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九十二

這幾日,流風也很苦惱,自從那天他見了她一面,——而他再回去時,她已經離開了——他心中的苦惱就沒有停止過。

他這兩天一直在找機會去把她「調戲」一二,但是從早到晚都被那個公主纏著。「皇命難違,這吳夏公主什麼時候挑好了駙馬,我就解脫了。」流風看著那邊低頭嗅花的女子,抬手狠狠地拽了一片樹葉,不禁想道。

「流風,你們這裡的花真香,而且也很漂亮。」司徒彎彎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男子,直起身子笑道:「這花叫什麼名字?」

「公主沒聽過人比花嬌?」流風向前走了兩步,笑著道:「此花名字就叫美人嬌。」他說著把目光放到那一片花上。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摘一朵簪在髮髻上?」司徒彎彎猶豫再三,聲音輕輕道。

流風見此笑了笑,在那個女子面前,他都要以為自己的魅力消失了。「不過,你這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喜歡你的你不要,偏要一個愛撒潑的羊。」他在心中這樣對自己道。

但是另一個聲音立即反駁:「這些女人怎麼能同她相提並論呢?爺我還就好她那一口兒了。」

流風臉上笑容不禁更盛,看了看眼前等著回答的女子,他走過去摘下一朵紅艷艷的花來。憑他在風月場中的經歷,司徒彎彎的心思他怎麼會看不出來。

想到吳夏太子一行再過幾日就要回國,他決定今天要徹底把這個麻煩解決掉。

「當然,不可以了。」他拿著那朵花走到司徒彎彎身邊,聲音輕浮道:「我只給那些陪過我的女子戴花的,公主不覺得有辱你的身份嗎?」

「你,栗陸流風」,司徒彎彎看著那朵被他晃到眼前的花朵,惱怒道。

「栗陸流風,你在我面前不用做出這麼一副樣子。哥哥早派人把你的品行打聽清楚了,你是怕娶了我這個公主以後不能隨意納妾嗎?」司徒彎彎鎮定了心思,猜測道。

「呵呵,司徒公主,你也太把你們吳夏國放在眼裡了?別說只是你一個公主,就是再多幾個,只要我栗陸流風想娶,照樣娶進府里來。」他仍然是那樣一副輕浮的笑容。

「你太過分了,雖然你們伯皇比我們吳夏廣大許多,但是我們在你們這個大國下也生存了幾百年了。」司徒彎彎氣得手都顫抖了。

「這樣的大話,公主還是不要再說,免得浪費了令兄此次來訪的苦心。要知道,百萬雄兵對我們來說如九牛一毛。對你們,可就要傾全國之力了。」他說得像是很開心,手中的花朵轉來轉去。

司徒彎彎這時已經不止是生氣了,更多的是被侮辱的感覺。

「你們的皇上知道了你這一番話,你也不會好過的。」她有些威脅的意思。

「我們的太子殿下可不如皇上那麼溫和,我想你也了解太子殿下一些。」流風話中的威脅意味兒更明顯。

「美人兒太容易生氣會很快變老的,我如今也是實話實說。」流風見真把這司徒彎彎惹惱了,就舉起手中的花遞到她眼前。

「你今天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啊?」司徒彎彎看著他笑意滿滿的眼睛,又生不起氣來,只是語氣仍然僵硬。

「我只是好心提醒公主一下,齊志方可是從見了公主就害了相思病。」流風把花收回,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嘛,再說了,他又是異姓王齊老王爺的嫡孫,你們身份更相配些。」

「你,真是這麼想的?」司徒彎彎心情變好,卻不露笑臉問道。

「自然,我一向都不是這美人嬌的賞花人。」他說著瞬間把手中的花朵碾碎。

「但是,但是,我想嫁到將軍府。」司徒彎彎低下頭,沒有注意他的動作,聲音極低道:「我已經跟哥哥說過了,只是他還不同意,才沒向皇上提起。」

「你看上我哪裡?不知道我有很多女人嗎?」他故意問她這些一個女兒家難以回答的問題。

「你的那些女人,我知道,可是她們不是都被遣送出府了嗎?」司徒彎彎先回答第二個問題,頓了頓才道:「你對我很好,我成為你的妻子以後不會管著你納妾的,但是你也不要太過分。」

「看來公主已經考慮的很詳細了。」流風笑著對已經把頭低在胸口的女人道。

「不過,你知道,我為什麼把那些女人遣送出府嗎?」他問的溫柔。

「她們說,她們說,是我。」她被他溫柔的語氣騙了,磕磕巴巴道。見他許久都不說話,察覺到他有些嘲笑的目光時,她才抬起頭來,道:「難道,是因為,你的那個表妹?」

司徒彎彎也聽見有人這樣說過,但是那天看著兩人相處的模樣,她又覺得不像。更何況,她和他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也從未聽他提到過表妹半句話。

「那些女人我都玩膩了,當然要送出去,換新的來了。」流風下意識的隱瞞。

「你……」司徒彎彎不禁又紅了臉。

「所以我才說,那個齊志方才是最合適你的。」他低頭緩緩湊到她的耳邊,又道:「我心情好的時候,一天晚上可至少要和三個女人一起,玩的。」

「呀,你別說了。」司徒彎彎臉紅的滴血,一把推開靠近她的流風。

「如果你不介意和其他女人一起伺候我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啪」,司徒彎彎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揮了他一巴掌。

流風笑了笑,絲毫不在意,好像被打巴掌的人不是他,只是他的言語卻不如他的笑容那樣不在意。

「我這張臉,還沒有哪個女人敢打。今日我心情好,不與你計較。不然,你這雙纖纖玉手就再也無法撫出優美的琴音了。」

他眼光中透出的凜冽之氣,讓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的女子忍不住一抖。雖在皇室見多了狠辣的目光,但卻都不如眼前這雙眸子里的寒光讓人生懼。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她見男子之後便不再看她,也不再說話,許久才緩緩道。

「好,我就送公主回去。」他的臉上又出現的那種吸引女子目光的笑容,聲音仍夾雜著一絲輕浮。

但是經過了剛才,司徒彎彎卻覺得他的這個樣子讓人很不舒服。她沒有說話,率先走了。

到了驛館,司徒彎彎下了馬車,看了眼旁邊大馬上的俊美男子,男子握著馬韁的手,白皙、廣闊,讓她想起了——那是半個多月相處,他唯一牽著她的一次——他曾牽著她時的感覺。

又想起了男子剛才的話,混入了那種令她心動的感覺,竟使她的眸中迅速地添了一抹憂傷。

「公主,可別忘了我的好意提醒。」流風座下的白馬不老實地交替的換著前蹄,在原地小幅轉動著,打著響鼻。

她看著他現出許多東西的笑容,心中又變得十分生氣,她好歹也是一國公主,竟然聽了他那麼多「髒話」。

司徒彎彎又看了馬上的男人一眼,冷哼一聲就轉過身子走了。後來的幾日,直到他們回國,她都一直避著這個男人。

她確實沒有選擇這個男人,不過更多的原因是她的哥哥不同意。吳夏太子已經給她選好了聯姻對象,據說是封地在蒲州的顯郡王。

司徒彎彎沒見過那個男人,本來她會儘力反抗皇兄的安排的,但是那個男人那麼不尊重她,她就算反抗了又是為誰呢?

