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潑髒水

空空蕩蕩的樓梯，清清冷冷吹過的風，林媚兒像一隻木偶被丟棄在那兒，淚水撲簌簌往下流。

無論受多大的委屈她都可以不在乎，學校里流言再怎麼風傳她也可以不在乎，但是，唯有一個人，她不希望他誤解她，這個就是林浩風。

這一切只因為她，已經將他當成了朋友。不被朋友信任，多麼令人心傷。

為什麼他不能把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聽完呢，如果他能聽完，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了。她要說的是：「我只是通過自己的雙手辛苦勞動賺一些錢養活自己，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一切都是生活所迫，你們這些咬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子公主又怎麼會懂。你們不懂，又為什麼要隨便評論我的人生。

在受盡各種辱罵的五天過後，那些聲音就好像被一隻手指壓住的水龍頭裡的水流，因為手漸漸移開，所有激烈噴射而出的水流逐漸變得緩慢，謾罵的氣勢逐漸消退，變成綿綿不斷的有聲或無聲的嘲笑。

沒有人站出來表示相信她，她突然明白當年劉媽的挺身而出對媽媽來說有多麼重要了，雖然她的支撐依然堵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巴，但至少給了媽媽莫大的安慰。

林媚兒，這點誤解和謾罵算什麼，比起媽媽受過的苦，你現在能活著能在這樣一所學校讀書，是天大的幸福。迎著偌大的陽台上吹來的風，林媚兒一遍一遍給自己打氣。

林媚兒所在的十五班，和廁所之間隔著四個班的距離。每次從廁所回教室對林媚兒來說都是莫大的煎熬，那些和她不同班級的同學，對她的意見意外的比同班同學還大。或許不在同一班級，罵完后安靜下來的話不會太尷尬吧，誰知道呢。

從來都沒有覺得從教室到廁所的距離這麼漫長過，比時間還要漫長，好像永遠都走不完。走廊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的人總是很快能夠捕捉到她的身影，嘲諷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掃視著她。原本站在走廊中間的人齊刷刷地朝兩邊站開，好像她是不能碰觸的病原體。

在路過高一（12）班的時候，林媚兒視線的餘光里，好友陳潔低垂著眼站在幾個女生旁邊。陳潔和她都是東北區的住戶，她家和陳潔家之間隔著三條巷子。她們從小在一個小學里讀書，那時候並不認識，在回家的路上見過很多次面，卻一直從未說過話。直到後來上了中學被分到了同一個班裡，才有了接觸，成了朋友。平時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初三的時候彼此勉勵，發誓一定要考上英華高中，既能免了學費又能得到獎學金，給家裡免去負擔。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們兩個一同考入了這所學校，得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們兩個人一起去市中心，吃了一份一直沒捨得吃的七元錢的刨冰。雖然只是一份刨冰，但兩人心裡卻是無限的滿足。

此刻，眼睛看向她從小到大的唯一的好友，林媚兒好想走過去掛在她身上同她親昵說話，很想同她訴說心裡的愁苦，很想，但還是忍住了。風波還未真正平息，現在，誰和她稍微親密點，都會成為眾矢之的。

林媚兒心裡其實不明白陳潔為什麼一直沒去找她。雖然在學校里，她們兩個不能見面，但回家的路上。或者是東北區的小巷子里，或者是她家的樓道，或者是她家，陳潔可以出現在那兒的任何一個地方而不怕被任何人撞見，她也可以塞給她紙條說一句安慰的話。可是，她都沒有。

林媚兒其實是失望的，但之後她又轉念一想，陳潔一直都是個膽小的人，或許是她太害怕了吧。這麼想著，她也就釋懷了。

她的眼睛裝作很自然地從陳潔身上帶過，快速朝十一班旁邊的女廁走了過去。走進廁所最裡面的隔間，林媚兒將門鎖上，身子靠著門板旁邊的牆壁，心裡是說不出的沉重。夜總會的工作已經讓她夠累了，可學校里的遭遇更讓她疲憊。

正發愣著，從旁邊的隔間里上突然倒下了一盆水，那是明顯泡過廁所拖把的渾濁的污水，它們頃刻間充滿整個廁坑，然後緩緩流進下水道里，隨即那隻藍色塑料盆被重重扔了下來，隔壁那個人拉開廁所門，咚咚咚跑出了廁所。

林媚兒原本可以拉開廁所門出去，將那人抓住的。可是，抓住了又能怎樣，要去教務處告發她，讓她被記過嗎？算了吧，她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她和那個人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如果那個人是被自己所謂的正義感蒙蔽了心，那麼自己又何必被憤怒蒙住心。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間而淡去的，等到課業變得緊張，等到期中測驗來臨的時候，誰還會有心情來顧及她呢，等到畢業了，又有誰會因為她而覺得世界骯髒呢。可是記過去不同，記過會留在檔案里，如果那個同學沒有背景，她就將永遠背負這個污點。

她何嘗不知道，那些自認為高貴的人，才不會親自端著那麼重的污水來潑她這個「骯髒」的人，她們的惡行，永遠都會有人代勞。惡行暴露，代勞的人的下場就變得微妙了，她可能得到幫助，也可能會被孤立。

她懂得，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自己親手促成那些不公平。

林媚兒拍了拍濺到校服裙子上和腿上的污水，又扯了幾張廁所里的紙巾。她從廁所里走了出來，打開刷洗拖把處的水龍頭，用手捧到腿上和裙子上，洗了洗，再用紙巾擦了擦。

她知道，當她從廁所里出去后，隱藏在人群後面的某個人會失望，但抱歉，她只能讓她失望了。她還沒有偉大到自己接一盆水從頭到腳淋自己一身，好出去取悅別人。況且她還有大姨媽在身，潑一身一定會血流滿地，那場面未免太壯觀。林媚兒在心裡自嘲了一番，走出了廁所。

其實，林媚兒隱隱約約猜得到命人做潑她髒水的人是誰，走出廁所的那瞬間，她完全確定了。

那個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的狼狽樣的人，特意從十五班趕到十一班走廊邊上，只為一睹她的慘狀。

當安怡然看到她安然無恙從廁所里走出來的時候，眼裡的驚訝毫不遮掩地暴露著，也對，她從來都沒有隱藏她的不懷好意。

林媚兒裝作無所謂地看了她一眼，不打算再去質問她，給她增添額外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