,位在劫雲中心的青龍氣息已經低落到幾乎感覺不到了。然而就在雷鳴欲止、陰雲將散之際,天邊卻傳來一道高亢的笑聲:「各位,這頭小應龍,我孫德修就先拿下了!」
那聲音一起,天邊便飄過一道五色神光,當中裹著一名峨冠博帶、服飾極為精美的中年男子,便向著劫雷落下處直衝了過來。
彩光衝到半空,卻被一道水幕攔住,水幕後隱隱浮現出一名素衣道人身影,身上清氣凜然,竟是一名人修。那人眉目間帶著冷笑,手中拂塵一揮,半天水幕便向孫德修身上捲去。彩光與水幕在空中相撞,孫德修被撞得身子微微一震,臉色也一派猙獰,喝道:「人修竟也敢進我萬澤山作怪!呂道友,時道友,請幫我拿下這膽下妄為的人修,我來日必有厚報!」
周圍妖氣又是一陣浮動,雲間正有人要出手,卻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巍巍響起:「孫嶺主莫急,莫急!這位趙真人乃是博雲城主,正是老夫請到這兒來的。還忘兩位都給老夫一個面子,暫時放下恩怨。只要這小龍到了咱們手裡,將來拿它做餌,聯手擒下老的,那造化神君境界的應龍豈不比一隻小小的化嬰妖龍強得多了?」
孫德修愣了一愣,道:「范老,你這膽子也忒大了。此事怎能讓龍皇知曉……」
「今日之後,世上就沒有龍皇了。他還當這是萬年前的華霄大世界,他還是萬年前的龍皇嗎?如今妖皇宮中也有不少心慕人皇的道友,早已不願被這老妖壓制了!」被稱作范老的妖修從雲間展露身形,乃是一名禿額長項的醜陋老者,滿面堆笑,手捧一枚玉圭,向空中那對劍拔弩張的人妖修士各拱了回手。
趙姓人修對孫德修看也不看,對范老倒還改了幾分顏色,點頭致意:「虧得范道友消息靈通,不然我也無處知道妖龍之子今日要渡化嬰天劫。若真能誘得應龍上鉤,我只取一隻角,其餘的都由道友分配。」
范老咧嘴笑,滿面皺紋都堆到了一起,道:「城主高義,老夫不會讓城主空手而歸的。」
趙城主冷冷淡淡不再說話。孫德修也冷哼一聲,轉過頭問范姓老妖:「下面那隻小龍總要有人拿下,在下不才,願為范老擒了這小龍來!」
眾人皆知,妖物化嬰之後正是身體最脆弱的時候,若在此時遇敵,幾乎是毫無抵抗之力的。而應龍一族更加特導,其在化嬰之後還要經一次褪鱗換角的變化,褪鱗時全身毫無保護,而其血肉中又含有最頂及的精氣靈力,蛇蛟類只要得其數滴精血,就能反溯祖脈,成為真龍,任何妖獸見了此時的應龍,都不可能輕易放過它。
孫修德雖然用的是詢問的口吻,下手時卻毫不客氣,五色華光憑空涌動,將身一裹便直衝下去。雲間又有一道寶光穿透長空,比他的彩光更快一步向下落去,其上煞氣縱橫,染著淡淡黑色的魔氣,看得孫德修和范老一齊驚叫:「時道友不可!應龍血肉何等珍貴,怎能由魔氣污染!」