卻說流風,看著那個公主進了驛站,臉上綻開了麻煩解決后的笑容。然後他調轉馬頭,打馬緩緩而行。

他自然明白他之所以攤上這個差事,更多的原因是她母親在皇太后那裡請求的。想起這事來,他就又覺得一陣頭痛。

不過轉眼間他卻掛上了另一種笑容,驅馬疾馳到楚府。他覺得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他想這麼長時間的不見,他想她那麼多,她該也有幾分或者一毫想他的吧。

「你們小姐這幾日都在府里做什麼呢?」當這個善於控制女人心思的男人在楚府門前下了馬,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門兩側的守門人,完全忘了兩個守門人是不會給他任何答案的。

「表少爺好,您來的真不巧,小姐早前出門了。」左邊的守門人立即上前解釋道。

「去哪裡了?」流風握緊馬韁,眼光閃了閃,道。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姐也只說是出門轉轉。」守門人搓了搓雙手,訕笑道。

「哎,表少爺,您不去府里嗎?」看到表少爺又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就走,這人忙疑問道。但是眼前的白馬卻是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流風想起前幾日在聆音亭見到的她和離亂十分親熱的樣子,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不知道他的那些辦法用在其他女人身上,總是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為什麼在這個他喜愛的女人身上卻是沒有一點效用?

這樣想著,他把馬打得更快了。

「少爺,少爺,您快回府里看看吧,水姨娘正鬧得厲害呢。」

他的馬才過街口,堂子的聲音就響在了背後。流風停了馬,緊拽著馬韁轉回頭問道:「你是不是說錯了,是蘭姨娘在鬧。」

他父親的這些姨娘,就數流庄的母親水姨娘最溫柔嫻靜。平時他的母親與她也能談上一兩句,這時堂子說她在鬧,流風不由得驚訝。

「水姨娘是因為二少爺的事在哭鬧呢,夫人在旁邊勸了好長時間也不管用,頭疼病又犯了,少爺您快回去看看吧。」

堂子跑到白馬跟前,仰著頭說了這一串話。

流風這才瞭然,他的那個二弟可是已經關在房裡以酒度日好多天了。「不過,前兩日不是聽說他已經恢復了嗎?」他暗想道。

「老爺,我就這一個兒子,您去求求皇上,收回成命好不好?他上了戰場,有個好歹,妾身也不活了。」

流風還沒走進後院,就聽見水姨娘哭哭啼啼的聲音。

「我問你,二少爺到底怎麼了?」他皺了皺眉,招過向他行過禮就要退下的小丫鬟。

「回答少爺的話,二少爺前日向皇上遞了摺子要去東薊呢。」小丫頭低頭道。

「皇上已經准了,七日後就要走了,東薊那地方一直都很亂,水姨娘才聽說就哭個不停了。」另一個丫頭大膽些,說的比較多。

流風聽過,就提步進了裡面。

「水兒,你別這麼哭哭啼啼的,他又不是去送死。你看他如今都被你寵成什麼樣子了,也該出去歷練歷練了。」栗陸鎮海又心疼又無奈地安慰。

楚無桑看到丈夫那個樣子,不禁白了他一眼。栗陸鎮海馬上就覺察到了,忙對著妻子露出了討好的一笑。

「老爺,我什麼也不求,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我就滿足了。」女人拿起手絹擦了擦紅腫的眼睛。

「二弟他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姨娘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了。」流風說著話,走進門來。

「少爺,你去勸勸他好不好?你們怎麼都是兄弟,他會聽你的話的。」水姨娘看見這時進來的流風,似乎看見了希望。

「儘管他們不同母,但栗陸府就這兩個少爺,他們應該不會太遠吧。」女人這樣想。

「好,我會去勸他,但是皇上畢竟金口玉言」。流風伸手讓母親握住,欲言又止道。同時他也算了解流庄的性格,既然他要走,除了她沒人能使他改變主意的。

「你也太慈母心腸了,當初我的風兒去北境守邊時,我這個做母親的也沒有像你這樣啊。」楚無桑這話是說水姨娘的,眼光卻射向栗陸鎮海。

「我,庄兒他……」水姨娘說不出話來。

她本來是栗陸鎮海的婢女,楚無桑嫁進來沒多久,她就被他收了房。楚無桑懷孕沒多久,她也有了身孕。

她知道她這個主母表面上不說什麼,但卻是極厲害的一個女人。她不在暗地裡用心機讓他的那些女人無法懷孕,而是直接用她的感情逼得他不再讓那些女人懷孕。

她一直都把這個主母看做是一個極可怕的女人,若她存心不讓他們母子生活在栗陸府,他們是絕沒有可能留下的。

可是,想起當初楚無桑懷孕才兩個多月她就被診斷有孕時,她聽到消息就昏死過去的情景。水姨娘心中,對她又是有愧疚的。

「但是,你的兒子只是去疆場上歷練歷練,北境多得是老爺手底下的老將啊。我的兒子卻是要去,那個每年都有許多人拋熱血而死的東薊啊。」

水姨娘想到這些,心內又是一番絞痛,她的兒子還沒娶親,還沒生子,她怎麼捨得讓他去那地獄一般的地方?

楚無桑見這女人愣神間眼淚又留了滿面,便走到她身邊,拉了她的手,勸慰道:「你別總這麼哭了,咱們再去說說他,這不是還沒走呢嗎?」

她想起了當初自己兒子去邊境時,失魂落魄的模樣,又不禁心疼起這個嫻靜的女人來。

栗陸鎮海看見妻子又要抹淚的樣子,便連忙走過去扶著她道:「桑兒你可別又哭了,再哭頭又要痛了,回房歇著去吧。風兒你去流庄那裡跟他好好說說。他若堅持走,你也別這樣傷心,他的功夫我還是信得過的。」

栗陸鎮海扶著妻子出了房門,交代過流風,又對著眼睛腫的像個核桃一樣的女人安慰道。

「流庄,流庄,你心裡只裝著你的妻兒,當初為什麼要收了我?我的兒子,你就連喚他都喚的那麼疏離。老爺,你對我們母子兩個到底是什麼心思?」

看著相繼出去的人,水姨娘對那個男人又有些怨氣。但是,她發現她終究是恨不了他的。

他沒有遇到她之前,對每個女人都很好的。但是自從那年他騎著駿馬大勝而歸,遇見了那個

從廟裡上過香歸家的女子時,一切就都變了。

他騎著馬在後面跟著她,直到楚府,然後才發現,他們兩府僅一街之隔。她是直爽的才女,他卻是愛在女人堆兒里打混的浪蕩公子。

水姨娘坐在已經安靜下來的廳室中,想象著他們之間的愛情。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然記得他當日回府時一直說的一句話:「我們離得這麼近,可是為什麼就是沒有見過面呢?原來那個楚老頭的女兒這麼美,原來那個書獃子的姐姐這麼美。」

