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書信
這日李賀依舊打馬揚鞭在官道上馳騁,只是他的內心越來越不安。但他已經身在路上,總不能就此迴轉。他所能做的,只能是來回替家人測算吉凶。
又不時地自我安慰:家裡人的前程命運都沒問題。且我出門前將連同新房在內的的周邊都布置了五極圈,料想應該無礙。
坐在他身旁的陸華龍,見李賀臉色陰晴不定。奇怪道:「你怎麼啦?可是擔心九幽的魔頭會作亂?」
李賀嘆了口氣道:「九幽的人我倒不怕,就擔心天庭會插手。他們掌握了世間凡人的前途命數,隨時可能會因實情做出調整。本來家裡人的命數都沒問題。但自從遭遇了九幽之魔后,一切都說不準了。」
「那怎麼辦?我們趕緊回家吧!」
陸華龍一聽就急了,連聲催促回頭。李賀自從來到人間,從沒這麼犯愁過。馬車裡還坐著一位滿心憧憬的沈亞之。他這一回去,沈亞之可怎麼辦?
自從前晚他莽撞出手,招惹了九幽的魔頭。他實在不放心沈亞之獨自上路。李賀看了一眼滿臉急切的陸華龍,心裡幾度思索。
最後語氣鄭重道:「你速速回去,告訴家裡人,在我沒回家之前,都不要出家裡的大門。包括你也是。記住了沒有?」
陸華龍重重地點頭應下,旋即跳下馬車往昌谷方向抄近道而去。
李家這些日子忙忙碌碌,家裡人進人出,熱鬧非凡。東牆外的房舍都已經起屋脊。李大郎被母親指派的腳不沾地,採購糧食菜蔬就不必說了。現如今還得來回幫助幹活的鄉親添東遞西。
在現場監工的村正王老爺子捋著鬍鬚,對李大郎笑道:「瞧如今的進度,怕等長吉回來后,就已經能派上用場了。大郎,你趕緊準備些鞭炮。我看再過兩日,就能上樑了。」
前來送水的鄭老太太聽聞後接道:「大郎,趁著今天天好,你趕緊去集市買些備下。」
李大郎點頭答應,回老院子去取貨擔,準備出門。
大姐悄悄地塞給他十兩銀子,叮囑道:「弟妹嫁到咱家,福沒享到,苦倒吃了不少。你到鎮子上,給他多買幾件像樣的衣裙和首飾。別不捨得花錢。」
「這是你養老的錢,我如何能夠隨意花用?」李大郎幾欲推拒。
李長儀責怪道:「還跟姐姐見外了不是?姐姐既然回家,就是家裡的一份子。我的錢就是家裡的錢。且在山村裡,也沒別的用度開銷。家裡的銀子足夠用了。快拿著,別給弟妹知道。」
此時的李長儀已經拆掉頭飾,換下羅衣。隻身著家常的粗布衣裙,滿頭髻發僅用一根銀簪子別住。樸素的一如這村裡的尋常婦人,只是膚色氣度才顯得與眾不同罷了。
李大郎半推半就地將銀子揣在懷裡,挑著貨擔在姐姐的連推帶勸下出了家門。
他才走了沒一個時辰,李家就有客人上門。上次來請李賀的高管事帶著一個隨從,攜帶韓愈的書信親自拜見了鄭老太太。
「李老夫人安好,我家大人和夫人托小人向夫人問安。李公子已經前往長安赴試,小人替大人捎來書信一封。請夫人過目后,給個準話讓小人帶回去。」說著恭謹地遞上韓愈的書信。
鄭老太太接下后,請客人安坐。並讓媳婦上茶。高管事忙不迭地站了起來,連聲謙辭。
鄭老太太擺手笑道:「高管事不必拘束。我李家已經不比往日,只是尋常百姓之家。來者是客,高門大戶的禮節,在我李家門內不必遵守。一切隨意都好。」
現在雖說是這樣,可等您看完這封信,情狀就大不一樣。我可不敢這麼放肆。
高管事依然不敢隨意,仍恭謹地站著等竇氏將茶倒好,才施禮告坐。邊喝著茶邊瞄著鄭老太太看信。
他本來是打算替她們念的,哪知道老太太竟識字。且拿信的動作竟優雅得很,比自家夫人還自如。
高管事不由地恍然:李家出身高貴,李老夫人如何會不識字?
