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雪,鋪天蓋地的飛揚而下。天地一片慘白。
她茫然奔跑,不知方向。心中有個聲音在不停催促:「快點,快點,再快點,一定要追上——」
要追上……什麼?
即使有疑問,她卻始終不曾慢下步伐。一直不停地奔跑,奔跑……
抬眼看向前方,依然一片白茫,世界像是失去了色彩,唯獨剩下了白,連黑都不曾有。
不,不對!
她瞪大雙眼凝視前方——
那是一道藍色的背影,高挑而纖細,熟悉地刻骨銘心!
她的心驀然一痛。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掃視一圈,慢慢低下頭,整齊的劉海覆蓋下來,遮住她的雙眼,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手緊緊握成拳,像在壓抑著什麼。
「騙人……」她喃喃道,「不是真的,騙人——」
「一切都是騙人的!」她突然大喊出聲,聲音散落在這白茫的世界,如同附加了魔法般,一切開始崩塌,像鏡子碎裂一樣,一片片支離。
唯獨她留在原地,握緊拳。
由純白到漆黑。
她一動不動地低頭站著,似乎已經就是永恆。
「不可以喲……紗月醬可不能這樣喲……」
從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溫柔得讓人流淚。她獃獃地抬頭,直覺地將目光投向前方——那片幽深之處。
「紗月醬,黑黑的地方不好玩,要有光的地方才是精彩的……你可不能任性喲……」
「光?」她疑惑地重複著這詞,「光,哪有?」
「看,看這裡……」
隨著那道溫柔的聲音落下,前方那片幽深中出現一個小小的淺淺的光亮。
追逐光明似是人類的本能,她已經不由自主地抬腳朝亮光處行進。
「對,朝這裡來,紗月醬真乖……」那道聲音更加溫柔了,似乎還帶著欣慰。
伴隨著聲音的鼓勵,她一直朝前走,一直向前……直到似乎伸手可觸及那道亮光——
「吶,」她突然停下腳步,「這也是騙人的吧?即使沐浴光芒,也不會精彩……」
「紗月醬……不能任性喲……」聲音依然溫柔。
她的眼淚卻砸了下來,一顆一顆像是滴入湖面,腳下之地盪起一圈圈漣漪。
「不能任性……這麼多年我從來沒任性過,就這一次,一次也不可以嗎?」她轉身朝身後輕聲問到,帶著哀求。
「紗月醬,可不能任性喲……我會很苦惱的……」那聲音似乎也帶了哀傷,好像她的任性真的令人難過。
「一次,就這一次……讓我就這樣呆在這裡——這其實也不算什麼任性.吧?」
然而,長久的沒有聽到回答。聲音的主人像是用這種沉默來表達傷心難過……
世界又徹底無聲。只有她面前微弱的光亮在一圈圈旋轉閃亮。
許久。
「……我知道了。」最後她低頭妥協,聲音清冷,抬手去碰觸眼前那道亮光,「既然呆在這裡,也不能追上你,那這裡和那裡有什麼區別?」
蒼白的指尖觸及白光,像是期待已久一般,剛剛明明還是微弱的光芒瞬間爆發出明亮得可以驅散所有黑暗的亮光。將她緊緊包裹。
「如果你希望,那就最後一次如你所願吧。」她輕聲低語,「吶,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
「紗月醬,真乖……要一直乖乖喲,不能任性吶……」聲音再次出現,帶著高興和欣慰。
「不會了,你都不在了,任性給誰看?」她失神的呢喃著。
黑暗漸漸消融,光芒包圍中,她抬頭回望,突然高聲大喊,身嘶力竭,「請一定要記得我,這輩子,我也會一直記得你的——」
「媽媽!」
因為在這個世界,只有我們相依為命。如果連我也忘記你了,還有誰會一直記得……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女人,她溫柔美麗,善良聰慧,樂觀堅強……
時間會抹去所有痕迹,人的記憶也包括其中。在本就不深的記憶中,誰還會牢牢記住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五年,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會漸漸淡出所有人的記憶里,直到被徹底忘懷……
但是,她不會允許的!即使全世界將那人遺忘,至少,至少她會永遠記得,刻骨銘心地記得!
——吶,有我記得你就好。
——因為我是你曾存在過的證明啊!