他很快就去楚府提親了,當時好像隨郡王也打算向她提親。他知道了,就直接過去把郡王好揍了一頓。

那時她以為他的心是被她完全收了的,但是她沒想到她還是能成為他的女人。那時的她何嘗沒有過竊喜呢?她以為他對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趣而已。

但是,她後來才發現,他的女人中,不管是曾經的還是後進的,只要有一句話惹得她不快了,下場只有一個:出府。

有了兒子后,她才明白,那個男人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都只是消遣而已,他只是還沒有將這個消遣的習慣改掉而已。但,他給了她一個那麼懂事的兒子,她依舊很感謝他。

「可是,我的兒子現在要去送死,我該怎麼辦?」水姨娘從往事中回首,眼淚又洶湧而出,低語出聲。

「姨娘,您不要這樣想,二哥定能在那裡建立一番功業呢。」才跨門進來的流霜,聽見了她這樣的哭訴,連忙勸道。

對流霜來說,這個女人雖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她對她卻是很有好感的。所以特地才會過來,希望能好好安慰她一番。

「二弟,我不管你受到什麼打擊,你要去做什麼?你娘哭成那個樣子,你就不去解釋一下?」流風一進門,看見滿地扔的都是寫滿墨字的雪白宣紙,開口道。

「我會去跟她解釋的。」流庄不抬頭,依然寫字。

「這樣就好,你到了東薊機靈點,別老是一副木頭樣子。」流風說著轉身出門,並沒有說太多的話。

雖然他們以前讀書在一起,練武在一起,但是流風從來沒有對他這個弟弟說過一句這種類似安慰的話。

流庄放下手中的筆,聽著越走越遠的腳步聲,不禁自嘲一笑。

他這個一直要什麼有什麼的哥哥,也會對他說這樣的話?他是從小跟在生母身邊長大的,並不像其他府里一樣由主母教養。

流庄還記得,他小時候,流風的母親看見他總要忍不住落淚的。他一直不明白,問生母,生母聽了也是落淚。

可是在他六歲和流風一起習武,打傷了他時,他看見了父親眼中一閃而過的責備。才一回到住處,就又看到了生母眼中的惶然與擔憂。

後來,生母就讓他去祠堂跪了一夜,又做了許多東西去探望他的大哥。從那個時候,他就明白一點,他們母子是仰他們鼻息而活的。

他與他一直都是兄弟,卻不如一般朋友相處的好。他真的想不到,那個大哥竟會對他說那麼一句話。

「綿兒,如果你愛我,那我將是多麼幸福啊。即使將我一直以來在栗陸府中的感情缺失再增加十倍,百倍,我也願意。」

流庄站了好久,才似夢語呢喃。

卻說蕙綿,這日出門主要是因為昨日和老爹吵嘴了。

對就是吵嘴,蕙綿不敢相信,她那個愛女兒沒法說的父親,竟然會強橫的非要讓她後天和雲飛卿舉行定親禮。

「爹,我說了,我不要嫁他,不要嫁他。」聽了父親笑眯眯的說過事情,又說到後天正是黃道吉日時,她就忍不住的吼了出來。

「綿兒,你不要胡鬧,不嫁給雲兒你要嫁給哪個?別跟我說流風,爹是不會讓你嫁給他的。」楚無波聲音也嚴厲了起來。

「爹,我沒有要嫁給他,您要女兒自己找好不好?」她聽了急得在原地轉圈。

「你自己找,你上哪去找?我看雲兒就很不錯,把你交給他,爹很放心。」他虎著臉對女兒道。

「娘是怎麼找到您的,我就怎麼找到他。娘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綿兒,你給我住口。」

楚無波對這樣的話一直很敏感,他知道妻子自從跟著他到了京城,成親以後,那些自詡正派之流就沒少過難聽的話。

聽了女兒這句話,他最先衝到腦門兒的,就是女兒在心裡也看不起她的娘親。他抬起手,差點就打到女兒面頰上。

「爹,你要打我,你竟然要打我。」蕙綿看見父親這個動作,眼裡立即蓄了淚水,大聲嚷道:「女兒不嫁,我死也不嫁。」

「由不得你」,楚無波故作狠厲道,隨即轉身出門,到門口時又停,道:「以後不要沒事就去纏著離亂,他再過三四個月就要娶親了。」

楚無波說過之後,就猜測到女兒下一步會做什麼了,果然他才沒走一步,裡面就傳出了砸東西的聲音。

「啊~我就是喜歡纏著他,我不要嫁。」

然後是「呯~砰」的聲音。

院子里的楚無波搖了搖頭,「爹也不想逼你,可是不嫁給雲兒京里還有哪家會娶你啊?傻丫頭啊,就算挽月只有兩個侍妾,爹不想你嫁給他可是與不想你嫁給流風是一樣的啊。」他皺緊了雙眉,然後踱步出門。

蕙綿如今已經在外面溜了大半天了,巳時不到她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出了門。先是在外城逛了一大圈,又去西郊的一個山谷邊轉了轉。

她出來時為防幾個丫頭懷疑,根本沒帶一兩銀子出來。銀子這東西向來都是夏香收著的,她平時又沒要過銀子,如今一問,她們肯定要起疑心的。

不過幸虧她多個心眼兒,特地挑了一個很值錢的簪子戴了。在外城的時候進去當鋪換了銀子,她不知道那一塊銀子是多少,但是讓她在外面待幾天還是夠的吧?

想到這時,蕙綿不禁摸了摸袖子里的銀塊子。那麼好的一個簪子就換了這麼點銀子,她就算不識錢,也知道被坑了。但是她主要的目的就是躲過明天的什麼定親,還有就是要讓老爹擔心一下。

出來半個時辰之後,她就不敢在京城裡面待了。她想那個時候四個丫頭肯定就發現不對勁了,他們肯定要出來找她的。

於是從出門到逛到這個比較幽靜的山谷,她還沒吃上一點東西呢。

「哎呀,你別叫了」。蕙綿捂住又叫起來的肚子,有些氣惱道。又看了眼這個美麗的山谷,她更氣了:「這是什麼破山谷,連個小河都沒有,連個野果都沒有。」

她抱怨過後,就一下子躺到了草地上,拽起一根草放在嘴裡試嚼了下。「嗯,味道還可以,可我又不是牛。」女子嘟囔過之後便又攤開身子平躺了。

她真的後悔了,該和烈兒學一下射飛鏢的,那麼這個時候就能射只小鳥吃了。當空中略過一隻鳥時,她不禁嘆了一口氣。

不過蕙綿又想像著老爹著急的模樣,笑出聲來:「看你還要不要打我,要不要逼我了?」該女之睚眥必報,由此可見。

楚府這時確實亂成了一團:楚無波急得團團轉,中午仍沒消息時差點沒去衙門調兵;雲飛卿知道時,二話沒說牽了馬就繞著京里各個街道找尋起來,連去吩咐劍魂劍魄都不顧了;離亂這邊也帶著相府衛隊,挨門挨店的詢問;宮挽月也是直接跟店鋪夥計吩咐,見了大小姐一定要留住。

不過,除了在一家當鋪里找到被蕙綿當出的簪子,他們得到的許多消息都是不確鑿的。

下午時尋找某個女人的隊伍已經很龐大了,他們都很擔心,若她存心要躲,他們會很難找到她的。

雲飛卿去他們曾經郊遊的那個地方找了三次,他如今沒有時間為她離家的原因傷心,只全部是擔心:她有沒有餓到?有沒有碰到壞人?

