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万俟詠雋
和其他眾多師兄弟一樣,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來自哪裡。從記事起,我就生活在這片世人艷羨的仙境上,蓬萊。
可是我並不開心,每天的生活除了修鍊,還是修鍊,儘管蓬萊風景如畫,可是再美的風景也禁不住長年累月的觀賞,更可況我根本沒有心情觀賞。
我的師傅是蓬萊掌門其中一位師弟,其他的師伯也都是掌門同出一脈的師弟,他們的感情看起來很深厚。
在我的印象中,掌門是個很嚴肅的人,雖然見到他的次數也是寥寥可數,但是他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卻讓我印象深刻。
師傅雖然也很嚴格,時常督促著眾位師兄弟修鍊,但私底下卻親和有趣,可是那位掌門看起來卻不一樣,也許是作為掌門的威嚴不允許他有這樣嬉笑的狀態,於是,我便開始同情那個同樣只有著幾面之緣的,常跟在掌門身後的大師兄。
他是掌門唯一的弟子,在蓬萊擁有眾多弟子的師傅面前,掌門和他的弟子顯得有些形單影隻,可是我卻覺得那樣也挺好,至少不必日日和這群一心想著修仙練道,又不忘得空就和身邊的人嬉笑打鬧的師兄弟打太極。
很多時候,我厭煩這樣的生活。不知自己的根源在哪裡,混飩初開之後的人們也都認為自己是盤古的後代,可是我自己卻不知道爹娘是誰,還不如一個初生的幼兒,這樣渾渾噩噩忘卻本源的事情,我做不到。
而且,我也不想修仙。
修仙若是到了一定境界是可以長生不老的,可是這樣漫長的生命要來何用呢?我只想著若是有一天我可以離開蓬萊,看盡這世間繁華,才是最好的恩賜。
於是,我與修仙練道上並不用心,都是一知半解,並不求精,與我,不過強身健體而已。
我原本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是有一天我卻不小心知道了一個秘密。
那天我又因為修鍊上的事情被師父罰懲罰,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偷偷的想要溜進膳堂找點吃的,沒想到遠遠的聽到師父和掌門的聲音,驚慌之下,流進了假山中的縫隙里。
也許,上天聽到了我的禱告,給了我一個這樣的機會,沒想到師父和掌門一路走到了假山旁才停住,而談話,卻仍在繼續。
「師兄,我瞧著秋落那孩子越來越沉默,若是有一天我們真的要走了,以他的性子怕是難以協調眾位師兄弟之間的關係。」
這是師傅的聲音,我停在耳中但是很贊同這句話,大師兄近些年來越來越像掌門,任何時候都冷著一張臉,讓人望而生畏,和他一比,同門的那些師兄弟都像是毛頭小子一般幼稚無比。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師傅話里所說的「要走了」是什麼意思。
「這是天意,上天註定要我們天人一族受此劫難,我無怨無悔,這是我的命,可是卻還要連帶著我的孩子,還有你們跟著我受苦,我心裡----」
「師兄別這樣,我們都不會怪你的,相信---想來知道了,也不會怨你的。」
「我對不起你們,可是若是將來真的有人能化解這種傳統,也算是成全了我們的犧牲。」
「是啊,到那時,相信蓬萊會更加壯大,到時候沒有了這層關係的束縛,秋落又是個心善的,相信他會讓更多的弟子走出蓬萊,廣濟世人,到那時他們也會更加深刻的了解民間疾苦,與修行上也會大有進益。」
我躲在假山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屏氣凝神聽著他們講話,可是後面說了什麼我基本上沒聽進去多少,只覺得腦袋嗡嗡直響,「走出蓬萊」四個字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
等他們走遠了,我才小心翼翼的從假山中走了出來,後背的衣服早已濕透了,心裡雖然驚慌,但是卻覺得很值得。
我隱約覺得,蓬萊將有大事發生。
而且,從掌門的語氣中,我猜測大師兄的身份不一般,也許,他是掌門的孩子也不一定。可是我不敢把這種猜測說出來,一則難免招禍,二則,事關將來的選擇。
從這以後,我專心修鍊,心無旁騖。
所有的師兄弟乃至師傅都看到了我明顯的變化,而我也不負眾望,在短短的半年時間裡修為突飛猛進,可是我依舊不滿足,因為我知道,跟在掌門身後的那個身影,比我們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和汗水,若是他成為下一任掌門,挑選的幾位師傅,定當也是其他弟子中的翹楚,絕非碌碌之輩。
自己要做的,就是讓他記住自己,不論是修為上的,還是其他的什麼。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年,這三年中我絲毫不曾懈怠,直到師傅師伯們一夕之間全都消失在蓬萊,不知去向。
掌門留下一封書信,大師兄繼承蓬萊掌門之位,故而師兄弟們也沒有驚慌失措,一切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
但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這三年中,我的修為已經足夠我成為一方領袖,若是再加上手中的籌碼,則萬無一失。
果然,新任掌門繼位后,宣布將原有的師傅坐下的弟子重新整編,分設四殿,然後在眾位師兄弟中選拔能力修為最出色的四人,分別擔任四殿的掌事之人,不僅如此,還能修習更為高深的法術。
消息一出,每個弟子都是擠破了腦袋想要被選上,即使在修為上尚有欠缺的,也都想著另闢蹊徑被掌門看中,這樣一個機會不是年年都有的,況且,一旦確定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變動的,除非德行有失。
