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王嫵承認,在聽到來的是馬氏女的時候,她很想不管不顧,立刻就去門口看一看。而緊接著趙雲那一臉無辜的模樣又令她很想狠狠咬他一口。
隨便哪裡都好。
實際上,若是范成不在場,王嫵真的很有可能將這個念頭付諸實踐。
但范成手上的火把燒得噼噼啪啪作響,時不時還飛濺出幾縷火星,比牆外的喧鬧還要煩人。
王嫵最終狠狠瞪了范成一眼,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一如往常,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拍,轉身就走。
范成壓根就想不到王嫵怎麼突然說翻臉就翻臉,捂著額頭,一臉委屈:「趙哥,這……我又怎麼了?」
趙雲哪裡會知道!
***
郡府里兵士進進出出,偏偏公孫續凡事又做不得主,又是傳話又是請命地鬧騰了一晚。
而王嫵卻是充耳不聞,回到房間,關了門窗,倒頭就睡。
夜黑無月。
縱然她這兩個月來將這一座郡府里裡外外都走得極熟,沒有絲毫光線的照明,她走得急了些,在穿過院子的時候,便一下子磕到了院中的石案邊角。
王嫵一肚子說也說不出來的悶氣,在榻上蜷著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撞得鈍痛的膝蓋,心思卻不由地又飄到了那個始作俑者的身上。
馬騰之女,到青州來做什麼?
最近和孔豐平商議商路時看多了輿圖,更是著重於袞州和司隸一線。是以與司隸西面相接的涼州,王嫵自然也有印象。
涼州有駿馬!若非和司隸離得太近,太容易引起曹操的注意,她甚至還動過販馬的主意。
曹操要挾天子,自然不會當真等著劉備從徐州趕過去匯合。算算時間,他從冀州出發,應該也該抵達司隸了。算上先鋒開路,怕是應該已經打起來了吧。
莫非,馬氏女此來,與曹操有關?
這個念頭方才閃過,王嫵自己也立刻搖了搖頭。
涼州錦馬超,與趙雲並為五虎上將。是傳說中逼得曹操割須斷袍的悍勇之將。照理說,就曹操一貫的行事作風,斷然早早派人交好,以為己用。
王嫵在決定找諸葛亮出山的時候,也曾想到過這一員虎將。正是考慮到曹操定會以漢天子之名召封,馬超又根本沒有不受的理由,而相比之下,青州與涼州相距極遠,就算她派人日夜兼程,也萬難趕在曹操之前,反而還有可能提前引得曹操的警覺,這才放下了這個念頭。
王嫵漫無邊際地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兩個月來養成的生物鐘,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極為規律,令她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王嫵猛地被屋外兵刃相擊之聲驚醒。
不及披衣,王嫵一下子從榻上翻身而起,一邊還在扯睡得皺成一團的曲裾裙角,一邊疾步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向外望了出去。
晚上格外有效的生物鐘,今天早晨出了意外。外面日光已然大亮,刺得王嫵雙眼刺痛,幾乎睜不開眼。
門外的院子里,兩團白影各執長劍,在炫目的陽光下,一圈又一圈白閃閃,銀亮亮的寒光,伴隨著一連串王嫵聽到的金鐵相交聲急速舞起,令人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哪裡是人影,哪裡是劍影。勁風激得一地落葉不是被絞碎成屑,便是四下紛飛,院子中心生生空處一大片來。
王嫵只能依稀認出其中一團白影正是趙雲,便手上用力,一下拉開了門。
便在那一瞬間,銀光乍斂,兩團白影兩下一分,「嗡」地一聲劍吟,長劍盛著一汪明媚日光,好似失控的煙花,直衝上天際。
趙雲歸劍入鞘,抬手解□后的披風,動作猶如行雲流水。步履平穩,走到王嫵身側,手臂一展,將她裹在披風裡。
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側,恰恰擋住那刺目的日光。
此時,脫手飛上天的劍勢盡,「哐啷」一聲,正落在院子正中,一個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腳邊。劍身掠過的勁風激得一頭烏髮凌亂地飄散開來。
那女子一身白色短褐,連披風都沒有,更顯得身高腿長。她左手握著右手的手腕,看著趙雲,一張俏臉微微有些發白。
馬騰之女。
王嫵目光一掃,只見她右手輕顫,虎口處又是通紅一片,顯然是和趙雲交手吃了虧。
擁著披風,王嫵抬眸瞥了趙雲一眼。
他倒是下得了手……
趙雲卻誤以為王嫵是覺得他對著個女子出手過重,替她系好了披風,一本正經地低聲解釋道:「她腕力不夠,才握不穩長劍,我並未傷她。」
雖說是低聲,現在院子里只有他們三個人,雖然已經過了清晨時分,但王嫵這院子一貫不準公孫瓚的人靠近,清凈得很,趙雲這句話又不是貼著王嫵耳語,自然而然,那馬氏女也不會聽不到。
那女子臉色一僵,不禁又羞又惱,用力甩了甩髮麻脫力的手腕,銀牙暗咬,慢慢挺直了背脊,也不去撿那把跌在她足邊的長劍,向王嫵一抱拳,自報家門:「涼州征東將軍馬騰麾下馬嬈。」
馬嬈自負身手,心氣極高。縱家中父兄對她嬌寵萬千,還是常暗恨自己身為女子之身,不能隨兄長馬超征戰沙場,威震羌胡,名揚天下。
因此不說馬氏女,只雲馬家將。
王嫵不禁暗暗撇嘴。就算她將自己當作馬家將又如何?只要在旁人眼裡,她還是馬氏女,如此行事,便無異於為馬騰招禍。
當初王嫵跑到平原城下見劉備,那也是事先知道了劉備那時在公孫瓚麾下聽令之後的所為。饒是如此,她當時也未曾敢真正踏足平原城內。
而這個馬氏女,單人匹馬,以箭叩城,現在更是隻身進了這郡府里,真不知是仗著藝高人膽大,還是仗著馬騰現在在涼州的威勢。
不知若是將她扣在青州,藉此威脅遠在涼州的馬騰給曹操添個亂,有多少可行性?
