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頭一心 上
日子一晃又過了幾日,天氣是越來越熱,宓可的視力卻是越來越差,這幾日甚至連面對面的坐在跟前都無法分清來人的面貌。整個院子都籠罩在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之中,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她,大夥無心繼續打理生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遊走在女子的周圍,身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撞著摔著磕著絆著。
喬虎每天都在往外搬東西,把那些隨時可能影響到她的傢具和器皿都騰空了出來。他越來越不願意直面她的眼神,雖然他知道她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但每每見到那雙動人而明媚的瞬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他的內心就如在戰場上被人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他無法忘懷當年北朝軍營里那一系月白的羅裙在一干鐵血嚴謹的將士中是多麼的耀眼。那古靈精怪的淺笑,揚起眉間的光彩,早就是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裡,若說絕代風華,天下間又有哪個女子可以與她爭風?
「難道一定要這樣糟糕下去?」白小三也不知是多少次將為子連拖帶綁的拉到後巷撒氣。
「不是說了,這是阿姐自己的選擇嗎?」為子不滿的整理了一翻自己的衣倌,他真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可以這麼粗俗。
白小三用力地咬了咬顫抖的嘴唇,壓抑著複雜的心情,緊貼在為子的身畔,恨不得將他一口吃下去的樣子,「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她瞎掉?看她去死?」
「哪能怎麼辦?」為子早就習慣了他的抽風,一副無可奈何的望著他。
「你他媽的不是什麼蠱王的徒弟嗎?一天吃這麼多飯,就光長肉也不長腦,我就不相信這天下沒有個可以兩全的辦法?我告訴你,我們家郡主和小殿下要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我第一個拿你開刀。就是你們這些個西疆怪物把她害成如此!要是換成以前,我早就帶兵掃平你們…」白小三彷彿心有餘悸,打了個寒戰,捂著臉縮在黑暗中,卻是再不願多說下去。
「你聲音還要不要再大一點?難道是要故意嚷給姐姐聽?還是嫌她一天不夠難受?」雲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巷口走來,身後跟了頭帶斗笠掩面的男子,看那一身青白的棉袍,應該是個夫子。
「我說我的管你什麼事!他是誰啊?」白小三一見雲來就火大,也不知道這股無名之火是從何而來,如今見她跟一陌生男子走在一起更是無端的煩躁。
「禮貌點,木先生是姐姐要請的抄書老師。」
「木先生?帶這麼大個斗笠幹嗎?很醜嗎?抄書?你不是也可以嗎?我也行啊?幹嗎非要找個外人?你不知道我們家郡主身份特別嗎!」白小三狐疑的望著面前的男子,總覺得這小子有那點不對自己的胃口,卻忘記了自己是多麼的口無遮攔,郡主長郡主短的早就暴露了身份。
「就你那一手爛字?也配給小主子抄書嗎?我看你還是自己進屋去練上個十年八載的再說吧,別在這裡添亂了。不要說我沒提醒你,一天少拿為子出氣,雖然他是西疆人,但請你像虎哥一樣,對待自己的家人成熟點!難怪每天被姐姐罵,活該!沒事找事。」小丫頭怒氣衝天的瞪了他一眼。
白小三被她一瞪,及時消音,但頓時又覺得沒有面子,堂堂一代名將,怎麼也不能被個小丫頭教訓吧,而且這裡還有外人。他定神略一思索,斷然道:「那不行,我可是保安主任,凡是靠近這房子的任何外人我都要先行瞧過,才能放他進去!」
「白將軍一天是有多無聊?不如去劈柴喂馬給大家做頓晚飯來得實在!」男子緩緩開口,空曠的背街長巷中,他的聲音清漫寥遠,彷彿隔了很遠,聽得白小三是渾身一顫,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過了很久,直到他們都進了屋子,他才拽了拽一邊為子的衣袖。
「那人的聲音你有沒有覺得好熟?他是?他怎麼知道我是將軍?」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識!」為子慢條斯理的回答道。
「不過說真的,我們每天這樣虛度時光,不如想辦法讓阿姐過得開心一點。」為子看了白小三一眼,突然語氣就正常了。
「開心?怎麼開心?你知道你要死了你還會開心得起來?」白小三猛的瞪了一眼為子,慌忙朝著雲來的方向趕了過去。