他駕著馬踏著湖邊的淺水,穿過了林子,仍舊與前兩次一樣,一無所獲。看著越來越西垂的太陽,他的心也開始一點點的往下沉。

蕙綿是躺在草地上睡著了,卻是被一陣優美的笛聲喚醒的。彼時日光微暗,林鳥也都歸巢。優美而又含著淡淡哀傷的笛音,給這一幅畫添上了最美的一筆。

她透過稀疏的林子往那面看了看,除了在微風中搖晃的綠葉,並沒有見到人影。她坐起身又聆聽了會兒,便站起來順著聲音而去。

她是在繞過一條小路之後,才看見了那個在夕陽餘輝下吹奏笛曲的男子。餘輝打在他的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光芒。

他的手指細長,卻不似女子般嬌弱。細長的手指在笛身上起伏,也像一個個美妙的樂符。笛音雖然悠揚,她卻聽見了一絲淡淡的悲傷。

他把笛子從唇邊放下時,她抬手「啪啪」的鼓掌,驚得旁邊樹枝上一隻黑白色的喜鵲,撲稜稜地扇著翅膀飛走了。

「是你?」蕭悅行轉身,這才看見綠葉掩映下的女子。她的頭髮有些凌亂,身上也沾著些草屑。

「你怎麼在這裡?」

他走到女子身旁,開口問道。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看著她說話時,他有意識地流露出好看的笑容。但他知道,他這樣的笑容,是別有用心的。

「我胡亂走的,就走到這裡來了。」

女子也對著他笑,聲音柔柔的。

「這個山谷很僻,平時沒什麼人來的,我送你出去吧。」他一看見她,前幾天一直翻騰在心底的想法就不由自主地湧上腦海,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就這麼對女子說,依然掛著好看的笑容。

「這裡很僻,那你怎麼會在這裡的?」她卻沒有回應他的提議,徑自問道。太陽打在她的一面側臉上,她的眸光有好奇,也有一絲欣喜。

但是,沒等男子回答,「咕嚕」一聲就從她的肚子里傳出。這一聲,在靜謐的林中格外地響。

蕙綿臉紅了,不過她確實是餓了啊。

蕭悅行看著面前低著頭只看腳尖的女子,不覺好笑。他低頭解了腰間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一塊奶白色的東西,遞到女子面前。

「我身上只有這些東西,給你吃吧。」

「這是什麼啊?」蕙綿調整好心態,伸手接過了男子手中白白胖胖的東西,疑問道。

「這是桂花糖,雖然不能充饑,但聊勝於無。」

說話時他有些後悔把桂花糖拿出來,左手的玉笛和右手的荷包都被他握得緊緊的。

蕙綿好奇地看了男子一會兒,還是那麼一身裝束,就連手中的荷包上都綉著一叢竹葉。

「這是你隨身帶著的?」看見男人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蕙綿又脫口而出:「你一個大男人這麼喜歡吃糖?」

聽女子的語氣:大男人喜歡吃糖是很不正常的,蕭悅行有些尷尬。

「天要黑下來了,我送你出去吧。」他似乎又記起什麼,仍然笑著對她道。

蕙綿這才覺得自己問的很不禮貌,把糖含在嘴裡,點了點頭,就跟在男子的身後走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也在這裡呢?」她嘴裡含著糖塊,說話不清不楚。

前行的男子回頭看了她一眼,慢下步子與她並肩而行。

「我幾乎天天都會來這裡,看看日落,吹吹笛子。」

「你剛才吹的是什麼曲子?」她看了他一眼,又換了一個問題。

「飄絮」。

「這個名字好聽是好聽,可是,有點悲,是不是?」

蕭悅行聽了這句話,不禁把眼光又放到女子臉頰上。一個腮幫子因為含著糖塊有些鼓鼓的,卻有種別樣的賞心悅目。

「日落時,不論吹什麼曲子,都會有些悲的。」他微微搖了搖頭,緩緩道。

「你這是不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她轉過身子,退著走路,看著男子道:「看你的樣子,好像很高興很高興的時候,也有一點不高興在心底。」

蕭悅行又因為她的話而有些愣怔,許久沒有說話。

「楚小姐,我的馬在那邊拴著,我去牽來。」出了山谷,蕭悅行才看著東南方道。「我牽上馬,咱們慢慢走回去。」他又忙補充了這一句話。

「不要了,不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蕙綿聽了連忙擺手,她可不要回去,怎麼著也得過了明天。

蕭悅行忙看向她,以為自己的心思被察覺。

「你以後不要楚小姐、楚小姐的叫我了,你叫我綿兒就行。」蕙綿又道。

和她一路走來而產生的有些輕鬆的心情消失,他看著她,眼底藏著鄙夷:一個世家小姐,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讓旁的男子喊她的閨名?

「我以後喊你什麼啊?肯定不能喊蕭公子,悅行?」女子先是問他,后又低頭自問。

「好」,男子仍舊是那抹好看的笑容。

蕙綿聽到聲音,抬頭看向他。男子頭上的束髮玉冠,淡淡飄動的頭髮,微翹起的嘴角,還有溫潤的面容,似乎這一切都讓她心中的那根弦「砰」的一響。

「好」,她微笑著也應了聲。

不過蕙綿堅持不要他送,蕭悅行雖有些好奇,卻也沒有說什麼。兩人分開以後,他依舊牽著馬緩緩而行。

他時不時的轉動手中的玉笛,他想,這個麻煩,他可以幫她毫不費力地解決掉。但是當那個女子的聲音再響起在耳邊時,他轉動玉笛的手指驀然停了下來。

隨後,白衣男子跨上馬背,一騎飛去。

看著最後太陽把最後一絲光輝也收了起來,蕙綿覺得自己有些可憐:一天下來除了吃一顆糖,啥都沒吃。

她又朝前走了幾步,看見不遠處村舍林立,炊煙裊裊,便打定主意到那裡尋個農家用銀子換些東西吃,最好是能在農家院兒里過一夜。

她兀自覺得自己可憐,卻不知家裡一班子人也同樣是一天沒吃東西了。

這一天都尋不見他,雲飛卿只感覺心好像被放在熱碳上煎烤似的。他不敢想各種她可能遇到的壞人,卻又不斷地冒出那種可怕的想法。

宮挽月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手下的人這麼沒用過,著急之下竟撤了兩個樓的掌柜。如果他不那樣對她,爹不會著急得要給他們定親,她也就不會任性出去了。在找尋她的一天中,宮挽月一直這樣的自責。

