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氣惱
李賀對皇甫湜拱手笑道:「累持正兄來回奔波,長吉愧不敢當。快坐下喝茶歇息。等一會,我就搬走。」
皇甫湜嘴巴張了幾張,最後頹然地坐下悶頭喝茶。
李賀對權璩問道:「大圭兄可知哪家的客棧去葯市方便?」
權璩心頭懵懂,至今還沒反應過來。見李賀問他了,忙支吾道:「去住什麼客棧?我家有一處閑置的宅子,離葯市就不遠。不如就住那裡,為兄帶你去打點一下。」
崔植急道:「持正兄,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話啊!」
沈亞之更是走到皇甫湜的面前,眼巴巴地看著他。
皇甫湜一口氣將茶水喝完,將空杯子往地上一摜。茶杯啪地一聲就碎得四分五裂,眾人的心也隨著茶杯的聲音更加沉重了。
一向斯文古樸的皇甫湜此時爆出粗口:「什麼朝紀清明、招賢納士?都是狗屁。一幫酸秀才的嫉妒之言,就讓這些當權的害怕了。個個巴不得長吉不考才好,還不是為了保自己的烏紗帽。我呸!」
「怎麼回事?」聽皇甫是話里牽扯頗多,眾人齊聲驚問。
皇甫湜咽了唾沫,欲細說詳情。
被李賀揮手制止:「持正兄不必生氣。這事早就註定了,多說無益。會館里人事繁雜,沒得給你們招惹麻煩。大圭兄,那長吉就不跟您客氣了。咱們這就走吧!」
李賀的行禮不過就是一個包裹,此時正放在方桌上。李賀站起來隨手拎在手上,招呼全璩出門。權璩怔怔地站起來,見眾人皆呆愕,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李賀徑直來到後院的馬車停放處,自己將正在馬棚下吃料的兩匹馬套上韁繩,又將馬車調整方向。這時候醒悟過來的一眾好友,才奔了過來。沈亞之手上還拎著兩個大包裹,身後的長貴和清硯也都各拿著包裹跟過來。
沈亞之吶吶道:「長吉,你別難過。這些都是裴公給你捎的…我還是跟你住一起。」
李賀朗笑道:「你們看我什麼時候難過了。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還有,下賢兄,你住在會館里方便準備科考。我過兩天就回去了,你跟著我搬來搬去太麻煩。」
不料沈亞之十分倔強,自顧自地上了馬車,像是賭氣似的。王參元也隨即爬上了馬車,崔植和皇甫湜猶豫了一下,也相繼上車。最後連長貴和清硯也上車了,權璩見李賀坐在車轅邊,準備趕車,也咬牙爬上了車轅。
就這樣,李賀一行人趕著馬車出了河南會館。可把館丞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等他醒悟過來追出去,馬車已經走遠了。
在門房處等候的眾隨從,見主人們跟李公子走了,都慌忙地套車追了上去。
河南會館里赴試的舉子,個個拿著書卷,其實都在觀望這邊的動靜。見這個心腹大患終於離去,都鬆了一口氣。
更有人竊竊私語:「指望有韓大人幫忙就能應試嗎?豈不知眾口鑠金,任你再狂傲,也得低頭。」
「就是,朝廷的制度就得遵從。管你才華有多高。不考鄉試,就想直接參加春闈,門都沒有。」
館丞出門沒追上,回來聽見這些議論,怒斥道:「你們還妄稱讀書人,連個市井平民都不如。妒賢嫉能、文人相輕。你們就是中舉了,也沒大出息。都給我老實點,小心話說多了,閃了舌頭。」
權璩坐在車轅上隨時準備指路,哪知道根本不用他帶。李賀就像輕車熟路一般,將馬車駕到長安崇義里,權家的一處私宅。
權璩暗暗納罕:莫非長吉連這裡也早算到了。
看門的看見自家大公子竟坐在車轅上發獃,都忙上來問安。
權璩這才緩過神來,吩咐道:「李公子和沈公子將下榻在此處,你去叫管事的過來,我有話吩咐。」
看門的僕從忙將大門打開,旋即去叫這宅子的管事。李賀將馬車趕到院中,就下車解了韁繩。
還欲忙活,就被權璩拉住:「這些雜活交給下人們即可,咱們還是好好商量你科舉的事。這裡是我的私宅,不會隔牆有耳。趁著我們大夥都在,好好商量下該怎麼應對才是。」
下車的皇甫湜等人也紛紛稱是,不由分說地擁著李賀向裡面走去。
這是一所三進的宅邸,院中曲廊連接,花木遍植。雖是早春時節,院中已經是綠意盎然,雅緻異常。
他們一行人剛走進第一進的正廳,就見一個管事模樣的老人迎了上來。
對著客人們連連打拱,又請示主子道:「大爺,小人冒昧問一下。有幾位公子入住,小人好去安排。」
這個老管事頗為世故,見李賀被眾人簇擁,得知此人定是正主,對李賀尤其恭敬。