「姐姐,木先生是眉蘇城裡字寫得最好的夫子了,而且他不能說話,所以姐姐可以放心託付。」雲來微微遞過茶盞,思量著宓可的神色,半天才慢慢道來。
女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想雲來這丫頭居然這麼聰明?知道找個啞巴,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出去亂說,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她即將闡述的內容。她低聲開口道:「你覺得好,那便就好。我眼睛現在越來越差,自然也看不清這字好字壞的,若是有所怠慢,先生還莫見怪。這院子工作不多,只需每日花一定的時間將我敘述的東西整理成書就好。我原本身子就不好,還有幾個月又將臨盆,這些書籍是想給小兒留下,閑暇解悶。工錢的事先生覺得多少合適對雲來說便是,若是方便我希望在幫我記錄的這段日子先生都能留在這園子里。只是,若在我敘述的過程中先生聽到一些光怪離奇之事還請不要見笑,按我說的去記便是。」
那人看著宓可微微的點頭,全程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女子的表情,他也不管女子是否看得見,只是一副痴迷的模樣,到是一邊的雲來帶著欲言又止的神情,略微躊躇。
「那好,雲來先帶木先生下去收拾收拾。晚上用過膳,咱們就開始。」宓可對著來人的方向微微一笑,隨意的提了裙擺就要離開,殊不知因為喬虎搬動了房間的傢具,模糊了記憶,一個踉蹌就踢到了一張花凳之上,眼看就要摔了下去。
「小…」只見那木先生眼明手快,伸手就摟住了女子的腰,力道剛好,不偏不倚。只是那突如其來的一聲提醒卻讓原本受驚的宓可眼中閃過一絲隱晦的詫異,她別過臉去,從腰間拿開男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說什麼,卻又斂住了。
「姐姐,慢點,你還真是想把雲來嚇死。」小丫頭臉色都嚇白了,聞聲而來的喬虎與白小三更是滿頭黑線,孕婦就夠麻煩的了,還是一個中了天下奇蠱連眼睛都快瞎完的孕婦。
「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喬虎一把掀開木先生的手,下一秒,似乎有什麼不妥,整個房間都安靜了那麼幾秒。
「你們不要緊張,和你們在一起難道我會有什麼事嗎?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我有些乏了,晚膳的時候叫我!」女子客套的推開了喬虎的手,不再多說,任由雲來扶著,就這麼一路春風撫柳一般的回了房去。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呵呵!」女子輕笑一聲,那聲音聽來極其清麗,彷彿心情極好。晚膳之後木先生與宓可就這般對坐在她房裡的案前,她自言自語的一邊品茶,倒也不著急開始記錄,雖然她的眼睛不好,但視線卻是半點都沒有從木先生身上移開,這樣的專註還真是讓人很不自在。
「先生知不知道,過了上元,我到這個地方就是十年了。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這十年,我幾乎都忘了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人,又或許早就把這裡當成家了。」宓可言語平淡,在木先生面前,侃侃而談,與他對視而坐,絲毫不為他痴迷的眸光所攝,再說本來她也看不清他的目光。
反倒是她這樣的直視還真是讓男子頓了一頓,臉色竟然升騰起幾許尷尬。
女子似乎有些察覺,但目光清澈依舊有如琥珀色的美酒,她看定了男子的雙眼,再次說道:「先生一定是好奇我為什麼會給你說這些吧?」
「先生知道我為什麼要請人整理書籍?」
「並沒有特別宏偉的目的,只是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準確的說,我快死了!」宓可連眉梢都未動一下,就恢復了平靜,彷彿不是再說自己要死一般,坦蕩呼出之後,又緩緩說道:「其實,死亡不可怕,讀書的時候老師說過,心臟一旦停止了跳動,那便是真正的無悲無喜,不會痛,不會傷,人世間的酸甜苦辣都會隨之消失,所以其實活著比死難。但現在的問題是我還沒死,既然沒死,就還有**,所以也會害怕,會忐忑,會不安。你看我的肚子也知道,我懷孕了,我想當個好媽媽,未來的日子或許我不能陪在我的孩子身邊,但我想盡最大的努力把我了解的知識和文化傳播給他,不為別的,只是希望在他未來的人生道路上能有一些經驗和道理讓他少走彎路少吃虧。沒有母親的孩子註定會過得艱苦一些,當然我相信他的父親會陪著他一起探討和鑒證他的人生,可我還是貪心了,所以我想為他留點什麼。這些書或許就是我能留給他的唯一了,就算我死了,我想我和這個孩子還會因此聯繫著,他會從這些書籍上了解他母親的世界,他會知道他的媽媽不是要拋棄他,而是真的無從選擇。先生或許會笑我傻,不過作為一個母親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聽她說到這裡,對坐的男子頓時劍眉微動,彷彿聽見了什麼無理憤慨之事一般,他咧了咧嘴,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了回去。盛怒之間恍然看去竟是夾雜著無奈的神傷與暖融的寵溺之色,他看著她,只是看著,幾次微微張嘴,依舊半點沒有出聲。
