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政變
「齊統領,荊州一別六七年了,一向可好?」桓歆倒似跟對方敘起舊來,這與他往日冷淡的行事作風大為不符。
齊卞畢竟是給桓歆面子的,不管怎麼說,就真正的本事而言,桓歆是值得敬重的,是以眼下雖然劍拔弩張,卻也還是客氣地道:「多謝三郎君挂念,屬下追隨郎主,無不安好。」接著又勸道,「三郎君的打算,郎主早有預料,屬下奉勸三郎君,還是與屬下一同回府吧,免得傷了父子和氣。郎主他,總是為您好的。」
「父親恐怕有所誤會,本是小事一樁,何須如此大動干戈,叫外人知曉,不知要如何議論桓氏。」桓歆微微蹙眉,有些深沉地道。
齊卞見桓歆態度平和,心中倒有些疑惑,是不是桓溫桓歆父子真有什麼誤會,「三郎君莫怪,屬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有誤會,三郎君與屬下一道回府,與郎主分辨清楚便是。」
「這自是應該的。」桓歆依然態度良好,語氣一轉道:「只是眼下急需出城就醫,人命關天,待我送車中人到城外后再與父親分說罷。」
齊卞擔心有詐,不敢輕易應承,只道:「三郎君莫叫屬下為難。」
桓歆非常善解人意地提議道:「齊統領若不放心,可率兵與歆同去城外。」
桓歆在桓府一向地位超然,不管是在軍政上的成就,還是他在桓溫心中的地位,都是令齊卞這等普通人只能仰望的。桓歆以往待人接物態度都不甚熱絡,大家也習以為常。今日他竟然這麼好說話,令齊卞稍有些意外,也有些受寵若驚。是以還真的認真考慮起桓歆的提議來。
不過,齊卞一葉障目,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在齊卞的副將來到他身邊說了句悄悄話以後,齊卞的態度便變了。
險些上了當,三郎君的三千駐軍就在城外,他跟去豈不是自尋死路。一旦三郎君與他的駐軍匯合,還會懼他的幾百府兵?
「三郎君,帶著您的人回府罷!別逼屬下對您不敬!」齊卞態度強硬地道。
「齊統領無須如此防備,歆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桓歆淡然地道,卻並不答應回府。
「三郎君不必再拖延時間了,這是京城,不是您的江州,所有兵馬都歸郎主調遣,您即便等來了您的駐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齊卞自以為洞悉了桓歆的打算。
桓歆也確實是在拖延時間,不過,他等的不止是城外的駐軍,還有肖玉率領的三千兵馬。他一直聽著遠處的動靜,如今以他超凡的五感,已經聽到遠處的馬蹄聲,是以也不必再偽裝了。
「齊統領說得是,江州距此數千里,確實遠水難救近火。」
齊卞道:「三郎君是個明白人。如此,屬下便為您開道,請!」此時,他也聽到了遠處從城內而來的馬蹄聲,遠遠看見建康城防軍軍旗,更是底氣十足,見桓歆並無動身的意思,警告道,「肖統領的人也到了,您再能耐,也不能以一敵千。」
桓歆只是遙遙望了一眼迅速靠近的城防軍,臉上平靜無波。雖然出了點意外,他的整個計劃還是基本及時進行著的。肖玉來了,他和桓姚便能順利出城了。
肖玉在兩方人馬的觀望中,在馬上遙遙朝桓歆行禮請罪:「郎君,屬下來遲!」
桓歆點了點頭,道:「照我的安排行事吧。」
齊卞又驚又怒,肖玉這幾年深得郎主重視,一路平步青雲,竟然是三郎君的人!