王嫵眯了眯眼,頓時沒什麼興緻和這個「不讓鬚眉」的女子再客套下去:「我昨夜聽聞有馬氏女為見青州主事夜闖城門,卻不知緣何闖到了我這後院來了?」
馬嬈卻猶自不覺,「哼」了一聲:「我是你兄長連夜開城門請進來的上賓,可沒人告訴我這裡不能來。」
她沒有說,其實她就是想看看傳說中疾馳三百里,義氣膽略不輸男兒的公孫之女究竟是何等模樣。卻不想剛摸進後院,就被趙雲攔了下來。
馬嬈的目光灼灼,看著王嫵,莫名有種不服氣的意味,又有些許興奮。明眸顧盼,眼角眉梢上滲著似笑非笑的光彩。只是,每每目光快轉到趙雲的方向,都又賭氣一般,極快地避開。
「我要和你比一比。」馬嬈隨意地攏了攏碎發。許是經年馳馬的關係,她的膚色不甚白皙,鼻樑高挺,顯得眼廓極深,加上身高腿長,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異域風情:「騎術箭術,行軍對戰,隨你要比什麼。」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劍,聲音忽然輕了下來:「劍就算了,反正我也打不過他。」
眸子微微一轉,飛快地瞥了趙雲一眼。
王嫵嗤地一笑:「你要和我比,我就要和你比么?你父馬騰在涼州逞威,卻還管不到我這青州來。」
馬嬈的那個眼神令她心緒有些浮躁,言辭態度不由強硬起來。
「你不敢?」馬嬈還猶自不覺,目光挑釁。
王嫵手快拉了正準備往她身前擋的趙雲一把,緩緩向前走了一步,眉梢輕揚,向馬嬈露出了個更挑釁的笑容,徹徹底底地爭鋒相對:「動我一下,不管你此來青州所為何事,我可以保證,此事定不能成!」
「你!」馬嬈猛然瞪大了眼,「你敢脅迫與我!」
她是馬騰的幼女,馬騰與公孫瓚不同,對自己這個小女兒可謂是真正的如珠如寶。別說打包送予旁人聯姻,就算是老友韓遂為獨子求姻,他也要再三考量,慎之又慎。
再加上涼州與羌胡相接,民風彪悍開放,馬嬈雖為女子,和父兄學了一身武藝,擅騎能射。她平日里縱馬來去,人人見著了都要客客氣氣的。
就連昨夜,劇縣城門口兵戈橫列,氣勢洶洶,到最後,還不是公孫續親自帶人將她迎了進來!
她又幾時被人如此嗆過?
馬嬈氣得臉通紅:「我父奉天子急詔,愈招天下諸侯勤王於長安,你青州敢不聽令?」
此言一出,趙雲虛扶在王嫵肩頭的手微微一緊,兩人都心有所思,相互對視一眼。
王嫵凝思片刻,突然問道:「你從涼州到這裡,用了多久?」
馬嬈還當是她終於知道了此事的重要,答應和她比試,進而要探問她的本事。勾起唇明媚一笑,一身驕傲,如一顆明珠,熠熠生輝:「算今日在內,十天。」
十天……
王嫵想得當然全不是那回事。
十天之前,應該差不多是曹操的先頭隊剛剛抵達長安之時。照理來說,漢天子困於長安,見曹操率軍勤王,應該大喜過望才對。而曹操也斷不會容許天子發出這樣的詔令,引了其他人來,生生分走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柄。
而若是曹操尚未抵達長安,亦或是所戰不利,漢天子還處於原來的困境之中,又怎麼可能發得出這樣的急詔?
要是能發急詔,早就發了,自然不會等到現在。
趙雲沉聲問道:「可有詔令為證?」
王嫵本不確定自己對於軍隊行進速度的估算,但聽了趙雲的這句話,便知道自己估算得並沒有差太多,顯然趙雲也懷疑此事之中,定有問題。
是馬騰矯詔?還是馬嬈在胡言?畢竟,若是真有這份詔令,馬騰也斷不會派親生的女兒單人匹馬前來傳令。
馬嬈自然是拿不出詔令來。
她早就聽說了公孫瓚之女疾馳三百里,許嫁兩家卻又坐領青州的赫赫威風。她素來自詡武勇戰略不亞男兒,因此在偷聽到父兄派人到青州傳天子詔令的安排時,便尋了個機會,混入傳令之車馬之中,要和王嫵見上一見,比上一比。
行到半途,她嫌車行太慢,而每每想到王嫵疾馳三百里,原本的好勝心更是壓抑不住。突發奇想之下,偷了馬出來,一路當先,學著她的樣子,趕在車隊之前率先到了青州。
這種情況下,她又怎會有什麼詔令?
但眼前這男子的神情,分明是懷疑她胡言亂語。
馬嬈不由心頭火起:「我父兄正苦戰於長安,還能有假不成?外抗羌胡之犯,內傾涼州之兵平長安之亂,救天子於危難,又豈是那些只見眼前之利,爭奪各州之地之徒可以相提並論的?你們若是非要見著詔令,多等兩日,自有詔令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