「先生怕死嗎?其實無論怕與不怕,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是我們無能為力又不得不得去面對的,所以不用悲哀,如同我的到來,沒有預兆沒有準備,不要說我措手不及,連我夫君那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都不曾想到我就是他的命中注定!」說到這裡女子很幸福的笑了一笑,彷彿是在炫耀她這輩子最值得高興的事一般。
「命運沒有人可以掙脫,也無所謂屈服,因為該發生的無論怎樣都會發生,若是沒有發生,那便是註定不會發生。所以不用刻意,因為會改變的始終都會改變,變不了的,那就學會去接受和面對。」此話一出,對坐男子的劍眉便是深深蹙起,他開始有點不明白她說了半天,究竟要和自己說什麼。
「聽不明白?先生你飽讀詩書,才高八斗,有安邦定國之才,怎麼連這點道理都聽不明白?其實我的意思就是無論我的命還有多長,時間還有多少,我從來就不後悔,來到這裡,並且遇上了你。」說到這裡,女子眼帘微顫閉了起來,卻遲遲不願意睜開。她思及方才自己的話,不禁心潮起伏,陷入沉思之中。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連面對面都不願意讓我知道是你,更不知道你這一次換了個身份來到這裡又是想做什麼,太多的事我沒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探究。但汪銳?瑞王!木先生?三殿下?上一次玩易容?這次乾脆把面具也省了?哦我忘了,我是瞎子,我看不見對吧?我是真的有那麼笨嗎?還是你衛羽坤覺得自己是世上最聰明的人?那麼多年,那麼多年我們才能走到一起,哪怕是還剩下一天也該好好珍惜啊!你在搞什麼?裝什麼偉大?誰要你安排我的人生了?為什麼一次一次的推開我?婚外戀?莫名其妙的娶了個姚萬春進門?把我休掉?趕出王府?然後又假扮路人甲拔刀相助?現在又聯合我最為信任的一幫朋友冒充夫子混進我的宅子?很好玩嗎?還是覺得我是一個你想騙就騙的女人?」女子緩慢的抬起頭來,語氣是越來越凌厲,甚至有些微微的發怒的質問。
「我…」男子當即就傻眼了,他沒有想到她既然什麼都清楚,她眼睛不是看不見嗎?怎麼這麼快就揭穿了自己?
「我?我什麼我?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這些不多的日子,你就真的要選擇如此這般看著我和你的孩子?你是腦子進了水?還是被命運給嚇怕了?你屈服了嗎?衛羽坤?還是你無法面對我會死去這個事實?」男子見女子一語道破,極度不自在起來,他想上前為她披上薄袍,卻不料被她奪過隨手就丟了開去。
「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念你戰場上的神采飛揚,想念你指點江山的模樣,想起我們的相識與際遇,還有那些甜得連老天都妒忌的過往。然後我告訴自己,還傷心什麼?委屈什麼?害怕什麼?失落什麼?這輩子能遇上個這般痴愛自己的男人?就算是死,那我也賺了,我怕個屁!南都城裡,你休了我,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是想我活。但如今塵埃落定,真相大白你卻還不認我,是真的傷了我的心。無數個日夜我總是安慰自己,就算我身中奇蠱,就算我白了頭髮,就算我命不久已那又怎樣?我有一個全世界最好的老公,我們還有了一個寶寶,所以我不屈服,我不認命。但是今天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我眼睛是瞎了,可我的心還亮著啊,讓敵人聞風喪膽,名字可止小兒夜哭的瑞王殿下,是什麼讓你站在你的妻子和孩子面前你都害怕她們知道你是誰?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怕什麼怕得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敢相認?不是說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麼都可以克服?不是說過要一起面對所有?死又什麼了不起?每個人都要死,不過就是個時間問題,但活著的時候不去好好珍惜,那才是真正的蠢貨!」女子眉頭微蹙,有淚隨之滑落而下,她靜靜地把心中的想法說完,眉間凝痕卻不減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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