「齊統領,給三郎君讓道吧!」肖玉臉上掛著溫文的微笑,對齊卞道。
「你這個叛徒!郎主不會放過你的!」齊卞高聲罵道,轉頭對自己帶的騎兵下令,「放箭!」
可肖玉的城防軍動作比他們更快,他的話音剛落,就聽簌簌的流羽聲劃過空氣,轉眼間,齊卞這邊那些拿弓箭對著桓歆等人的騎兵就倒下了。
桓歆他們身後的包圍圈很快被城防軍打開一個缺口,一千城防軍開道,桓歆迅速帶著原先的隊伍出了城,肖玉領著兩千人殿後,收拾完殘局,也很快跟了上來。
在城郊與桓歆從邊疆帶回的三千駐軍匯合之後,一行六千餘人,便日夜兼程地朝梁郡進發。
桓溫得到桓歆已經帶著桓姚逃出城的消息,直接氣得厥了過去,一天後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親信帶著八千禁軍追捕桓歆。料想著他可能會回江州,或者去離他勢力最近的梁郡,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信給在揚州駐守的幼弟桓沖,令其捉拿桓歆和桓姚,生死勿論。
桓歆的行為,實在是讓他寒了心。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去了。如今也不想什麼千秋偉業了,就希望他去后,兒子能好生為他奉承香火,繼承他的遺願。桓歆這樣叛逆,他在生都不聽他的話,他還能指望死後?
他寧願選個中庸之輩來繼承衣缽,也不願選個對他忤逆不孝的天縱英才。因此,在圍剿桓歆的同時,他下令讓在外任官的桓熙桓濟兩兄弟回京。
桓歆被圍追堵截,再加上要顧著桓姚所在的馬車,一路行來甚為狼狽,六千軍隊在梁郡的守軍前來接應之前,已經折損了對半。
去梁郡,必經揚州州城。在此駐紮的桓沖,與桓歆早在幾年前桓雲死後爭奪豫州軍權時便結下了大仇,更別提後來燕秦聯軍攻打晉國時桓歆對桓沖的排擠,更是讓桓沖對這個小輩暗恨於心。
梁郡的守軍只得一萬,一接到桓歆的命令,便傾巢而出。可即使如此,與揚州桓沖的守軍人數也甚為懸殊。這一仗打得很是吃力。
對桓歆來說,並不擔心這場對戰的結果。從西部戰場出發返回建康之前,他便有奪取政權的詳細計劃了,如今雖然事發突然,各路的軍隊,卻也早已經按照他原本的安排,往建康進發了。豫州守軍離揚州的位置只有幾百里了,而東部戰場的周遠道也派人率著三萬軍隊往揚州趕來。他只需要防守一兩天,等援軍到了,一切就迎刃而解。只不過,如今不能踞城而守,只能以各種戰術與敵方周旋,在這個過程中,己方軍隊的迅速消耗,卻無法避免了。
他最擔心的是桓姚的身體,儘管他已經給她輸了不少的真氣,她這些天卻一直高燒未退。行軍打仗,他沒辦法給她最精細的照顧,醫療也十分簡陋。她的身體太弱了,他怕她捱不住,心中無時無刻不焦急擔憂,礙於客觀環境,卻什麼也做不了。
「郎君,七娘子醒了!」知夏振奮地衝過來稟報道。
桓歆聞言,也是心頭一振,快步走近桓姚的馬車,上車察看她的狀況。
這些天為方便逃亡,桓姚一直在馬車上沒有轉移過。
進入馬車,見桓姚已經閉目睡著,桓歆有點失望,以詢問的眼神看了一眼知春,知春道:「七娘子方才醒過,只是身子太虛弱……」
桓歆走到桓姚躺著的榻前,輕輕喚了聲「姚姚」。
只見桓姚的眼睫微微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短短几天時間,她已經瘦了一大圈,整個臉上,除了眼睛眉毛,都是慘白的一片,連日的高燒,讓她的嘴唇也白得毫無血色。
「三哥。」她微弱地喊了一句,嗓音嘶啞,眼中泛著點點淚光,「我好痛……」
桓歆心疼極了,他的姚姚最是怕痛,平日里稍微磕著碰著就是一塊青紫,情|事之上他稍有放縱,她身上的痕迹也要好幾天才消去。可這一次,卻有人捅了她一刀,在她腹部捅了個幾乎有兩寸深的傷口。前幾天即使昏迷著,她也不時迷迷糊糊地shenyin著說痛,如今醒來,感覺清醒了恐怕是更痛。
