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淺間紗月自認不是個情緒容易波動的人。這一點，她身邊的同學都能證明。

記得國中二年級時，有次上體育課，她因為去了趟辦公室，遲了些。平時都是最早到場地的她，快開始上課了，還在最裡間換衣服，也是這次，她就無意中聽到班裡的幾個同學在議論著她。

什麼「淺間好冷漠的感覺啊，不愛說話，還不怎麼笑」，「她是不是面部肌肉有問題啊」等等的……

她聽在耳中，連眉頭都沒動上半分。彷彿他們議論的人不是她，只快速換著自己的運動服。

直到外面一個女生似是了解內情般，說了句：「聽說她沒有爸爸，只跟著她媽媽生活……」

淺間紗月的動作一頓，隨即又將換下的校服疊好。

她確實從小到大跟著媽媽生活，沒見過爸爸。這個小鎮就那麼大，會知道不稀奇。

然後又聽到外面另一個女生驚呼了下，脫口問出：「是私生女嗎？」語氣驚訝，還有幾分八卦的興奮。

小鎮民風樸實，這種事情少之又少，乍然聽說，這些小女孩都難免有些好奇和八卦之心……

淺間紗月抱起校服，淡淡地開門出來，腳步不停地路過那幾個正在穿衣鏡前邊聊天邊整理自己的女生，直到將自己的衣服存進個人儲物櫃時，才轉頭看著她們，黑黢黢的眼眸沒有一點怒氣，卻莫名得讓人心驚。

她道：「我不是私生女。」語氣漠然。

在那眼神下，其他女生不由地點點頭，呆愣愣地看著她離開。好一會兒，才尷尬不已地對視一眼。

心裡都懊悔不應該在背後說人短的，被人家逮了個正著。

但一想到，剛剛那雙眼眸，她們就心驚。不知為什麼，淺間紗月明明眼神很平靜，也沒用什麼激烈的語氣，她們卻僅僅對視一眼就心顫害怕，只一聽就信服不敢反駁。

這是氣勢嗎？幾個小女生對視一眼，自此反而對淺間紗月多了幾分崇拜。課間主動搭話，午休也偶有邀請，當然，功課有問題時，她們更是去找她問——淺間紗月一直是年級第一，從小學開始就是。

越接觸，她們就越發現，淺間紗月確實是個清冷的女孩。性格如此，無關態度。

她清冷不愛說話不愛笑，但如果有問題問她，她也不會拒絕，會直接拿過筆解答著，偶爾蹦出幾個講解詞。

她性格淡定，像是沒有波瀾的大海。文化祭時嚇哭女生嚇跑男生的鬼屋，她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腳步半分不錯地走完全程。

所有人都覺得淺間紗月大概是難有「驚訝」這樣的情感表現了。

但，很可惜，他們沒見到此刻的淺間紗月。

淺間紗月很驚訝。她純黑的眼眸有一瞬間波瀾起伏。

她知道跡部美希定然是個貴夫人。從那天在醫院時她的氣質穿著，以及院長校長對她的態度就可以猜到。

但是此刻，看著眼前這佔地面積誇張，裝飾風格更誇張，傭人僕人數量無比誇張的豪宅……她十多年來的淡定瞬間有了坍塌的跡象。

——就算有錢，也不用這樣高調奢華吧！這些寶石水晶什麼的難道都已經這麼廉價了嗎？

她背著小背包，右手拎著自己的小行李箱——這些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頓時覺得自己就是誤入巨人國的拇指姑娘，或者是還沒變裝前就莽撞闖入宮殿的灰姑娘——

各種不搭，各種不適應。

她不由抿唇。

「紗月醬，快過來休息。」跡部美希吩咐好傭人將行李拿下去，就朝她招手，「以後就把這裡當成家吧，不要客氣哦！」

家？淺間紗月沉默了一瞬。見跡部美希還灼灼地看著她，不自然地扯唇一笑，點點頭。

她將行李遞給一旁躬身伸手的女傭，「麻煩了。」

「小姐言重了。這是我們分內之事。」女傭恭敬地接過東西後退了幾步，才轉身離開。

「……」真的，不適應啊！

「紗月醬，以後就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吧！不要太客氣了，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和相田管家說。」跡部美希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對她介紹著面前躬身的中年人，「這是相田管家。跡部家的一切日常事項都是由相田管家辛苦打理的。」

然後又對相田介紹淺間紗月，「相田管家，紗月醬以後就是跡部家的小姐了。你們直接稱呼她紗月小姐就好。」

「夫人客氣了。為跡部家工作，是我的榮幸。」相田管家謙虛了句，而後對淺間紗月鞠了個躬，「紗月小姐。」

淺間紗月立馬站起身，避開他的行禮，「相田管家，初次見面，請您多多關照。」

對她這樣的舉動，跡部美希心裡滿意。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沒有託大受禮。

她看了眼面前老滑至精的管家，果然見到他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唇角的笑意也帶了幾分真實。

「小景什麼時候回來？」跡部美希重新拉淺間紗月坐下，話卻是問相田管家的。

「十分鐘前平川來電說，少爺已經上車了。估計再十五分鐘就能到家了。」相田管家笑眯眯地彙報著。

淺間紗月默默低頭喝茶，眼神不偏不倚。

「啊拉，都半年不見小景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想我？雖然都有視頻通話……」跡部美希嘆笑了一句，側頭又對淺間紗月解釋，「對了，紗月醬，小景是我兒子，跡部景吾，今年十七歲，是哥哥喲！」見淺間紗月微微含著笑，眼神卻依然藏著股清冷，不由得心裡嘆氣。