與我而言,這也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自己走出蓬萊的機會。
於是,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雖然有風險,但是勢在必行。
所以,此時此刻,我站在大殿中,眼角的餘光偷偷的看到那個年輕的掌門坐在椅子上,沉思著什麼。
他的表情看不出來任何端倪,就彷彿當日他在眾人面前說出這個選拔的決定一般淡然平靜,毫無波瀾。
我開始有些不安,難道我猜錯了這位少年掌門的心思?可是我不相信,沒有一個少年郎不曾懷揣過對父親的敬仰之情,何況還是一個那般出色的人。
我在賭,對我的前程,賭我的將來,也在賭他的心。
直到他再次開口。
「你先出去。」
短短四個字,我卻知道,我賭贏了。
果然,我成為了凌天殿的主人,可是多年後,這座為我帶來欣喜,完成我心愿的宮殿,也成為了我心中的一根刺,吐不出,咽不下,只剩下疼痛。
那年,我如願住進凌天殿,修習了更上層的法術,也有更多的私人時間。半年後,我開始頻繁遊走世間,走遍那些我曾經嚮往的地方,山村小寨,名山大川,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跡。
直到遇見她,秦雨若,那個外表柔弱內心倔強的姑娘。
她********的想要修仙練道,於是我將她帶進了蓬萊,成為了我的弟子。
雨若勤奮好學,又開朗活潑,在眾弟子中頗有人緣,加上早年在外闖蕩,多了一分男子的爽朗與堅韌,與她嬌美的面容上卻更顯英姿颯爽。
蓬萊不是沒有大戶人家的子弟在此修仙,只是大多行事循規蹈矩,雖然看起來端莊大方,但我總覺得少了些活潑靈動之美,而雨若,恰恰彌補了這一點。『
她喜歡笑,總是帶著天真純美的笑容,即便是在我這個師尊面前也是笑嘻嘻的,絲毫沒有其他弟子的拘謹嚴肅,甚至有時候她還會跟我將一些她早些年在外邊的所見所聞,那些我未曾去過的地方,在她如花的笑靨中,便都生動起來,一幕幕的在我眼前閃現,彷彿身臨其境,直至她也修成仙身。
可是這樣的她,有一天卻站在我面前,斬釘截鐵的告訴我,她要脫離仙身,離開蓬萊。我震驚萬分,她卻告訴我,她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女子,和心愛的人白首偕老,生兒育女。我心裡有滔天的怒火,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鄭重的告訴她,若去仙身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若要脫去仙身,不僅這些年來的修為俱毀,和凡人無異,還要承受剔骨之刑,你可願意?」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緊握成拳,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個昔日讓我無限開懷和驕傲的弟子。
「我願意。」
擲地有聲的回答讓我眼前一陣發黑,可是我看的分明,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里閃耀著異樣的光彩,徇爛奪目,還帶著小女兒的嬌羞神色。
我知道,她想起了自己心愛的人。
於是,我覺得自己心裡「蹭」一下,升起了幾丈高的火焰,只想毀掉這樣陌生而美好的色彩,讓她再也不要露出這樣幸福甜蜜而嬌羞的笑容來,可是,我忍住了。
「雨若,修仙不易,你當初不正是因為一心想要修仙才來蓬萊的嗎,難道你如今都忘了。本座給你三天時間,你再好好考慮一下,畢竟剔骨之刑不是誰都可以承受的了的,你若是---」
「不用考慮了。」她急急地打斷我的話,夕陽的餘暉落在她身上,映著那略微緋紅且帶著汗水的面龐上,顯得尤為有朝氣,卻又有種堅決的味道。
「不用考慮了,師尊。雨若自知對不起師尊多年教導,但正因為如此,雨若才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放手一搏,請師尊成全。」
我久久沒有說話,看著昔日那個年少無憂的小姑娘,如今已成為被少年思慕的婷婷少女,這樣堅決執著的站在我眼前,要我成全。
好,我就成全,成全了別人之後,就要來成全自己了。
於是,我在她生下孩子后,想辦法囚禁了她的心上人,勸說無果后我把她送進了洗罪山,再後來,我找到了她留在世間的孩子,也帶她進了蓬萊。
可是,那個孩子,卻和她很不一樣,儘管長相上繼承了她爹娘的優點,性子卻更加堅韌,甚至可以說的上時狠辣。
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這一點,我後來有深刻的體會。
陰謀敗露之後,我四處逃避,狼狽不堪,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成全了別人的痴情,就要有人來成全我心裡的怨恨和不甘,即便是失敗了,我也從不後悔。
那個小小的單薄的身影,面對我神色清冷,以手執劍,冷冷開口,說我根本就不愛雨若,我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她,可是當我被她和那個人前高貴冷艷的,在她面前卻如孩童一般撒嬌耍賴的神龍圍在中間,直至死去時,我突然之間就想起了很久以前。
想起了曾經雨若要求離開的時候,我問她為什麼變了,當初一心向道的她,為何在遇見了那樣一個人後就甘願放棄多年的努力,成為一個普通人,現在,我也在問自己,當初一心只想離開蓬萊,四處走走的我,什麼時候也變成這般不堪的境地了。
可是,我再也沒機會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