權璩很滿意,吩咐道:「錢伯,李公子和沈公子從今日起在這裡起居讀書。李公子沒帶下人,你安排幾個丫環和書童跟著伺候。衣食起居務必上心,不可慢待了上賓。」
老管事錢伯後退一步,對李賀驚道:「李公子莫非就是名動兩京的李長吉?」
見李賀微笑拱手應是,錢伯更恭敬了。對著李賀連連作揖,口中仰慕之詞滔滔不絕。
「小人有幸得見公子尊容,實是三生有幸。大爺儘管放心,李公子和沈公子的一切起居,都包在小老兒身上。」
說著就安排丫鬟上茶,自己帶著僕從下去安排客房人手。
皇甫湜氣道:「瞧瞧,連個下人都久慕長吉大名,這些朝廷的權貴眼睛瞎了不成?」
這話有些重了,在座的權璩和崔植的長輩都是當今權貴,皇甫湜的口不擇言,連兩位好友也捎帶上了。
這讓權崔二人頗為尷尬,都紅著臉低頭不語。心裡也暗自惱火,都待回家好好問一問家中的父親。
李賀笑著揮手止住皇甫湜的暴怒,鄭重道:「持正兄,您這脾氣可得好好收斂一下。韓公當初安排你去工部,實是有先見之明。朝堂風波詭譎,一句話就能惹下滔天大禍。你這個樣子,韓公如何能放心?長吉已經給各位仁兄算了前程。皇甫兄,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後的結局?」
還在盛怒中的皇甫湜愣了一下,見李賀目光清明,眼帶同情憐惜。
不由地心裡發寒,口吃道:「想、愚兄當然也想知道。我知道我脾氣不好。對我的前程有妨礙是不是?」
李賀嘆了一聲道:「如今可不是太宗時期,強顏犯諫不但會累及自身,還會連累家人親朋。持正兄,你務必要改改。否則悔之晚矣。」
「難不成就助長歪風邪氣,任其所為?」皇甫湜梗著脖子犟道。
李賀微微搖頭,沉聲道:「君子有所為時,是力及之事。不可為時,只要心中正義長存,就是不言,也無愧心中信念。行止上也不會有差池。你懂嗎?」
見眾人皆靜默,都在思索他的話。李賀又道:「生而為人,在其位謀其事。一心為國為民,正義常在,就是人生的意義所在。何苦去追逐權謀地位?青史留名,又豈在政治地位。持正兄何不效仿夢卓兄。」
皇甫湜此時已是一頭冷汗,顫聲問道:「愚兄的結局不好,是嗎?」
李賀點頭道:「如果你不聽長吉之言,日後必為連累親朋悔恨一生。日後遇見不平之事,務必想想長吉今日之言。慎之再慎之。」
見李賀說得沉重,皇甫湜諾諾地應下。但他以後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不但連累舅父貶官他鄉,自己也潦倒一生。
此時的皇甫湜還是向著一眾好友,說起杜侍郎找他的事。言語還是流露出是權相之意。
儘管權德輿交待杜侍郎不要說是他的主意,但杜從遠是什麼人,哪會替他背這個黑鍋。向皇甫湜敘述時,還是隱隱透露是權相的牽線。反正李賀是他兒子的好友,既然大家都不好過,你也別想躲清閑。
只不過轉述時,稍微隱晦些罷了。像皇甫湜這種大才子,弦外之音哪會聽不出來?
一席話還沒說完,權璩已經坐不住了。本來還溫文儒雅的佳公子,此時頗有些氣急敗壞。跳起腳就要撂下客人回家,找老父算賬,被李賀一把抓住。
「大圭兄稍安勿躁。此事和令尊沒有任何關係,長吉心知肚明。我今天之所以願意來你的私宅入住,就是表明立場,一點都沒有怪罪令尊之意。你午時來晚了一刻,沒聽說我的事。等你知道長吉的志向,就不會如此盛怒了。」
權璩余怒未消道:「怎麼和他沒有關係?那些小人要鬧就由著他們就是。他又不是禮部的人,要他多什麼事?如今生生斷了你的仕途之路,這讓愚兄心中何忍?」說著眼圈都有些紅了。
李賀幽幽道:「令尊身居相位,自要為朝廷分憂。你我相挈,自是由令尊開口為好。這是上面的意思,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李賀說著對沈亞之使一眼色。
沈亞之會意,正色道:「長吉早就算到這個結果。前來長安,實是為圓我恩師殷勤提攜之恩。且長吉在家鄉已經懸壺濟世、開課授徒。不復我等之仕途之願。大圭兄不必為此事和令尊較真。」
李賀見權璩愕然,也笑道:「長吉早已意不在此,大圭兄又何必執著。逼迫長吉做違心之事。如今的情勢正合我意,長吉高興還來不及呢!」
皇甫湜躊躇道:「可齊王爺已經為你在朝廷謀職了。」
李賀笑道:「那我也不會屈就。」
正說著,從外面奔進的僕從急道:「大爺,齊王爺派人請李公子過府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