高管事暗自赫然。鄭老太太心裡也很疑惑,韓大人為了什麼事要寫信給我老太太。
待她看到:「呈嫂夫人鄭氏明鑒,韓愈拜上…退之雖與長吉年歲有差,實為忘年之交,惺惺相惜。雖掛心長吉的科舉仕途,卻更對其的終身之事縈繫於懷。長吉妻孝已經一年有餘,嫂夫人可考慮為其續弦,以旺李家香火。據退之所知,洛陽有一名門閨秀,溫婉賢良,實堪長吉良配…」
看到這裡,鄭老太太對高管事感激一笑。慨然道:「韓大人日理萬機,如何能再為長吉的婚事操心?實乃是長者情懷,令人心敬。」
高管事忙拱手諾諾,滿臉堆笑。不料鄭老太太看到後面,霍然站起。
驚道:「公府嫡出千金,如何能屈就於長吉。我李家哪裡高攀得上?」
在內房避客的李長儀,聽到母親如此失態,顧不得禮節,忙掀簾而出。
「母親,韓大人信上說什麼了?是給二弟保媒嗎?」竇氏安撫地對大姑姐笑了一下,問婆母道。
鄭老太太點頭嘆道:「韓大人保媒是真,只是女家門第實在不是我李家能高攀上的。你們倆看看。」
說著把書信遞給媳婦,讓她與女兒一起看看。
高管事更驚訝了:感情還真是書香門第,家裡的婦人人人識字。
李長儀就著弟妹張開的書信,看到後面寫道:晉國公府長房嫡女三小姐,因幼時定親之人夭折,親事蹉跎至今。雖外界有克夫之名惡傳,然,退之實不信此蠱惑之說。欲為長吉保媒,聘為家婦。晉國公賞識長吉人品才華,也欣然有意。請嫂夫人務必考慮。如沒有異議,可將長吉的庚帖著家僕帶來。韓愈全力促成。
果然是事出有因,難怪母親不同意。李長儀姑嫂倆皆如此想。
就聽母親對客人言道:「高管事一路辛苦,我李家甚是過意不去。有負厚望,更是慚愧。我李家寒舍簡陋,飯食粗鄙。還望高管事不要嫌棄。」說著吩咐媳婦為客人準備午飯。
這是不願意了。高管事急了:「夫人,您這是何意?」
鄭老太太歉意道:「韓大人好意,我李家上下無不感知。只是女家門第實在太高,非我兒能匹配。你回去後轉告韓大人,我李家定不會宣揚此事,以免影響小姐閨名。」
高管事脫口而出道:「可洛陽城的人已經知道了不少。裴家還親自為李公子踐行。這、這…可如何是好?」
說著躊躇著要不要將老爺交待的話說出來。
正猶豫不決間,鄭老太太笑道:「高管事,有話不妨明說。不是我家妄自菲薄,實在是此事頗為蹊蹺。話不說透,叫我李家如何敢應承。」
高管事咬了咬牙,將裴國公見李賀的事;以及裴家人在十里長亭送行的事,都一一紛說。
最後嘆道:「我家老爺開始也不願意,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奈何裴府女眷認為,李公子應和了裴家小姐的命格批語。這才托我家老爺保媒。」
原來還有緣分這一說。難怪前幾天有外鄉人來村裡打聽我李家近況。
鄭老太太不由把懸了幾天的心給放下了,鬆了口氣。
苦笑道:「以我李家目前如此窘境,裴家還如此堅持。思之實在汗顏。既如此,不妨此事等長吉回來再議。成或不成,由他本人說了算。」
高管事更急了,忙道:「自來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爺已經和李公子提及此事,才來信給夫人您的。」
「長吉同意了?」李長儀驚道。
高管事忙道:「內里詳情小人不知道。只是知道老爺找李公子談過此事。第二天,裴家人就到城外送行。」
高管事模稜兩可的話,讓李家婦人都迷茫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長吉默許了此事。
鄭老太太看了女兒媳婦一眼,斟酌了一番,才道:「為長吉續弦,實是我李家的願望。只是沒想到女家的門第這樣高法。這樣吧!等他兄長回來,我們再商議。你先休息一下。」
高管事看了一下外面的樹影,急道:「李大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小人還得晚上進城呢!」
鄭老太太笑道:「反正你也要吃飯,且稍安勿躁。想必一會就到家了。」
此時的李大郎挑著貨擔從鎮子上往家趕。他早上出門時,就發現進山的路口上,新開了一家茶棚。此刻的李大郎也有些口渴。在茶棚的老丈小二殷勤的招呼下,決定喝碗茶歇歇。
那老丈和小二皆身著黑袍,雖滿臉堆笑,卻總讓李大郎感到無端的冷意。李大郎放下的擔子又挑了起來。
「小哥可是才子李賀的哥哥李大郎?」老丈見狀忙問道。
「是啊!老丈也知道我家二弟?」見人家說起自家弟弟,李大郎停下了腳步。
「李長吉詩文名動一時,更兼懸壺濟世。四里八鄉,誰人不知。老夫慕名久矣。」老丈邊說著邊請李大郎坐下歇息。
「李長吉宅心仁厚,造福鄉里。老夫的茶水不要你的錢,儘管喝。」
店小二忙殷勤地為李大郎倒上一碗茶,連連招呼他喝。李大郎邊從懷裡摸出一文錢,邊接過茶碗。
笑道:「你們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哪好占你們的便宜。」
說著接過茶碗,準備往嘴邊送。就在這時,茶碗啪地一下被人用石子給擊碎。
一個聲音喝道:「大膽妖魔,竟敢謀害世人。還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