那姓時的妖修輕笑一聲,音如黃鶯出谷,軟綿綿的令人心蕩神馳,從妖雲間露出半張桃花般的薄臉,和一頭不加裝飾的青絲:「兩位真拿這元嬰小龍當什麼好東西呢?咱們真正要的是老的,小的好與不好有什麼大不了?就是能得雲皇一片龍鱗,也勝過這元嬰小輩全身了。我也是為了大計——若今日有人出功不出力,把龍皇父子放跑了,他身上染了魔頭回去,還怕不能暗侵龍皇,讓他自個兒踏上絕路?」
她話說得不緊不慢,那道魔煞去得去絕快,眨眼之間就撲到雒青主上方數十米外,打了個晃,朝他已開始褪鱗的身軀撲去。
孫德修又要催發彩光追上去,雲間又落下一枚翠葉,化作幾人高,攔住了他的去路。那名姓呂的妖修終於露出身形,淡淡開口:「孫道友莫急,鸞兒拿了小龍也不會獨吞。你我既然動了雲皇之子,就別奢望能遠遁避開他的追查,唯有戮力同心殺了他,大家才有機會坐地分寶。」
「好!我倒要看看誰殺得了我父子!」
空中忽地傳來一聲雷霆般的怒喝,遠處一道遁光如雷霆般壓著地平線而來,聲音剛響徹時還在萬里之外,最後一個「子」字出口,雲皇的身影就已站在了眾人之間,右手揚起五股龍皮絞束的墨色長鞭,輕輕一抽便將孫德修五彩遁光抽碎。
一聲慘叫回蕩在天地間,雲皇目光一轉,冷冷地望向時鸞,右手輕抬,一道清光便罩住那女妖。時鸞揚手放出一片彩霧抵住清光,美眸中一片血色:「龍皇不想要令郎的命了么?他身上已著了我從域外引來的無形天魔,只有我身上的九元真火能煉去,你若執意殺我,只怕這幼龍……」
雲皇冷笑道:「哦?」
時鸞打出一套十二柄赤色飛刀,分神動念控制魔頭,卻自魔眼中看到一座黑城不知何時拔地而起,那道魔念被拒之城外,無論如何也闖不進去。城正中立著一座巨大的渾天儀,雒青主已化出原形,正在地面上翻蹭鱗片,正是要褪鱗去角,重塑龍身的樣子。
而她那套飛刀則已陷落城中,靈光暗淡如凡物。這些飛刀本是她翅上飛羽祭煉成,心血相連,此時卻任她怎麼催動也不見回應。時鸞臉色微變,長鳴一聲,化出百丈長短的赤鸞原形,身上光華燦燦,硬是將那道困住自己的清光撐開幾分,口中吐出一枚似玉非玉的彩石打向光罩。
雒青主在城中足足褪鱗七日,一身青鱗才被磨盡,露出一身嫩生生細白龍鱗,頭上雙角也化作精血流盡,從原先生角之處又露出一對短短的金角,光華流轉,靈機活潑。
小龍從醒轉之後便覺出自己修為大漲,但呼吸之間靈氣不能牽引天地靈機,還像是金丹期修士的狀態,就懷疑自己這回化嬰出了問題,連忙四處看去。觸目所見,正是他被困過一次的兩界儀,房屋和星軌儀都十分眼熟,唯有頭頂沉沉夜空被人施法化作明鏡,映出了一片外間景緻。
顯露出幾名大能修士鬥法,舉手投足之間,皆有翻山倒岳之威,而其中最有威勢的一個,竟是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那頭黑龍。
鬥法厲害一點有什麼用,不在這種需要打打殺殺的地方過日子不就好了?