離亂一天都沒有說話,他只帶著府衛在整個京城翻了一遍又一遍。連前幾日帶著她去的玄靈山也找了好幾遍,不論誰說在哪裡看見過有類似她人,他都親自跑過去查看。

一整天都毫無所獲,他的面容卻變得更加平靜,也更加像一塊鐵了。

正往村莊走去的蕙綿,絕對不會想到她只是躲起來一天,就讓他們承受了那麼多的煎熬。但即使讓她知道了,這個女人肯定會說:「太誇張了。」

這個村莊遠看雖是炊煙裊裊,平靜和諧,她走進了卻聽見一陣嚷嚷的人聲。

「娘,你救救女兒,女兒不要去陳家做小妾。」

「當家的,你怎麼忍心把咱家小蓮往火坑裡推啊?」

「娘,瞧您說的,妹妹去了陳家可是享福的,怎麼是往火坑裡退呢?」

「這老周家,娶的這是個什麼兒媳婦啊?嫁來沒兩年,家裡被她折騰成什麼樣子了都。」

「可不就是說,幸虧那上面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這陳大富家是什麼人家啊,」

蕙綿走近了才聽清攘攘的人群說的是什麼,她拉住旁邊的一個大娘問了才知道。這一家姓周的農戶,貪圖錢財,具體說是這家的兒媳婦貪圖錢財,把最小的一個待嫁女兒賣給什麼京里的陳大富家做小妾了。

那農婦還待說那陳大富的正頭娘子多麼多麼殘忍時,有一個小夥子沖了出來,拉住被那些家丁扯著往外走的小蓮。

「周叔,我會籌錢娶小蓮的,您就別賣她了。」他跪在那中年男子面前,聲音有些悲切。

「你這個周勇,咋說話呢?我們哪是賣,是送她去享福呢。」一個農婦搶在前頭,掐腰尖聲道。

「這福我享不起,嫂子去享好了。」

蕙綿一旁看著,暗贊這女子的勇敢。

「小美人兒,陳爺我看中的是你,這個黃臉婆我可不要。」

所謂陳爺話一出口,眾人鬨笑。

「呸,你放開我。」女子掙開陳爺有些肥膩的胖手,大聲呵斥。

「夠味兒,我喜歡。」陳爺哈哈笑了兩聲,小綠豆眼睛閃著獵人見到獵物般的光芒。

「爹,救救女兒。」

「當家的」。

看見陳爺那副模樣,母女兩人的聲音都有些凄厲。

中年男人把女兒拉到身後,看了看仍跪在地上的男孩子。

「陳爺,我們馬上把錢還給您,您就放過我們吧。」他討好地說道。

「耍著你爺玩兒呢?」陳爺朝地上吐了一口,惡狠狠道。

這時那小夥子也忙喊了幾個平時要好的哥兒們,根本不管後面他爹娘的斥責聲,看樣子竟是要豁上了干一架。

「有什麼話好好說,為什麼要動手動腳呢?」

看見眾人因為這一句話都靜了下來,蕙綿才發現話是自己說的。她只想到,如果真打起來,那麼到后,吃虧的準是這些農家漢。

那陳爺一身服裝雖不甚名貴,卻也不是便宜貨。然後就是,蕙綿一直很好奇,這些個人怎麼就那麼喜歡強搶民女呢?

「哪來的臭女人,敢管爺的閑事?」

陳爺正不爽,聽見這管閑事的聲音,張口就罵。然後才轉動胖胖的身子,看見了人群中很顯眼的蕙綿。

「原來是個小美人兒,小美人兒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還不快把手裡的傢伙給撂了。」陳爺雙眼放光,呵斥家丁的模樣讓村人大開了眼界。

「小美人兒,你跟爺回去,爺保證不追究他們這些賤民怎麼樣?」胖子搓了搓手,走近蕙綿道。

蕙綿看著眼前這個矮胖子,這才有了在人間的感覺,直嘆自己以前接觸的男人都太不像人了。

這陳爺見美人只看著他不說話,自以為風流瀟洒,甩了甩頭髮,了不起道:「跟爺回去,爺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人群這時也嚷嚷開了,那女孩兒有些擔心地對蕙綿道:「這位小姐,您快走吧。」

陳爺這才回神,再看看,可不是,小美人兒身上的衣料可比他的華貴多了。

「要我跟你回去,你也不看看你什麼德行。」蕙綿一臉不屑加欠扁地對陳爺道。

「那你怎麼樣才肯跟爺走?」這陳爺或許有點自知之明,竟有些訕訕的。

「呃」,蕙綿一愣,隨即露出不諳世事的笑容,道:「我餓了,你先給我弄些吃的來。」

看的愣怔的村人,都有撲地的願望:這小姐,不像是個傻子啊?周勇也從愣怔中回神,他想這是他和小蓮的事,絕對不能連累其他人,一時間招呼了哥兒們又要上。

這時,村口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望去,打頭的駿馬上正是一個如仙的青衣男子,後面是十幾個身穿鎧甲的府衛。

人們心驚,這些是什麼人?或者,仙?

蕙綿自然也看見了那個臉色略顯蒼白的男子,腦袋一轟,她立即就往人後躲。但是,男子眼光中一閃而過的喜悅,還是被她注意到了:完了,被發現了。

「綿兒,跟我回去。」黑色駿馬停在人群幾步之外的地方,馬上男子伸出手,對著那個躲躲閃閃的身影道。

「小姐。」隨後而至的離亂看見那個身影,放心過後,想起生氣來。若不是在西城門遇到蕭悅行,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她?

離亂不禁搖了搖頭,她倒隨意,卻害得他們折騰了一整天。

人群都被馬上雲飛卿冰冷而又美麗的容顏懾服了,自動的一點點扯開,不敢擋到他的視線。見人群散開不讓她躲,蕙綿只好躲到身邊那個矮胖子背後。

「綿兒」,雲飛卿的眼光寒了寒,話音有些冰冷,更多的是挫敗。「跟我回家。」他仍舊伸著手,一個字又一個字道。

「我不要回去」,她看了他一眼,立即躲開目光,然後對胖子道:「他要搶我,你救我,我就跟你走。」

胖子先是看了看雲飛卿,然後看了看蕙綿,「小姐,你確定是他,搶你?」胖子有些艱難道。

「是啊」,蕙綿氣惱,大聲道。

「這位小姐,你還是快跟你家夫婿回去吧。」

這是那個強搶民女的猥褻的胖子嗎?蕙綿滿臉黑線,再看看周圍,村民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她,不是他。