雖然半個月來紗月醬似乎慢慢從留衣離世的打擊中走出來了，但這抹清冷卻是怎麼也消弭不了啊。

不過，不急，慢慢來吧。讓她和同齡人多相處相處，會慢慢好起來的吧。

「知道有個妹妹，小景肯定高興壞了！」跡部美希牽起她，「走，趁小景還沒回來，我們先去樓上你的房間看看。」

跡部家是棟兩層樓半的歐式風格私人別墅。一樓的大廳完全可以舉辦一場高端宴會，而二樓，淺間紗月目測了下，鋪著紅毯廊道一排過去的房間，少說也有十來間。

據介紹，頂樓是健身房以及露台花園。

——真是豪華。淺間紗月默然。

不過，這棟私人別墅的主卧室，卻不是跡部夫婦居住，這點讓淺間紗月有些詫異。

「這別墅其實是小景的私人別墅啦。因為我和小景他爸常年不在日本，所以小景就直接搬到這裡來住，離學校近些。老宅那邊只留了些人打掃而已。」跡部美希笑著解釋淺間紗月眼中的疑惑，而後笑眯眯道，「所以，紗月醬，你要和小景好好生活哦！」

「……」私人別墅什麼的，真土豪！她環視著即將起居生活的房間，又一次嘆服跡部家的奢華。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主卧室的旁邊，陽台正對著後園游泳池的方向，又能一覽側方花園的一角。視野非常的開闊。

她這房間是以淺紫色為主打，一眼就能看出是女生居住的。整個房間還連帶一個小型會客室，與卧室形成半封閉的裡外兩間。整個房間里除了一個白色四扇門的立式衣櫥櫃，以及一個白色梳妝台外，也就是會客室里那乳白碎花的布藝沙發配上白色長條茶几算得上大型傢具，其他均是小巧精緻的擺設。

這樣的布局倒是簡單，感覺很溫馨很閑適。

她轉眼看到被小心放在床尾凳邊上的行禮箱。沒徵得她的同意，那些人不敢隨意整理她的行禮。所以這個箱子依然嚴實地關著，擺在此處。

「喜歡這樣的房間嗎？要不要讓他們再換什麼？」跡部美希站在中央的歐式公主床前，伸手撩開淡紫色的床幔。

「這樣已經很好了。」淺間紗月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很喜歡，謝謝美希阿姨。」雖然這床看著就比較小女生，不過，像這樣大的床，她還是很喜歡的。

而且，整個房間的色澤以及布局確實都是她喜歡的。她知道這是跡部美希細心打聽過她的喜好才安排的。

她很感激。

「紗月醬喜歡就好。」跡部美希顯然很高興。

「扣扣」房門被禮貌的敲響，一個女傭站在門口，微笑地躬身道：「夫人，紗月小姐，景吾少爺已經到家了。」

聞言，跡部美希的臉上頓時笑容滿面，眼裡是藏不住的欣喜，拉過淺間紗月的手便朝外走去，「紗月醬，你小景哥哥回來了呢！」

淺間紗月其實對跡部美希時常掛在嘴邊的兒子——跡部景吾，是有幾分好奇的。

在跡部美希的表述中，她覺得跡部景吾是個很值得父母驕傲的兒子。

長得一表人才，俊美無雙不說，學習成績還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運動神經也是全校最強。

他會英語日語德語希臘語，會網球擊劍滑雪跳傘，會畫畫鋼琴書法茶道……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完美存在。

大抵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完美無缺的。但淺間紗月細觀跡部美希談這些時的神情，確實是認真而驕傲的。所以，她覺得跡部景吾即使和傳說有偏差，也應該偏不到哪裡去吧。

但是，當她站在二樓樓梯上，俯視著對上一樓處少年的目光，竟然沒有產生絲毫俯視他的感覺。

他的氣場太強大了，反而讓她覺得是她被俯視中。

確實一如美希阿姨所描述的那樣，五官俊美，如西方神話中的太陽神阿波羅般，英俊無匹。

而他的目光，太銳利。

只見他一手撫著眼角，抬頭，深藍色的眼瞳大大方方地直視著她，眼中的高傲和審視毫不掩飾，似能看透人心。

在這樣的目光下，一切驕傲都無所適從。

他才是最驕傲的那一個！

——原來這就是跡部景吾。

這樣的耀眼奪目，也如阿波羅般，以至於她許久才發現他身旁還站著另一位少年。即使現下看來，那位深藍色頭髮的少年也是身姿挺拔，魅力無限，少有的優雅出眾。

——這就是美希阿姨口中如帝王般傲人的兒子么？

這樣讓周圍人都黯然無光的存在，確實足以讓人驚嘆了！

淺間紗月清冷的眼神淡淡收回視線，低眉斂目，步伐卻依然如常，隨在跡部美希身後朝樓下走去。

跡部景吾心中微訝。

那樣絲毫不受影響的腳步，以及眉目間難融的清冷，不是故作鎮定，不是刻意裝酷。

甚少女生能在他的直視下還這樣淡定的，甚至神情絲毫不變。

不對，是絲毫沒有情緒。那樣純黑的眼眸里，竟是一點波瀾也探尋不到！

到底是她藏得太深？還是真的一點也沒波動過？

如果是前者，那麼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如果是後者，那——

跡部景吾不由蹙眉，再美的女孩，如果沒有感情也只是如擺在櫥窗里精緻的娃娃，空洞而無趣。

母親到底給他找了個什麼樣的「妹妹」啊？太不華麗了！