「感謝上帝!紗月醬,你終於醒了!」
「這是,哪裡?」強烈的光線刺激地她睜不開眼,女孩抬手蓋住雙眼,腦子一片空白。
「是醫院。紗月醬,你都昏迷了三天了!」像是鬆了口氣,起初那道陌生的聲音回答著。頓了頓后,女孩可以明顯察覺出那人的嘆惜,「紗月醬,要堅強啊!留衣如果看到你這樣,會傷心的。」
留衣?會稱呼媽媽為留衣的,「您,是誰?」女孩的思緒慢慢清晰起來。她努力睜開眼想轉頭看坐在身邊的人。
額頭上突然被溫柔的撫摸,這隻手沒有一絲粗繭的感覺,可見是保養極好的。那種暖暖的感覺,讓她不捨得拒絕。
溫柔,親昵。
「紗月醬,我是美希阿姨啊。」那個女人溫柔地說著。
原來是媽媽的閨蜜,美希阿姨。這個在媽媽大學前,她們一直是最好的手帕交。這個在人情冷漠的今天,即使是親人也棄她們不顧時,卻依然在媽媽一個電話就匆忙趕到的最好的姐妹。
跡部美希。
女孩清冷的神情微緩。
她的視線漸漸明朗,看向身邊的女人——
第一感覺就是優雅親和。再細細打量女人的五官,慢慢就能和腦中的一個身影重合。即使現在的她優雅更甚,風姿卓絕,但依然能從中辨析出曾經的青澀稚嫩。
因為女人唇邊的笑容,一如她多次見到的那樣,讓人幸福的溫柔。
媽媽床頭抽屜里時常會拿出來擦拭撫摸的那張相片,裡面三個青春靚麗的少女之一。
她經常看著媽媽滿臉幸福的回憶著中學時的點點滴滴,故事裡總是離不開另外兩個知交好友。她知道,這些年,即使從未直言坦白想念,但媽媽是真得很懷念那段過去,很思念那些友人。
「我知道她們如今很幸福就好。」故事到最後,她總會用滿足的語氣這樣加一句。
那是一段青春年少的美好回憶,是人生旅途中漫長的人際交往裡最為純凈的感情。
跡部美希探了探女孩的額頭,發現已經不燙了,心中舒了一口氣。看著她愣愣的注視著自己,精緻容顏因蒼白更是惹人憐惜,而對上那雙眼,卻是讓人心中不由一痛。
毫無情緒。只剩純粹的黑。
跡部美希的鼻頭不由一酸,險些掉下淚來。這半個月來,她已經無數次失聲痛哭過。
近十年不見的好友,難得主動聯繫,她還來不及高興,卻沒想到再見時是一場託孤。
明明前一秒是幸福的感覺就要飛起來了,可是下一刻才知道翅膀是自己的幻想,她摔得痛徹心扉。
短短半個月,她就失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朋友,一個比親姐妹還要親密的至交好友。
而這個女孩,淺間紗月,卻是失去了她的世界,唯一的依靠。
真的是唯一的依靠啊,連親戚也不曾見到一個。
當年淺間留衣執意未婚生子,早已和淺間家斷絕了來往,自己一人帶著孩子住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而據她所知,淺間家這十多年是真的沒有試圖聯繫過這個女兒。所以在彌留之際,留衣不是尋找家人託孤,而是聯繫到她。
知道她始終把自己當作最重要的姐妹,跡部美希更是堅定了要照顧好淺間紗月的決心。
她看著病床上的女孩。在料理完所有後事之後,這個孩子已經昏迷三天了,高燒近四十一度,甚至一度休克過。
如今,再次睜眼的她,眼裡的光芒是那樣的暗淡。
跡部美希想起半個月前見到的女孩,那時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即使在母親的病床前,因為有希望,所以她的眼裡滿懷希冀,清冷的眼神流轉間總是不由地讓人驚艷。
她還曾對留衣說:「紗月醬,繼承了你的美貌,甚至比你更引人注意。」淺間留衣是溫柔的,但她的溫柔容易被人忽視,而同樣美麗的淺間紗月卻有著一股清冷,讓人忍不住想刺破她清冷的外罩。
她撫摸著淺間紗月的額發,眼神溫柔地看著她,「紗月醬,你願意以後和我一起生活嗎?讓阿姨照顧你,好不好?」
淺間紗月愣了愣,沒有回答。
「這是留衣最後的心愿。我們讓她放心離去,好嗎?」跡部美希近乎哽咽地輕聲道。她始終不能釋懷好友已經離去的事實。
媽媽會放心嗎?其實,真想讓她放心不下,這樣她就會一直記著她了吧?可是……可是聽說如果靈魂對世間還有留念不下的話,是不能進入輪迴的……
這樣會很痛苦很孤獨的吧?
她捨不得。
不能任性啊……淺間紗月最終閉了閉眼,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很快便滲入白色枕頭裡。
「好。」
這一年,元旦剛剛過去兩周,再過兩周左右就真正滿十六歲的淺間紗月在醫院告別了她最親愛的母親。
這一月,在月華第二次達到最微的夜裡,淺間紗月整理好自己的所有行李,即將告別這個住了十多年的房子。
同媽媽最信任的知交,跡部美希,踏上未知的道路。
故事由此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