雲飛卿再也沒有耐心,縱身一躍,就把那個嬌小的身影抱起,瞬間回到馬背上。然後,一刻不停,馬就飛馳而去。

「喂,你那個臭胖子,不準再搶那個姑娘。」蕙綿在馬背上扭過身子,大聲嚎道。「阿離,你把那個胖子給我好好教訓一下。」她又對仍停馬在原地的離亂道。

「坐好。」雲飛卿一手按住她的腰,冷冷道。

他們快到府里時,宮挽月和得知事情原由同來尋找她的流風、流庄也都得知了消息。

錯身而過時,蕙綿看見了流庄臉色中難掩的憔悴和頹喪。不過,雲飛卿沒有絲毫停留,儘管流風不滿地馳馬追在後面。

宮挽月看著漸漸消失的兩匹馬,看見她而升起的一瞬間喜悅去得猛烈。流庄沒有說話,打馬回府。

雲飛卿一直到了她的小院門口,才停住馬,抱著她下來。

蕙綿掙開他攬著自己肩膀的手臂,有些生氣道:「我自己走。」

「小姐,您可回來了。」

四個丫頭一見她進門,都是哭哭啼啼地這一句話。

「好了,……」她話還沒說完,雲飛卿拉起她的左手腕,仍是冷冷道:「跟我去屋裡,我有話要說。」

「你們別哭了,我就是出去玩玩兒,夏香快點給我做些東西吃,我要餓死了。」被他拉著手腕,蕙綿仍故作鎮定的轉頭對夏香道。

「不許任何人進來。」他進門時,對隨後而至的劍魂劍魄吩咐道。

進了屋裡,雲飛卿卻只是看著蕙綿,一語不發。

「明天我不要定親。」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便先開口道。

「跟著那種人走,也不要跟我回家,是嗎?」他直直的看著她,冰冷的語氣才有些鬆動,變成了帶著生氣的質問。

「明天我不要定親。」她還說這一句。

「好」。

蕙綿鬆了一口氣,雲飛卿眼中卻增加了黯然。

「爹那……」

「我去說。」他沒等她說完,接住道。

「跟著那種人走,也不要跟我回家,啊?」他又說。

「我,我害怕啊。」蕙綿有些瞎扯。

「怕什麼?」他緊緊追問。

「你,這個樣子啊。」

雲飛卿輕嘆一聲,上前一步,把她撈在懷裡,大手撫住她的脊背。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他緩緩道。

「我又沒有要真的離家出走。」

「以後有什麼事,要跟我商量。」

「為什麼?」

「你喊我什麼?」

「三哥啊。」

「就是三哥啊,哥哥就得管著妹妹的事。」雲飛卿說著,聲音里有一份自嘲。「你不想做的事,我就絕不勉強你。」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輕輕摩挲著,看著她。

蕙綿正無意識的跟他對視著,門外又有了打鬥聲,沒過幾分鐘,流風就破門而入。

「少爺,我們。」門口,劍魂低頭請罪的樣子。

「下去吧。」雲飛卿不在意道。

「綿兒,現在膽子大了,學會離家出走了?」流風笑著對小女人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蕙綿白了他一眼,然後倒茶,喝茶。

「以後不許這麼離家出走,舅舅再逼你嫁人時,」流風幾步來到蕙綿身邊,忽視了雲飛卿,這樣補充著:「當然了,除了我。你要離家出走,就去栗陸府找我,我定會護著你的。」

蕙綿剛喝到嘴裡的茶一口全噴了出來,雲飛卿忙伸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幫她順氣一邊輕責道:「慢點兒。」

她這樣躲著不嫁給他,確實讓他有無限的懊惱。然而看著就在眼前的、他能夠觸摸到的女子,他又覺得心中異常踏實。

「我想,我爹是不會逼著我嫁給你的。」或許是因為剛才他的話,蕙綿沒有躲開他近似愛撫的動作,清咳了一聲,對流風道。

「綿兒,你這樣說我會很傷心的,你不知道我已經為你守身如玉好多天了。」流風沒惱,不著痕迹地把女子從雲飛卿保護的姿勢下帶出來,有些幽怨道:「我可是很長時間都沒有碰過女人……」

雲飛卿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怎麼能讓她聽他那些不三不四的話?」他不滿的看了流風一樣,眼神這樣表示,隨即對門口的下人道:「膳食準備好了沒有?」

流風自覺,馬上換了話題。

沒過一會兒,楚無波就黑著臉走了進來。蕙綿看見老爹這樣一副神情,有些心虛。

「把飯擺上吧。」楚無波卻沒有說女兒什麼,只對跟著他進來的下人如此吩咐道。「這些都是魯師傅特地給你做的,快吃吧。」他又看著女兒道。

蕙綿也顧不上慚愧,撈起筷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一個父親,兩個心中有她的男人,看著她如此狼吞虎咽的樣子都不禁又心疼又自責。

「你一天都沒吃東西嗎?」流風有些不相信地問道,見女子點頭的同時不忘埋頭吃飯,他又心疼道:「你怎麼那麼笨啊,到哪裡不能吃些東西?餓成這個樣子。」

「慢點吃,喝口湯。」雲飛卿心疼的同時又有些好笑,她不去吃飯肯定是怕被府里的人找到了。搖了搖頭,他便又照顧著女子吃飯了。

等蕙綿終於吃飽了飯,放下筷子時,楚無波對女兒的討伐也開始了。

「綿兒,你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跑出去,家裡人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蕙綿一聽,立即把飯後茶放在手邊的豎几上,低下頭並不說話。

「為了找你,雲兒一天水米未沾。」

她忙抬頭看向旁邊的男子,問道:「你不餓嗎,剛才怎麼不一起吃?」

雲飛卿無奈搖頭,眼中浮現笑意。

「綿兒,你別打岔。」

楚無波不滿的糾正。

「舅舅,綿兒回來了就好了,您就別訓她了。」流風為蕙綿求情道。

「不說她,下次是不是再有一點不如她的意,她還會離家出走呢?」楚無波道,然後又嚴厲的對著女兒:「外面什麼人沒有,你就是要出走,也得帶個家裡的人是不?」

「你如果被壞人抓走了,讓爹怎麼辦?」

「只要是你不願意的事,爹什麼時候逼過你?」

蕙綿撇了撇嘴,「您還想打我了呢」。她有些小聲道。

「綿兒,爹說的你聽心裡沒有?」楚老爹見女兒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加大了音量道。

「爹,綿兒如今已經知錯了。」雲飛卿忙代答。

「就是啊,舅舅,綿兒她只不過是在京里遊了一天。不能因為她沒跟咱們說,你就這麼吼她啊。」流風似搗亂道。

「這幾天不準出門,女戒抄寫十遍,五天以後爹來檢查。」

楚無波撂下這麼一句話,提步就走,根本不管女兒在後面討價還價的聲音。

「三哥,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些聒噪的流風走後,蕙綿便對沒有絲毫離開意思的雲飛卿道。

雲飛卿從座位上起身,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握在有些冰涼的大手中。他緩緩移動手指,感受著手中的溫熱滑膩,心思這時變得有些複雜:看著她在身邊時,擔心漸漸落去,代之以無法進入到她心中的惆悵。