「是三哥沒保護好你,三哥對不住你。」桓歆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眼中滿是痛苦。看到她痛苦難受,他的心一直飽受折磨。
「我恐怕是快死了……」桓姚虛弱地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姚姚,你還要和我一起共享天下,怎麼會死!別胡思亂想,好好養著,不久就好了!」桓歆聽到這個死字,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桓姚收攏被桓歆握著的那隻手的手指,握住桓歆的手:「三哥,我死了,你定要替我報仇,一定別讓那個害我的罪魁禍首逍遙法外!」她殷切地望著他,「答應我,好不好?」
桓歆有一瞬間的猶豫,那個刺殺桓姚的幕後主使是他和桓姚的親生父親。即使桓溫做了那麼多讓他痛恨的事,弒父,卻不是那麼輕易能做出的。可對上桓姚哀婉懇求的雙眼,他卻覺得,沒有什麼做不到。傷害她的人,無論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好,三哥答應你。」
得到這個答案,桓姚又再次昏睡過去了。
與桓沖的對戰,在兩天後,豫州援軍到來之際,逆轉性地取得了勝利。桓歆直接佔據了揚州州城,將叔父桓沖打入牢中成為了階下囚。
這場動亂,前後持續了十來天。揚州州城離建康只得幾百里,桓氏內亂的消息早已在建康和整個江南傳播開來。
不得不說,所有被桓氏壓迫著的江南士族們都暗喜於心,甚至有些幸災樂禍,桓溫養了個狼崽子,還把他自己咬了一口!桓溫如今病重,桓熙桓濟都沒什麼大才,桓歆又和桓溫對著干,唯一可堪重任的桓沖,也成了桓歆的階下囚,這種分崩離析的狀況,完全是桓氏衰落的前奏。
被桓氏壓迫了許久的士族們,開始活動起來,籌謀著如何在桓氏互相殘殺的夾縫中謀奪自己的勢力。
可惜,好景不長,半個月後,桓歆率十萬水軍順流而下從西邊直逼建康城下,南邊由其心腹將領張源率十萬步兵包抄揚州,而北部,作為東部戰場桓氏領軍人物的周遠道,亦奉桓歆為主,率徐州五萬精兵圍堵建康。
短短的半個月之間,建康和揚州便被圍成了孤島。
揚州守軍十五萬,絕大多數都被桓氏掌控,其中派了八萬人支援伐燕的東部戰場,至今未歸,是以相當於有八萬人在周遠道手中,實際駐守的只有七萬。加上京畿守軍,各世家家兵,最多不會超過十二萬。
而反賊桓歆,各方兵力加起來有二十五萬,幾乎是建康和揚州兵力總和的兩倍。
桓歆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他要造反稱帝,遣使前往建康,告知士族和眾兵家,「臣我者不殺」。
面對如此明顯的兵力懸殊,許多人都害怕和退縮了,有了降意。但士族領頭人中,卻不乏真正有風骨者,譬如謝安。率領全部軍隊,孤注一擲,準備打開南邊的包圍圈,為眾大世家打開一條通往南邊蠻夷之地的通道,以求東山再起。
所謂哀兵必勝,集中全部兵力攻打張源圍堵的南邊關隘,未必沒有勝算。只是士族中,貪生怕死者眾,對戰開始后第五天,面對源源不斷從西邊增援的桓氏援軍,副將王導便率半數以上將領開城投降了,即使有大才如謝安,也無力回天。
北部周遠道的軍隊,完全只是起了個震懾作用,建康禁軍統領孫非,作為桓歆的內應,直接打開西邊的閶闔門迎接桓歆進京。
世家貴族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圍城,根本沒有逃逸的機會。桓歆不是一個仁慈的將領,頑抗者,全數就地處死,幾天之間,殺了好幾百士族,無論老弱婦幼,一律都沒放過。
並不是所有的士族都那麼有傲骨,寧死不屈,在絕對的強權之下,絕大多數人都乖順地選擇了向桓歆稱臣投降,以求保住性命。
建康的局勢稍微穩定下來,桓歆便將在揚州州城修養的桓姚接回了京中。
在文武百官的「推舉」下,他將於咸寧二年的臘月十一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