雒青主腹誹著,一雙眼卻似被粘在了雲鏡上,怎麼也挪不開。那五名修士中有人有妖,竟都在圍攻雲皇一人,任是這頭老龍法力再高強也有疏漏之處。妖族還罷了,那人修手裡的法寶更是十分厲害,是一座銀色小壺,從壺裡不時吐出一團白煙,侵到黑龍鱗甲上,竟似能透鱗而入,腐蝕掉那一塊鱗片皮肉,受傷之處竟許久不能再生。
連那些修士的言語也被法寶映入洞天,叫這小龍聽得清清楚楚,知道了此事來龍去脈。他雖然時刻不忘了埋汰龍皇長得丑、不懂事、成天和妖物混在一起,可看著旁人欺負他,心裡卻是不知不覺有一團火燒了起來,雪白的龍身也人立而起,仰天長嘯。
隨著他這聲吟嘯,腳下城池也震動起來,天地須臾變色,黑色城池陡然被人撤去,露出名山秀水、靈氣盎然的一方仙境。
此境和他渡劫之前所在的山峰判若兩地,靈氣也溫馴宜人,不似妖修盤踞的深山大澤那般暴虐。而原本只能通過靈鏡映出的鬥法景象近在百丈之外,似乎自己一長身就能飛上去試一試功法。
他忽然想起自己龍鱗已蛻,現在相當於赤身露體地躺在這地方,連忙扯起剛蛻下的那層鱗衣,心念一動,重新化出人形。那身碧鱗則化為一身青色儒生冠袍,襯出他一張瑩白如玉的長容臉和長眉龍目,越發顯得儒雅溫文,氣宇不凡。
只是那一雙眼裡戰意騰騰,和平常恂恂儒雅的態度判若兩人。空中那幾人也漸漸住了手,齊齊低下頭看他們,臉上皆是一片驚慌。
唯有雲皇驚中帶喜,頭一次向任卿兄弟二人低下了頭:「多謝兩位護持我兒。之前多有得罪處,是我的不是。今日相助我兒化嬰,來日雲某必有厚報。」
徐紹庭笑道:「我們為徒兒打算,當不得龍皇相謝。只是青主要隨我們離開這片大世界,雲皇捨不得愛子,也是先把自家後院看牢了,以後再來接他吧。」
雲皇在空中哼了一聲,龍吟如雷鳴般震動天地:「我今日若不能離開此地,青主就交由兩位照顧,這副身軀也任兩位煉化成法寶。若托兩位之福還能活著回去,必當整頓妖宮,不教今日之事重演。」
他們一問一答,根本不把空中那幾名長生久視的天人大能放在眼裡。那名人修最先發作,伸手指向下方的任徐二人:「你們兩個身為人修,竟和妖龍勾結迫害我等,莫非要反抗人皇之,與妖物沆瀣一氣不成!」
他說話時氣息引動,本來是暗含著一門厲害的雷霆問心道法,可是如今似乎落入了什麼厲害陣法或靈寶中,不僅再也接引不到天地靈氣,就連自身修為也被生生壓低了幾個境界,法力出口,下方兩個不過築基期的小輩竟毫不動搖。
任卿笑了笑,仰頭喝道:「你說我們勾結龍皇?那你周圍那四隻妖物又是從何而來?你自己破壞人皇之法勾結大妖,還欺負我等的徒兒,如今竟賊喊捉賊,你簡直是無情、無恥、無禮取鬧!」
他這腦殘光環不是百試百靈,等級高過他的修士會有閃避率。不過如今眾人都被徐紹庭圈入仙府洞天之中,有清宇真人親自操控禁制,所有修士的修為都被壓制在金丹期,他又已到了築基後期,兩方修為相差不大,閃避機率也只有百分之七八十。
連用了幾回腦殘光環,那人修就被他咒得跪地痛哭,再無鬥志。周圍妖修見了,都大吃一驚,殺意騰騰升起——
長生不朽的天人道君是不可能被人說兩句就心思動搖的,那話必定是直指魂魄的咒語,或是另有法寶,需要以此咒語驅動,便可動搖道心。道心一動搖,千萬年修持便化為流水,運氣好的還能留住性命,但以後修為再也不能寸進;而那些運氣差的,只怕當場便要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更可怕的是,任卿施這詛咒時身上一絲法力都不曾外泄,臉上更是華彩精神,就像是法力無窮無盡,隨時都可再施展這法術似的。
孫德修長嘯一聲,化出百丈高的身形,低頭沖向任卿,呼喝眾人:「眾位道友不可大意,這築基修士有詭異法門在身,能動搖道基,不能不除。眾人先合力除了他,免得待會兒與應龍鬥力時,還要防備此人背後作法!」
妖修的道心比人類更易潰散,見那趙城主現在還跪在雲間哭泣認錯,更都是遍體生寒,各自或執法寶、或仗兵器、或依肉身之力,施展遁法眨眼殺了下來。
徐紹庭呵呵一笑,身如飛燕般輕盈地飛上空中,迎著那幾名大妖拔劍而起,長嘯一聲:「青主,隨我上來一試化嬰之後的威能吧!」
龍吟聲嗡然響起,一頭白身金角的小龍便自地上飛起,身旁護著另一頭沉如烏雲的巨龍,開口吐出一道驚雷。
他只是聽師丈的話,才不是為了這頭黑龍和人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