「三哥。」

她喊了他一聲,不安地抽了抽手。

「以後再不要這樣,有什麼事都要先跟,三哥,商量。你不願做的事,我從來都捨不得逼你。」

蕙綿抬頭,看見他凝視著她時,眼眸中的光芒。「我記住了」,她道:「你快回去吃飯吧。」

「好」,雲飛卿看著她,應了一聲。「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自動的放棄『三哥』這個稱呼。」他這樣想,握著她的手先是緊了一下,隨即放開。

「你早點休息,這一天肯定很累了。」他輕笑,轉身離開。

蕙綿這邊卻是又經受了幾個丫頭的聒噪,才在得以躺在她們邊「抱怨」她邊整理好的床鋪上休息。

離亂出現時,她已經進入了沉沉的夢鄉:夢著了一顆桂花糖。他不能像雲飛卿那樣,光明正大地抱著她回來,然後和她一起待很長時間。

他只有這一點時光,看著她,在心中「責備」她。

這時正無眠的宮挽月,又何嘗不是這樣。他放下酒杯,又無聲的笑了起來:不管怎麼樣,她如今還是不屬於任何一個人的。

「少爺,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去嗎?」相絲見他起身離去,不禁問道。

「去別院。」將要出門時,男子才頭也不回地對跟在身後的丫頭說了這樣一句話。

在月色中,身後只有明德一個小廝,他靜默無聲地一步又一步走到了別院。當別院大門口明亮的燈光出現時,他有些意猶未盡:原來靜靜地走路,也可以是一件這麼有趣的事。

似乎是因為離別,天也有些陰沉沉的,不時捲來一陣猛烈的涼風,預示了即將到來的大雨。

在夏季,在伯皇王朝,很少有一早起來就是這麼暗沉的天氣的。遠處天邊的雲似乎攜了一兜水,時緩時慢的趕來。

若非今日要送兒子去那麼個地方,水姨娘會很喜歡今日的天氣的。畢竟夏日的炎熱,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

然而這個時候,在郊外看著兒子騎在馬上,身後跟著兩千兵馬離去的時候。她的心同這時的天空一樣暗沉,儘管兒子跟她不停地說他是多麼想有一番作為。

「咱們回去吧,皇上不也是對他讚賞有加?還專門撥給了他兩千精兵,你就別這個樣子了。」

儘管那個孩子不是她親生的,楚無桑今日也出城相送了。看著緩緩移動的一行人馬,她也有些觸景傷情,便上前勸說那個依舊望著走遠了的背影的女子。

回去時,栗陸鎮海和栗陸流風駕馬跟在馬車後面。楚無桑從窗口處看了眼馬上的丈夫,又想起當年他對她死纏爛打的場景。

這些年來,他雖然讓她傷心過,但是……楚無桑放下窗帘,看了看眼睛紅腫的水姨娘又覺得,比起她們來,她真的是很幸福了。

她的丈夫風流之名,京中無人不知。但是,自從娶了她,他儘管依然找女人,卻從不棄她去寵那些女人。

不過她也是個女人呢,看見別的女人有了他的孩子她怎麼能不生氣?想起那個孩子自小到大都一副少話的模樣,她這時心中才有了些愧疚和心疼。

因為她的傷心,他對那個兒子也是從不上心的。只是在那個兒子顯示出非凡的詩才時,他才將目光稍稍放在他身上一二分。

他對她如此,她相信他是愛她的。但他還是沒少了在外面拈花惹草,搖搖晃晃的車中,楚無桑想起了自己質問時丈夫的回答,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你這個口是心非的臭男人,嘴裡說著只愛我一個,看看你從娶了我又搞了多少女人?如今還跟人家才死了丈夫的小寡婦勾上了,你是不是要我出去找別的男人,你才肯消停啊?」

那是他最後一次在外面拈三搞七,楚無桑知道時就再也受不了的爆發了。但是丈夫聽了她的話,二話不說就抱著她吻了個天昏地暗。

「桑兒,你只能是我栗陸鎮海一個人的。」

「姓栗陸的,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再去外面搞女人,我只有跟你和離了。」

「桑兒,我跟你說過的,我只是想看看除了你是不是還有女人能讓我動心了?」

「要是有,你打算怎麼辦?」

「可是我至今還沒有發現,那些個女人有時候外表上挺吸引我的。」看見夫人眼中的委屈,他忙強調道:「只是外表上,可誰知道一到床上我就沒了興緻。」

「栗陸鎮海,你羞不羞,兒子可都十二歲了。」

「夫妻兩個,說這些話有什麼可羞的?那個小寡婦看著挺誘人,吃起來卻沒有感覺。只一次我就沒有了要她的**了,還是我的桑兒跟我最契合。」

「少在這裡說這些不知羞恥的話,我告訴你,如果再有下次,我定會跟你和離的。」

栗陸鎮海當時驚慌的模樣,是楚無桑一直回想而從未討厭過的。

「桑兒,我只是想弄明白我為什麼那麼喜愛和你在一起。當然了,找其他女人來證明,是很對不起你的……」

果真,那次以後,他就不再碰其他女人一毫。

楚無桑收起嘴角的一絲笑意,拉住了那個女人的手安慰道:「你別這樣掛心了,過幾個月咱們再讓老爺上摺子請求皇上把他調回來就好了。」

水姨娘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只得點頭道謝。

「寶根,你趕快些,不然過會兒他就走了。」蕙綿又一次探出頭來,對那個車夫大聲道。

「是,小姐。」

這時天空中的風更大了一些,積雨的雲也變得更低了。

蕙綿前幾天就收到了小廝來愚送的口信:「我們少爺三日後就要出發去東薊了,少爺希望表小姐可以去送送。」

她當時聽了來愚的話,是不準備去送他的。但是早晨醒來以後,看著越來越壞的天氣,她又開始來回的猶豫了。「不管怎麼樣,去送他一程吧。」她最終這麼決定。

「小姐,我們應該趕得上的。聽說流庄少爺帶了兩千人馬,應該不會走那麼快的。」夏香見小姐一副焦急的模樣,便說道。

「夏香,你說,這天要下雨的樣子,他們能走成嗎?」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皇命今日出發,流庄少爺應該會走的吧。」

蕙綿聽了便低下了頭,儘管她並不知道東薊是一個如何危險的地方,但是卻很擔心那個明顯是因為她而要上戰場的人。

她們出來的較晚,並沒有碰上栗陸家出城送行的人。

這時,流庄帶著兩千人馬已經行出城外三十餘里了。這兩千精兵中,八百騎兵,剩下的均是步兵。人雖不多,但排成兩個縱隊的人馬在雲低的伸手可觸的天空下,只有用逶迤兩個詞形容才合適。

