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曲
三月春,和煦的陽光穿過柳葉間,映到了地面,映了人的影子。
「小曲爺,我也知道您不收女孩兒唱戲。」女子濃妝艷抹,盯著面前穿著大褂抿著茶的紅曲,頗為嬌嗔的說「可這家裡都揭不開鍋了,我和她爹也準備離開京城,去外頭打拚。」
打拚?紅曲蹙了眉定睛看著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身段扭得恨不得變成蛇,嘆了口氣,起了身拍拍長褂到女孩身邊轉了一圈。女孩的眼睛一直跟著自己,像一汪潭水,讓人警惕不起來。
「叫什麼?」紅曲蹲了下來,彷彿是降了身段,理著女孩的麻花辮。
「叫毛毛。」沒等女孩說話,女子就應了聲。
「想清楚了么?」紅曲的大拇指摩挲這手上的銅戒,跟了他二十年的銅戒。「這唱戲不像玩女孩子家的遊戲,僅練功,就得是十幾年的功底。有這底子,還不一定唱得到台上,還不一定唱的滿京城,還不一定讓你唱成角兒。反而是只讓你有這一個把戲,別的手藝都學不成。不過,這女孩子也是不一樣的。」說完,鄙夷的瞟了瞟站著的女子。
女子蹙了蹙好看的眉。
要不是當初年紀輕,誰會嫁給她那個沒用的爹啊。女子心裡想著,腦海里浮現的彷彿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闖蕩了這些年才知道這錢便是萬物,至於這個小拖油瓶,便扔給這個京城出了名的戲子吧。
「毛毛」女子積著怒氣,狠狠地踢在了女孩的小腿上「還不問好?!這師你是不想拜了?!咱家還沒錢供你這個祖宗呢。還不跪下叫小曲爺?!」
女孩咚的聲跪下來,怯怯的喊了聲小曲爺好,聲音小的恰好能讓紅曲聽到。
「蚊子叫那?!」女子又是一腳,把女孩的半個身子踢得搖搖晃晃。
「好了好了」紅曲站了起來,「我收她便是了」。
毛毛坐在院子里,看著一個個光著上半身練著踢腿壓腿吊嗓子的男孩賣命的練著,身後便是在他們練不好的時候順便給一鞭子的三個師傅——全是已經禿了頂老頭子,應該也是戲班出身,只是沒紅曲出名,而又被紅曲廉價請來的老人家。拿著鞭子,髒話滿天,唾沫橫飛著。
「這便是初入戲院的孩子們的生活。」紅曲背著手,坐在了毛毛的身邊,愛憐的撫著毛毛的頭髮「他們練的是基本功,想成角兒,不練便不行。看你是女孩,就不和他們一樣脫上衣了,不過該挨的鞭子,是不會少的。」
「你們為何要唱戲呢」毛毛托著臉,低聲的問道。
「為何」紅曲的手定了下來。是啊,唱了二十多年的戲,只是當初在開始的時候師傅告訴他要唱下去罷了。
「沒有為何。」紅曲的聲音僵硬著。「當初有人說的要學戲唱戲罷了。」
「那師傅為何不干你喜歡的事呢?」毛毛繼續問著。
「喜歡的事能養活你自己么?」紅曲垂著眼瞼「生存在這個地方,能生存下來,成功了,才去做你喜歡的事。這些只是生存之計罷了。」
「等生存下來了,就發現你喜歡的事早就忘了。」毛毛抿了抿嘴,站起身,跑向唾沫橫飛的老頭子們,說了些什麼,便和他們一起練著。
踢腿壓腿吊嗓子。練功的活兒總不會讓你閑著。
唱了二十多年的紅曲,皺了眉。唱了二十多年,卻有個人告訴他,其實你並不喜歡唱戲,那不過只是生存之計罷了。而當初想要的如今有了錢,都有了。只是心裡有些地方空出來了。
紅曲沒有抬眼,大拇指摩挲這那枚銅戒。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