「栗陸校尉,咱們得加快行軍進度了。這天眼看著就要下雨了,五十里以外才有一處驛站。」一個老兵模樣的人,駕馬上前對流庄道。

天空已經這樣沉沉的壓了好久了,像是隨時都會下,又像是會這樣一直烏沉。

流庄回頭看了看遠處了無人星的道路,眼眸如天空一樣陰鬱:她是不會來的。「傳令下去,跑步前行,半個時辰後到達和鳴驛站。」他略有沉思,然後大聲道。

老兵有些吃驚,若只有騎兵,不用半個時辰就能趕到,可還有那一千二百人的步兵呢。不過他這吃驚也只是一兩秒,隨即就迴轉馬頭,沿著隊伍通知下去了。

趕快些,半個時辰后總能到達吧,希望雨不要這麼快下來。

行伍里不少人都不喜歡這暗沉沉的天氣,可也有些血性漢子希望這暴雨馬上落下。暴雨中行軍,定是別有一番滋味。

命令傳達以後,千百人的腳步聲把路震得都發抖了。夾雜著偶爾刮過的涼風,人耳中除了風聲,便是這雜沓的腳步聲、馬蹄聲了。

「流庄,流庄。」

騎馬在最前面的男子卻聽見了這明明被壓下去的呼喊,那麼細,就像一根風吹就斷的蛛絲。但是無論這聲音多麼纖弱、邈遠,它卻真真實實的沖入了他的耳中。

「你們繼續走,半個時辰后驛站會合。」他知道這不是幻想,因為它真真切切,所以他對那個老兵說話時也難掩欣喜與激動。

「是,……」

流庄只聽見他應答的「是」,就調轉馬頭消失在迴路了。兩千人馬,無一人側目而視回馬去的人。

「小姐,咱們回去吧。」夏香看著前面快速移動起來的隊伍,抬手揮了揮順風飄過來的塵土。

「寶根,咱的馬還有力氣去追嗎?」蕙綿探身在馬車外,也同樣看著那些逐漸遠去的鎧甲背影,問道。

「小姐,怕是不能再跑了。」寶根看了看直噴氣的兩匹馬,答道:「小姐,就算馬有力氣追,我們也追不上那些兵的。看樣子他們要趕在下雨前走到下一處驛站了。」

蕙綿雙手做了個喇叭,自知徒勞地喊了兩聲。

「驛站離這裡有多遠?」她隨即又問寶根。

「小姐,驛站離這裡少說也有五十里。」

「咱們去驛站,一會兒下了雨他們肯定就走不成了,我們准能趕上他們。」

「小姐,咱們出門時已經很麻煩了,再走那麼遠,老爺肯定會更嚴厲地禁您的足的。」夏香聽了不禁大聲勸說。

「我既然決定來送他,就一定要送他。」女人說的一副很有道理的樣子。

「小姐,您瞧,那不是流庄少爺。」夏香正準備繼續勸說,卻聽見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再看去就是伏身馬背上快馬而來的流庄少爺。

「流庄,流庄」,女人也看見了,大喊著就跳下了馬車。這時那個隨著棗紅馬一起起伏的男子的出現,竟讓她控制不住的有些激動。

「馭」,看見迎著他跑過來的女子,流庄有些慌張地連忙叫停了馬。隨著一聲長長的馬嘶,皮毛髮亮的棗紅馬有些驚險的收住了前蹄。

「綿兒」,男子未等馬停穩,就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喚著她的名字的聲音中,只有欣喜。

「你們……」她還未開口,就被他伸臂納入懷中。這場景,讓他有一種錯覺:他們是分別長久的夫妻,她是來接他回家的妻。

「流庄,你們不是走了嗎?」她被他抱著,沒有掙扎,只是找了話問他。

「你還是叫我樁子吧。」他道,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聽見你叫我,所以就趕回來了。」他又沒有間隙的說道。

「小姐,馬上就要下雨了,咱們得快點回去。」夏香這話更像是說給流庄聽的,她先滿是威脅地瞪了寶根一眼,隨即就眼觀八方了。不過這八方,只有在風中搖曳的樹枝,起伏的草兒們。

「你能來送我,我很高興。」流庄有些不舍的放開了女子,看著她道。

「我是空著手來送你的,沒有平安符,沒有小吃食。」她盡量笑得輕鬆。

「你來,就最好。」他仍貪婪地看著她,說出一個字,就將她的面容在腦海里刻下一遍。

「你要保重自己,要愛惜自己。」她任他看,也看著他,微笑道。

「綿兒,我立了功名,可否回來娶你?」他控制不住地問出這一句話。

「這是什麼?」她不想回答,眼中看到他胸襟前的一角白紙,便伸手拉了出來,避過他的問題。

流庄抬手就要收回,卻被她躲過。

她笑看了他一眼,故意道:「還沒到軍營呢,就要對我保密了?」她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紙,就展開念出聲來。

「山之上,有高樹。

枝援入碧霄,根觸,根觸,根觸……」她被一個字難住,重複了兩三遍,不見男子說話,便抬頭看向他。

「巉岩間,險石的意思。」接觸到她的目光,男子又露出了笑意,便接了下去,並且附有解釋。

「弱草之生依樹存,何日凌志山之阿?

樹借山高勢傲然,草應萋萋滿北坡。」

蕙綿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又念了下去。她將這首小詩,緩緩地念過之後,捏著紙張的手指不禁收緊。

「樁子,你不是弱草,流風他也不是高樹。」

良久她才抬頭對他道,男子仍然只是靜靜地、貪婪地看著她。

「人生有很多事可以讓你的生命像鮮花一樣怒放的,你不要這樣菲薄自己。」

她沒有說過這樣激勵人的話,因此說得十分彆扭。

「你不要在意,這只是我的隨筆塗鴉。」他看到了她的自責,便有些不安道。

蕙綿卻明白,或許他本身就有這樣不如流風的自卑,但他這首詩里卻不僅嘲笑了流風,也嘲笑了他自己,更嘲笑了她吧。

「我知道,文人多牢騷嘛。」她隨即卻又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後轉動手指,眨眼間手中的宣紙就變成了一隻紙鶴。

「這個就當我的禮物送給你吧」,她把紙鶴放到他的手裡,笑道:「紙鶴是傳遞希望的,你帶著它,不論在什麼環境中,都有希望的。」

「好,不論什麼時候都帶著希望。」男子稍稍握緊了手中的紙鶴,依然望著她,笑答。

夏香那邊早心急的看不下去了,因此走近來催了兩三次,流庄才不舍地上了馬。

「綿兒,我送你回家之後,再走。」流庄看了眼滾滾而來的黑雲,開口道。

「流庄少爺,您還是快追那些兵馬去吧。我們駕著馬車呢,淋不著。」夏香從來沒覺得男人有這麼磨蹭過。

流庄受教似得點了點頭,隨即調轉馬頭,狠狠地喝了一聲,馬就賓士而去了。

雨下在半路,蕙綿沒有進城時,流庄沒有趕到驛站時。

剛到城門口,離亂就帶著府里的侍衛,披著蓑衣,跨著大馬接了出來。這麼長時間不見她回去,他就擔心了。

奔跑在向東北延伸的一條管道上,抬頭憑著突降而下的大雨沖刷面頰,流庄覺得心中有股火焰在燒,但那火焰是這大雨澆不滅的。

他將那隻紙鶴貼身夾藏了,便心無旁騖的賓士在泥水飛濺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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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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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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